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洵转醒后,见着自己躺在寝室的床上,毕方侯于一侧,
“本王怎么了?”
毕方上前扶起他坐了起来。
“主子身上的伤口裂了,晕了过去……”
“徐安年呢?”
“她走了。”毕方说道,心中有些埋怨,嘀咕着,“主子都这样了,她也不心疼一下。”
柏洵有些失望,叹了口气,这时有小厮端来汤药。
毕方接过后,双手递给柏洵。
“主子,皇上马上要出巡祭天了,你得快把身子养好,这次,皇上要带上三皇子,主子可不能落下。”
柏洵喝完药,眉目微皱,皇上每年祭天从来不带三皇子,这次目的显然而见了。
他突然心中很痛,生在帝王家,早知帝王宠有限,他与皇上之间,不仅是父子,也是君臣,这种爱与平常父子不同,渗杂了太多东西,在这份宠爱中,他至始至终都保持着一番清醒,但是,皇上宠爱,却是把他当成棋子,他的心情怎能做到平静?
从小到大的争斗,步步为营,培养政治羽翼,是他生活的全部,突然间竟觉得很累,什么是父爱,是皇上对三皇子那般吗?是徐贽对安儿那般吗?
柏洵闭上眼睛,让自己陷入往事之中,与皇上的点点滴滴,突然觉得,皇上除了赐他各种奇珍异宝,纵容他儿时荒唐外,真的没有什么了。
他曾看到皇上对三皇子笑,那笑容让他陌生,因为皇上对他的笑从来没有达到眼底,原来这就是差别,他曾嘲笑柏洛,皇上对他的不喜,如今,他恐更应自嘲,起码,皇上对柏洛是真,对他却是假。
桃林,赵湘云日日饮酒,林酊大醉,婆婆心疼她,时时劝导,也无济于事,
“他不要我了,他真的不要我了……婆婆,我好后悔,我真的不该离开他……”
婆婆也跟着抹泪,
“姑娘,若没有缘份就不要强求了,何须苦了自己。”
“不……他以前是爱我的,很爱我的……婆婆你是知道的。”
婆婆还要说些什么,有小厮来报说,外面有位公子求见。
赵湘云不理会,继续饮酒,婆婆摇了摇头,随着小厮出门。
沈士桢站在门口,一身白袍,风流倜傥。
婆婆疑惑,
“公子是?”
沈士桢揖了一礼,
“在下是赵姑娘的朋友,姓沈,来看看她。”
“沈公子?那快进来吧,你得好好劝劝她,她这样下去身子会跨的……”
婆婆是老实人,见着沈士桢面善,有礼貌,也未顾及太多,放他进了屋。
沈士桢眼前就是这样的画面,赵湘云抱着酒壶,靠躺在软榻上,双目紧闭,脸颊绯红,眼角挂着泪水,眉头深深皱起。
他来到她的面前,跪坐,有着心痛,有着怒火。
他伸手去拭她的泪水,她突然抓着他的手,
“阿洵,你来了。”
她嗖的睁开双眼,眼神瞬间光亮又暗淡了下来,拿起酒壶又仰头一喝。
沈士桢抢过她的酒壶。
赵湘云挑眉一笑,
“不错,是我做的,你来找我算账吗?要打要骂,随你。”
说完就去抢她的酒壶,沈士桢随手扔到门外。
“沈士桢?”
沈士桢紧抓她的双手,
“为何要设计于我?”
赵湘云突然就笑了起来,瞟了瞟他,
“我是在帮你们,徐安年喜欢你,你为什么不纳了她?”
说着,赵湘云凑近他,
“难道是认为她不漂亮?可阿洵却稀罕得很,你知道吗,她虽然没有漂亮的脸蛋,可她就有吸引人的本事,她聪明睿智,她善良,她又受皇上重任,这样的女子,你为何不去喜欢,连我都妒忌她,她女装男扮,她考状元,她入驻朝堂,指点江山,办理奇案,这样的的奇女子,你失去了,难道不觉得损失吗?”
“哈哈哈,”赵湘云又大笑出声,语气楚酸含怒。
“士桢,你该后悔的……”
“够了。”沈士桢朝她吼道,
“是,她足够好,她对我有情有义,不像你,纵使对我无情,也不会算计于我。”
赵湘云听言,挣扎掉他的束缚,朝他就是一掌,却再次被抓住,她的面色有些狰狞,
“那你还来此做甚么,你去找她呀,看她还理不理你?她现在恐在柏洵的怀里辗转承欢。”
沈士桢听言怒不可遏,低哑着声音说道,
“赵湘云,我早该毁了你。”
“凭你?你以为你是谁?……”
然而,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沈士桢吻住,她挣扎,他却并没有放过她,最后她瘫倒在他的怀里。
许久,她靠在他怀里哭,只听他恨恨的说道,
“不许在想柏洵,我给你的,会比他更多。”
赵湘云冷笑,
“是吗?那你能给我皇后之位吗?”
