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厮就是打小服侍徐怀安的下人,名叫阿顺,看着人很机灵,实际上是个最实心不过的。他头上的疤也是幼时为了护着主子被人拿石头打伤的。
“奴才给姑娘请安。”阿顺嘴里道了安,然后将手中捧着的东西小心翼翼放在了桌上。
徐令珠先打开其中一个,是一个黑漆描金琴式墨盒,精巧别致,上头描金落款“檀阁”二字。
“我记着你有一方琴式墨,正好拿了这个来装,才有雅趣。”徐怀安在一旁开口道。
徐令珠笑着点了点头,放下手里的东西,伸手将另外一个紫檀木盒子打开,里头放着的是四个鼻烟壶。小巧精致,造型各异,分别拿玛瑙、翡翠、晶石、掐丝珐琅制成,这样的东西,自然讨小姑娘家的喜欢。
“你叫下头的丫鬟拿烟叶去了茎,再磨成粉,发酵之后加上素日里喜欢用的香料,装到里头就可以了。若是不方便,往外头去买也好,我顺便带了玉兰和桂花味道的,你闻闻看。”徐怀安指着旁边掐丝珐琅和翡翠鼻烟壶道。
徐令珠小心拿起来,揭开盖子,凑到鼻子前轻轻一闻,果然是一个是玉兰花的味道,一个是桂花味。
徐令珠笑嘻嘻道:“哥哥这般会送礼物,往后定能讨了嫂嫂欢心。”
被徐令珠这般打趣,徐怀安也不恼,只笑道:“往后你有了嫂嫂,这东西就再没你的份儿了。”
徐令珠佯装恼怒伸手打了一下他的肩膀,心中却是忍不住有些酸涩,前世到她死时四哥哥都没有娶妻。
曲嬷嬷在一旁瞧着,笑着摇了摇头,四少爷素来稳重,也就是在自家姑娘跟前儿才露出几分真性情来。
正想着,就瞅着门口一个小丫鬟一脸着急探头探脑,欲言又止的样子。
曲嬷嬷心里一思索便走了过去,打起帘子出了外头。
“姑娘少爷都在呢,可是有什么要紧事?”曲嬷嬷出声问道。
这丫鬟是休宁院的三等丫鬟名□□桃的,平日里并不进屋伺候。
春桃迟疑了一下,才将曲嬷嬷拉到一边儿,低声嘀咕了一会儿。
“当真?”曲嬷嬷脸上露出一丝凝重来。
“这样的事情奴婢怎么敢胡乱编排,是太太屋里翡翠的说的,她前日惹了太太发怒,降成了三等丫鬟,心里也委屈得很,奴婢和她原先有过交情,她才和我说了,还叫我莫要声张。我虽应下了心里头总觉着不放心,才来讨嬷嬷示下,这事情可要告诉姑娘。”
曲嬷嬷微微颔首,“你先下去忙吧,我自有主意。”说着,便打起帘子进了屋里。
徐令珠正听徐怀安说着苏州的事情,瞧着曲嬷嬷进来脸上有些怪怪的,忍不住出声问道:“可是出什么事了?”
曲嬷嬷瞧了瞧边上坐着的徐怀安,又瞅了瞅自家姑娘,迟疑了一下,这才将事情说了出来。
徐令珠听完后愣了一下:“太太晕倒过去了?”
说这话的时候她自己并未察觉有什么不对,一旁坐着的徐怀安却是微微挑了挑眉,眼底多了几许深意。
太太?徐怀安觉着有些奇怪,素日里人前人后徐令珠都是叫孟氏一声母亲的。即便发生了前些日子的事情,也不至于一下子连母亲都不叫了。
徐怀安不自觉打量着妹妹徐幼珠,虽具体说不出哪里不对,却总觉着她和往日里不大一样了。
可面前的少女,眉目如旧,只眉宇间没有了往日的委屈和愁绪,多了几分舒坦和从容,明明还是他最为疼爱的那个妹妹。
徐怀安不禁觉着是自己多想了,他平日里揣测人心,真真是到骨子里去了。
“是太太屋里的翡翠私下里和春桃说的,老奴觉着不好不告诉姑娘和四少爷。”
徐令珠听着曲嬷嬷的话,目光下意识朝一旁的兄长徐怀安看了过去,眼中带了几分担心。
哥哥才去拜见了孟氏,前脚离开,后脚孟氏就晕了过去,由不得不叫人多想。
她疑心是孟氏借着这机会要坏了哥哥的名声,说他不孝。
“具体的情形翡翠也不晓得,只听人说四少爷刚走一会儿,太太就气晕过去了。”
主仆二人视线都落在了徐怀安身上。
徐怀安脸色沉静,看不出一丝喜怒,只出声问道:“既是太太病了,可请了大夫没有?”
