从懂事开始,顾时倦就从来不知道“服软”两个字怎么写,家世好让他无所畏惧,从小的养尊处优培养出他现在这般性格,再加上一副好皮囊,嚣张一点,纨绔一点,都不能成他的缺点。
活了这么久,他还是头一次对人服了软,连带着是把这辈子的耐心和小心翼翼都掏出来了。
岑尤顺着口香糖往上看,仰视着顾时倦,先是愣了一下,才缓慢而小心地合拢了手心,慢吞吞地说了句:“……谢谢。”
顾时倦弯了下唇角,漆黑的眼睛闪烁一下,默不作声地坐到了岑尤旁边。
而接下来直到上飞机,飞机起飞,顾时倦都一直保持着这种姿态,克制且温柔。
与岑尤而言,他觉得以前顾时倦很多话很多举动,都是带着玩笑意味的,可现在一旦沉默下来,他才发现两个人是如此亲密。包括那些关心,都带上了一层其他的意味。
他昨晚就没睡的太好,坐了一会儿更是有些犯困,干脆掏出了眼罩戴上,也好看不见顾时倦现在的表情。
岑尤闭着眼睛,脑子里乱乱的,正在漫无目的地回想着从酒吧那天开始的片段,再到后来他们每次巧合的相遇,到现在为止。
睡意涌上来,岑尤意识也慢慢模糊起来,他轻轻皱了皱鼻子,在沉入梦乡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
原来这一切都有迹可循。
顾时倦一直不着痕迹盯着身边人的举动,直到确认他睡着了,才敢正大光明地垂眼往旁边看。
眼罩是纯黑色的,岑尤戴上之后只露出小下半张脸,小巧的鼻尖,唇瓣泛着点自然的红色,下巴尖尖的,像只猫一样,微微仰着脑袋,时不时还会蹭一下椅背,大概是睡得有些不舒服。
在岑尤又一次不甚舒服地歪了歪脑袋之后,顾时倦迟疑地手还是伸了过去,动作无比轻柔缓慢地扣着岑尤的脑袋,小心翼翼地放到了自己肩头,让他睡得舒服点。
醒了骂他也没关系,反正他脸皮厚。
岑尤也没承认不喜欢他才拒绝他,那他追不追决定权在自己手里。
好在岑尤还在睡,没有醒过来,脑袋枕到了肩头,反倒是无意识地蹭了两下,顾时倦手一顿,被蹭的心都软了,忍不住抬手轻摸了两下岑尤的脑袋,唇角勾起一个笑。
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放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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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飞机快要降落,岑尤才悠悠转醒过来,他慢吞吞扯下来眼罩,一边揉着眼睛,一边下意识抬头往上看,正巧就和微眯着眼的顾时倦对上,看到侧脸的下颌角。
岑尤动作一滞,几乎是跳起来一般往后一扯,发出来点明显的声音,连带着顾时倦也睁开了眼睛,对视之间,一时有些尴尬。
“怎么了?”
“没事!”岑尤急切地否认了一句,脑袋腾地一下仿佛要冒出蒸汽,他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旁边,又飞快把目光收回来。
他觉得不太对劲啊!
难道是自己睡着睡着睡过去了吗?
岑尤下意识舔了下嘴唇,内心有点慌张,这要真是自己做的,也太那个什么了吧?!明明昨晚还非常冷酷地跟人家决裂了,第二天就倚在人家肩头睡觉,这不是打自己脸吗?
而且还是倚在说喜欢自己的人肩头。
但他那时候是在睡觉,无意识而已。
岑尤在心里疯狂安慰自己。
看顾时倦这幅淡然的表现,说不定他当时也睡着了,根本不知道这件事呢。
“刚醒?喝水吗?”
略微低哑的声音在耳边炸开,从一旁递过来一杯水,直直地伸到岑尤面前,吓得他一哆嗦,连忙接了过来,因为动作有点急促的关系,还溅出来几滴水,凉意滴到手背上,他手指有点打颤。
岑尤睡了这么久,嘴唇的确有些干燥,他脑子里想着事,一边慢悠悠把杯子凑到嘴边。
顾时倦看着他这一系列梦游似的动作,忍不住开口道:“尤尤,你哆嗦什么?”
