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国公府
孟月容穿着件嫩黄绣折枝梅花的褙子,手里拿着一个小银签有一下没一下拨弄着高几上盆景里的鹅卵石。
程老夫人瞅了她一眼,轻轻叹了口气,出声道“来,到祖母这儿来。”
孟月容听着,手里的动作停了一下,这才站起身来朝程老夫人走去。
她挨着程老夫人坐了,却是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哪里有往日里的一点儿活泼。
程老夫人摸了摸她的头发,轻叹了口气“怎么,还和你母亲赌气呢。”
上回孟月容没得了母亲崔氏应允便自个儿去了宁寿侯府,因着这事儿被崔氏罚抄女诫百遍。
所以这段日子,孟月容便一直呆在屋里,除了来老太太处请安,哪里也没去。
孟月容听了抬起头来,像是下了决心,带了几分不安问道“祖母明明也嫌那眉枝坏了哥哥的名声,怎么还叫人将她接回来了。”
那日她去寻令表姐时明明是很有底气的,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兄长竟然叫那眉枝有孕了。
如今外头的人都在说令表姐幸好和兄长没有婚约,不然还未过门就弄出个庶长子来,恶心也恶心死了。
她不明白,明明祖母那么疼令表姐,怎么会允许将眉枝接进府里呢。
她见过那眉枝一面,肚子已经隆起来了,再过上几个月,等生下孩子,便是她再看不惯,她也是府里正经的姨娘了。
听她这么问,程老夫人温声道“你还太小,很多事情不明白。倘若那眉枝才刚有孕叫我知道了,我定将她肚子里的孩子打掉了。可如今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了,咱们再做出一尸两命的事情来,就会叫人觉着咱们太过狠辣。”
“再说,她肚子里怀着的到底是你兄长的子嗣,我这老婆子平日里吃斋念佛,总不好因着一个眉枝损了福报。”
“”孟月容窒了窒,祖母说的这般坦然,她竟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她迟疑了一下,才又问道“那祖母是不想叫令表姐嫁给表哥了”
听到孟月容这么问,程老夫人却是摇了摇头“你母亲有句话说得对,令丫头自小懂事,等风声过了,她自己会想明白的。”
“她和你哥哥自小青梅竹马,哪里会因着眉枝一人就生了嫌隙。”
孟月容听祖母这般说,脸色当即变了变,没好说出那日她在澜院听到的那些话来。
令表姐当真是不会嫁给兄长的,要不然,就不会将话说的那么绝。
孟月容抬起头来,眼中带着几分担忧“祖母可知道表姐拒绝了兄长的心意,后来兄长因此喝醉酒才将那眉枝当成了令表姐。”
程老夫人听了这话,嘴角的笑意也顿了顿,却是道“那是你表姐和你兄长使性子呢,姑娘家矜持,怎么会一下子就答应了。”
“便是换做你,你哪怕心里愿意,也不会轻易点头的对不对”
孟月容觉着很有道理,可一想着那日徐令珠和她说话时的态度,又觉着表姐一点儿都不像是因着矜持才拒绝了兄长。
她还想说什么,见着祖母眼中的笃定,到底是没开口。
不等她说话,程老夫人便道“听说你跑去和你表姐吵嘴了,明个儿我和你去宁寿侯府一趟,你私下里和你表姐陪个不是。”
孟月容看了程老夫人一眼,有些不大情愿,她心里也觉着别扭得很。明明都是令表姐和那定王世子闹出些流言蜚语来,谁曾想后来竟会出了这样的事情,反倒显得她有些无理取闹。
如今无论谁看,都觉着是她们安国公府对不住令表姐。
可是,若是令表姐从来都没有过心思想要嫁到她们安国公府来,那还有什么对得住对不住的呢