曲嬷嬷摇了摇头:“方嬷嬷还未曾请大夫进府。”
徐令珠听了,更是觉着奇怪,倘若孟氏要借着这机会坏四哥哥的名声,方嬷嬷怎么会不请大夫。
难不成,这其中还有什么别的缘故。
这般想着,徐令珠就转头对哥哥徐怀安道:“哥哥先回自己院里去吧,我先去看一看。”
徐怀安怕她到了孟氏那里受委屈,看了她一眼:“既是太太病了,我哪能不去探望,一同去吧。”
这一来,二人就一同去了孟氏所住的澜院。
听着丫鬟的回禀,方嬷嬷愣了一下,不知道事情怎么会这么快就传到四姑娘耳中,她心中很是诧异,环视一眼四周的丫鬟婆子,心里头自是有了计较。
孟氏方才只是气急之下才晕了过去,方嬷嬷情急之下也顾不得许多便掐了人中,只一会儿工夫孟氏就醒了过来,人倒是没大碍,只是身上无力,头也晕得很,只能靠在床上歇息。
“太太,我出去看看。”方嬷嬷低声道。
见着孟氏点头,方嬷嬷就从床前的小兀子上站起身来,朝门外走去。刚一出去,就见着站在那里的四少爷徐怀安和四姑娘徐令珠。
“老奴给四少爷、四姑娘请安。”方嬷嬷福了福身子,恭敬地道。
“姑娘和少爷怎么一块儿过来了?”
徐令珠的目光朝房间里瞅了一眼,道:“听说母亲晕倒了,我和哥哥过来看看。”
方嬷嬷一听,却是眼中露出诧异来,笑道:“姑娘怕是听差了,哪个小丫头说的,真真是胡闹。”
“是老奴和太太在屋里说话,不小心打碎了个茶盏,丫鬟们大惊小怪,传到外头去竟说成这样,哪里是太太病了。”
徐令珠还想说什么,方嬷嬷又道:“方才太太用了午饭正在里头歇午觉呢,姑娘若是有话和太太说,老奴进去禀告。”
方嬷嬷都这样说了,徐令珠自然不好叫她进去,只摇了摇头道:“既是母亲在午睡嬷嬷就不必通报了,免得扰了母亲。”
徐令珠说着,朝徐怀安看了一眼,彼此眼睛里都露出一丝深意来。
傻子都知道孟氏定是真的晕倒了,也知道方嬷嬷这会儿子是在说假话,只是不好揭穿罢了。
方嬷嬷目送二人离开,心里才松了一口气,转身掀起帘子进了屋里,将事情和孟氏回禀了。
孟氏先是一愣,随即一股火气蹿了上来,不由得咳嗽了几声。
方嬷嬷一边拿手拍着她的后背,一边劝解道:“太太还病着,万不能再生气了。老奴下去查,看哪个胆大包天的敢将正院的事情说到外头去。”
孟氏闭了闭眼,全身的力气都靠在藕荷色的缠花折枝大迎枕上,沉声道:“查,查出来叫了人牙子进来发卖出去。”
她心里头哪里能不明白,是她这些日子火气太盛,下头的那起子奴才心里有了怨气,便随口将澜院的事情往外头说。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这当家太太死了。
方嬷嬷点了点头,应承道:“一个奴婢卖了也就卖了,全凭太太您高兴。”
迟疑了一下,方嬷嬷又说道:“方才您也听见了,四少爷和四姑娘都急急忙忙赶过来了,可见心里头是有您这个母亲的。”
“若是有可能,太太往后该对四姑娘和四少爷好些,即便面儿上的情,也要做够才是,免得姑娘少爷和太太离了心,老爷知道了也不高兴。”
孟氏听了半天都没有言语,她哪里不知方才方嬷嬷拼死说出的一番话都是为了她好。可事情过了这么些年,怎么能一下子就回转了。
四丫头便也罢了,到底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
可那徐怀安不过一个贱婢所生,叫她对他示好,真真比杀了她还要难。
不是她肚子里出来的,怎么能养得熟。
方嬷嬷伺候了她多年,哪里能看不出她的想法,当下只劝道:“太太如今的处境,可由不得再固执了。”
“哪怕是做给外人看呢,太太总要想法子将老爷的心拉回来才行。”
“往后太太若是再生个小少爷,太太还不是想怎么疼怎么疼。现下,最要紧的是将老爷的心拉拢回来,难道您不怕那简姨娘有福气生个哥儿出来。”
孟氏脸上不愿,心里头却也知道这是没法子的事情,这些日子她算是知道了,她就是再硬,也硬不过徐宗礼去。
她若是不先示弱,老爷怕是一辈子也不踏进她的澜院了。
孟氏想了想,才不情不愿道:“罢了,你让我细细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