纸杯子猛地一停,几滴水又溅在岑尤唇边,刚喝下去的一口急急地咽了下去,他咳嗽两声,瞪向顾时倦:“我才没哆嗦!还有——你别那么叫我。”
岑尤被呛得眼泪快冒出来。
“哦——”顾时倦老老实实地应道,桃花眼微垂,摆出一副无比可怜兮兮的模样,倒像是受了什么委屈。
出机场的时候是在中午,岑尤刚拉着行李走出去,就看到周延和赵子言正在出口处站着,低着头不知道说什么,还没等他开口,周延就抬起了头,对他用力挥了挥手。
岑尤也冲他挥挥手,笑眯眯地跑了过去,周延原本还笑着的表情顿时凝固住了,眼神暗戳戳地往后面猛看,赵子言目光也顿时停住了。
“怎么了呀?”岑尤一转身就差点撞到顾时倦身上,连忙往后一躲,行李箱在地板上划出声音。
周延咽了咽口水,他刚刚光顾着看岑尤了,没想到后面突然多出来身影,他当然记得,这人上次在岑尤家里见过的一个什么学长,只不过——
“尤尤,你跟学长一起去的吗?”周延有点迟疑地开口问道。
岑尤愣了一下,僵硬地点点头,又小心翼翼往后面撤了一步。顾时倦看他这么躲着,不禁无可奈何地弯了下唇角。
周延见状也是心中十万个问号,干脆缓解气氛地笑了两声:“总之还是欢迎你回来啊,咱们一会儿去吃点好的,给你开个庆功宴如何?!”
说着目光就从岑尤脸上流连到顾时倦脸上,加了一句:“那……学长要不要也一起来?”
“他不去!”岑尤赶在顾时倦开口前直接拒绝掉,蹦到他面前做了个捂嘴的手势,“他,他忙着呢,估计还有七□□十家酒店等着学长管理,我们还是自己去吃吧。”
说完又嗖地一下把手收了回来,对着两人笑笑。
周延这会儿更迷惑的,他总觉得两个人之间气氛有点不太对劲,该不会是成了?怕他们知道后尴尬?但是看着也不太像啊。
正当周延想入非非的时候,被迫“忙”的顾时倦先一步敛睫笑着开口了:“那我就不去了,我还得忙。”说完还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岑尤。
岑尤也觉察到目光,鼓了鼓腮帮子瞪回去一眼。
看我干什么呀!我怎么知道你到底有没有七八十家酒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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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你刚刚说那个学长什么七□□十家酒店,他家很有钱吗?”周延坐在副驾驶的位置,探着个头往后说话。
岑尤正托着腮,看着前面的路出神,听见他问,没什么感情地叹了一大口气:“是啊,我们这次去的酒店就是他们家的。”
就连之前投票的那件事都是他解决的。
“啊,那他去也正常。”赵子言正坐在驾驶座开车,闻言也忍不住感叹了一声,斟酌着开口道:“那你现在跟这个学长什么情况啊?”
“你之前不是跟我们说他挺好的嘛,你刚刚怎么不让他一起过来吃饭啊,我看他还挺想来的。”当然是在岑尤上前捂嘴之前的时候。
岑尤咬了咬下唇,眼睛缓慢地眨了两下,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没什么啦……就是我突然知道他那么有钱,有点缓不过来劲。”
“他应该真的挺忙的吧,而且现在也不用装普通人,应该要专注事业了。”岑尤说到最后已经像是喃喃自语,下意识就认定坦白之后,顾时倦一定会很忙不来找他了。
看着岑尤懵懵懂懂的样子,周延干脆半个身子探到后排,上身趴在座椅上,忍不住把一直想说的话说了出来:“尤尤,我觉得那个学长他喜欢你啊——而且其实他人的确跟你说的一样挺好的,我也不知道你感觉出来没,反正他对你挺不一样的。”
“咱们都二十一世纪了,也没什么忌讳的,总之我觉得你可以试着留意一下。”
他不像赵子言,他嘴里憋不住个事,之前他就看出来这个学长看岑尤的眼神不太对劲,但是总觉得对方人不像是稳妥的那种,没敢打草惊蛇开口。
但是自从他知道岑尤那件事是顾时倦处理的,还有那天他打电话过去,岑尤说是顾时倦送自己去的医院,周延就隐隐觉得好像事情不是自己想的那样,最起码现在不是。
岑尤皱了皱眉,身形猛地一晃,下巴擦过了拳头。
他没说,其实顾时倦告白过了,就是昨天晚上的事儿,但是他没答应,而且单方面说要跟人绝交。
“不过这还是得看你,哎,你对学长有没有点感觉?”周延还在叭叭叭说个不停,看岑尤眼神压根没聚焦,还以为他没听到,伸手轻推了他两下。
“没有!”
岑尤被一下子推得回了神,抬起头下意识就吐出两个字,直接否认掉这句猜测。
但很快他就冷静了下来,前面的赵子言和周延在说这些什么“我就说没有”之类的话,但声音又逐渐模糊起来,岑尤听到自己胸腔内的心跳正在怦怦怦,甚至跳得不正常,他问自己。
——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