她觉着经此一事自己和徐令珠似乎没有以前那么亲密了,心里有些酸酸的难受,可要叫她和徐令珠赔不是,再要换做往日里那般亲密,她又觉着她做不到。
是不是女儿家长大了就会有这些心烦事
可恨可恨
都怪那个眉枝,要不是她,她哪里会要和徐令珠赔不是。
明明是她该向她解释的,解释她和那定王世子的关系。
这般想着,孟月容便攥紧了手中的帕子,语气中带着几分委屈道“祖母,咱们这样过去若是令表姐不愿意呢,脸面上会不会下不来”
“那日我瞧着令表姐的心思,怕是当真没想到要嫁到咱们安国公府。”
孟月容忍不住将话说了出来。
程老夫人看了她一眼,道“哪里会,令丫头也算是我自小看着长大的,这些年她一年里有大半年是住在咱们安国公府,她和你哥哥关系如何,我难道还不清楚”
“她心思深有些事上容易多想,兴许她是因着这些日子和那定王世子的流言蜚语,觉着配不上你兄长呢”
“其实我是她的外祖母,深知她的性子,自是不会疑心她的。”
“你哥哥也是,他心里有你令表姐,自然不会将那些个流言蜚语记在心上的。”
“小姑娘家一时使性子也正常,要不然要我们这些长辈们做什么。都说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姑母一直都同意将你令表姐嫁到咱们家来的。”
程老夫人说着,笑着点了点孟月容的额头,道“等往后你表姐嫁进来,你这小姑子可不许欺负她。”
孟月容点了点头,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自打那日她听了徐令珠那些话后,她便不想叫她当自己的嫂嫂了。
可是,如果徐令珠真嫁进来,她也不会是那个使坏的小姑子。她们往日里当表姐妹的时候那么好,到时候也能放下这些日子的嫌隙,一样要好的吧
就在这个时候,崔氏从门外进来。
因着那眉枝的事情,程老夫人这两日没给崔氏这个长房媳妇好脸色看。
只是此时当着孟月容这个孙女儿的面,不好太过叫崔氏难堪。
所以见着崔氏请安,老太太便点了点头,道“起来吧。”
“可去看过绍儿了”
“是,绍哥儿从祠堂回来,便一直在书房里抄写家训,他是真心知道自己错了。”
程老夫人点了点头,随即对着崔氏道“我打算明日去宁寿侯府一趟,将绍儿和令丫头的婚事定下来,你看如何”
崔氏神色一变,老夫人不是说不叫令丫头嫁进来了吗不是说如今绍哥儿配不上她那外孙女儿吗
崔氏心里想什么脸上全都表露出来,程老夫人看了她一眼,道“如今这个样子,两个孩子流言蜚语叫人传成那样,倒不如将他们的亲事定下来,好堵住那些人的嘴。”
“令丫头的性子你也知道,不是那些个尖酸刻薄的,也定不会连个眉枝都容不下。”
“你这当舅母的也细细想想,这些年令丫头的品性如何除了她,哪个府里的姑娘嫁进来,你能放心”
“咱们这样的人家,可万不能出了妻妾相争,累及子嗣的事情来。”
崔氏点了点头,程老夫人都这么说了,她还能说个不字吗。
左右令丫头也不像是个厉害的,等嫁过来她也不必太过顾忌她。
再说,令丫头本身那些个流言蜚语就坏了名声,如今想想,绍哥儿也算不得对不住她。
这样一来,倒像是彼此抵消了,谁也没有对不住谁。
不用像是其他人嫁进来,他们情理上便低了一头。往后绍哥儿若是因此被媳妇拿捏,她这当母亲的怕也要跟着发愁。
这般想着,崔氏心里头的那些个不愿意就少了许多。只是到底还是有些惋惜,她明明相中的是那沈茹,如今倒是像老天注定,偏叫令丫头当她的儿媳妇似的。
崔氏应承下了,便以程老夫人的名义往宁寿侯府送了帖子。
宁寿侯府
这边老太太接了帖子,便叫人将徐令珠叫了过来。
徐令珠看了眼帖子,便明白是为何了。
连舅母崔氏都要过来了,她再怎么也明白是因着她的亲事了。
“令丫头你怎么想”老太太问道。
徐令珠将手中的帖子递给娄嬷嬷,这样答道“虽说外祖母早有这样的心思,可到底两家从来没定下来过,孙女儿只将绍表哥当做兄长一样敬重,从前怎样,往后自然也怎样。”
听了徐令珠的话,老太太微微挑了挑眉,带了几分狐疑道“你这话可是真心”
虽说绍哥儿闹出庶长子来是件丑事,可安国公府到底百年基业,比起他们宁寿侯府,强了不知有多少去。
要不是因着这个,她也不会屡屡宽容那孟氏。
令丫头是当真只将绍哥儿当兄长,还是说她心里头有了什么人。
老太太脑海里又一次出现了这些日子反复浮现出来的定王世子赵景?薄
徐令珠点了点头“孙女儿不敢欺瞒祖母,孙女儿不想嫁人,哪怕一辈子陪着祖母孝顺祖母呢。”
老太太点了点头,令丫头既是这个意思,她倒也不想逼着她嫁过去。
倘若令丫头真有那造化能嫁到定王王府去呢
以如今皇上对那定王世子的恩宠,令丫头嫁过去,福气还在后头呢。
安国公府显赫,也比不过定王府去,再说,孟贵妃膝下只一个女儿,并无皇子,前程还不知如何呢。
翌日才用过早饭,程老夫人和舅母崔氏便来了府上,跟着一块儿来的还有表妹孟月容。
老太太笑着请程老夫人和崔氏坐下,等喝了两盏茶,程老夫人才笑着看了站在那里的徐令珠一眼,将来意说了出来。
“如今因着外头的流言蜚语两府都不心安,令丫头和绍哥儿自小青梅竹马,感情很是要好,倒不如趁此机会将这亲事定下来。”
“令丫头的八字我是知道的,已经叫人合过了,很是相宜。”
“今个儿我过来是想和亲家母商量,两家便就此交换庚帖,将亲事正式定下来吧。”
程老夫人说着,从袖子里拿出写着孟绍卿生辰八字的大红金字庚帖递给老太太。
顿时,内室一阵静谧。
程老夫人这般,若不是因着太过喜欢徐令珠这个外孙女儿,就有些逼迫之意了。
老太太看了程老夫人一眼,没有接下那庚帖,只道“虽说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到底也还要问过令丫头的意思才是。”
老太太说着,便朝徐令珠看去。
徐令珠站起身来,朝着老太太和程老夫人福了福身子,低声道“孙女儿还不急着嫁人,只想在祖母跟前儿多尽些孝心。”
“这,这”
徐令珠话中的意思,哪个都听了出来。
程老夫人拿着庚帖的手指微微发颤,好半天才平稳了心神道“你这孩子向来孝顺,难怪你祖母平日里那么疼你。”
老太太顺着程老夫人递出来的台阶说道“可不是,她孝顺懂事,我这老婆子也还想多留她几年呢。”
因着这段插曲,程老夫人到底没了脸面,哪怕心里再喜欢徐令珠这个外孙女儿,又坐了一会儿就起身告辞了。
“四妹可还因着那事儿难受”徐玉珠递了一盏茶到徐令珠手中。
徐令珠这才回过神来,微微摇了摇头“没事。”
见徐令珠这么说,徐玉珠自然不好再说什么,宽慰了她几句,便离开了。
徐令珠看不进去书,掌灯时候便进了内室躺在床上,心里头说不上很难受,却也有些堵得慌。
外祖母那般疼她,她今日却是叫外祖母没了脸面。
可是,她一点儿也不觉着后悔。
她是不是心太硬了,很是不孝顺呢
她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等到天完全黑了,心里头依旧觉着像是堵着一块儿石头。
徐令珠翻了个身,突然听着窗户外头有了些动静,细细一听又像是鸟鸣一般,可那声音又是她从未听过的,格外清脆好听,就像是在耳边一般。
她心中好奇坐起身来,将窗户打开,才一打开,便被吓住了。
她目不转睛盯着外头站着的赵景?保?冒胩煲裁徽一刈约旱纳?簟
他手里拿着竹子制成的鸟哨,显然方才那些鸟叫声便是这般出来的。
徐令珠下意识便要关上窗户,却被他抓住了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