沈士桢愣了愣,赵湘云推开他,
“你不能,但柏洵能,他并非一个闲散王爷,他有兵权在手,你可知朝中那位大将军是他的人?”
沈士桢抓着她的肩,厉声道,
“谁?”
赵湘云又呵呵的笑了两声,
“我可以告诉你,我知道柏洛不会甘心被废,你大可以告诉他去,但是,我有一个要求,我只有一个要求。”
沈士桢盯着她,只听她说道,
“我要徐安年,我要柏洵亲眼看着徐安年死在他的面前。”
沈士桢心中一颤,她要徐安年的命。
“怎么了,舍不得?你还说你不喜欢她?”赵湘云挑衅的看着他,靠近他,
“你若让我的心愿达成,赵湘云就是你的,从此,赵湘云不再爱柏洵,只爱沈士桢。”
沈士桢坐在马车上,想着赵湘云的话,辽东总兵竟是柏洵的人,若是此事让柏洛知道,他定有顾忌,未必再肯出兵,此事,万万不能让他知晓。
柏洛出兵,大梁必乱,那么西凉国将乘机麾兵南下,他在大梁十几年的隐忍终于可以结束了。
沈士桢回到书房,急急书写秘信,交给小蛮,
“此事重大,不可有误。”
“是。”
小蛮退出。
正月初一,是皇上祭天的日子,半月前,皇上带着皇子,公主,几位重要朝臣,朝泰山进发。
皇帝祭天是大事,排场自是不小,队伍拉起一里长,夏璟与秦榛,一人护前,一人护后,护卫,铁甲以千计算,安保措施做得周密,莫说刺客,连一只苍蝇也难以靠近,一路各地官员,早己做好迎接准备。
盛京离泰山并不远,并且官道十分平坦,只是到了泰山脚下,不能坐车,不过有肩舆,倒也不会累了皇上,皇子,贵老爷们。
公主本意不去,说路途遥远,辛苦,皇上告诉她,祭天是皇家大事,不可不去,再者,借此机会,出去散散心,对她身体也有好处。
公主只得从命。
此次祭天不同之处就是,三皇子柏检也将同行,并且与皇上共乘一车,众臣心中明镜,皇上宠爱皇子就如宠爱妃子,一朝一个样,大家猜测着,莫是薛贵妃得罪了皇上,连着福王也受到冷落。
皇上对众臣想法早有所闻,却不动声色,一些投机官员,见风使舵的开始巴结三皇子,但更多的官员仍抱观望态度。
冯庚等人却是对福王忠心不二。
柏洵毫无任何不满情绪,骑在高马上,与左右旁人谈笑风生,偶尔会回头看看公主的马车。
因为徐安年陪公主坐在一起。
徐安年本是四品官员,没有资格,不过她是三皇子的老师,皇上特意开恩,允她出席。
能出门,公主没有显得很开心,有气无力的耷拉着脑袋,徐安年找她说话,她要莫敷衍着,要莫根本就不理会,徐安年暗自叹气。
突然眼珠一转,凑近她的耳边,小声道,
“公主是在想李宝?”
公主猛的抬起头来,惊慌之下,故作愤怒,
“徐安年别以为你是三皇子的老师,就可以胡说八道。”
徐安年列嘴一笑,总算能看到她有点人气。
“被我说中了,恼羞成怒。”
公主冷哼一声,偏过头去,
“那人是本公主的仇人。”
“是吗?”徐安年不以为然,“可为什么我听他说,你挺喜欢他。”
“胡说,本公主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公主猛的止住,瞪大着双眼,“你,你见过他?”
徐安年轻咳两声,端起了架子,不说话。
公主咬咬唇,心情复杂矛盾,她绞着帕子,颤抖的说道,
“不要给本公主谈起他……本公主恨他。”
说完双眼一红,再也忍不住的流出泪来。
徐安年本是逗逗她,见着她这模样,有些慌了,
“你别急,他很好,”
公主抬头,委屈的眼神好不可怜,嚅着唇,想问什么,终是没有张口。
徐安年也是一阵伤心,她抚上她的手,缓缓说道,
“他与皇上之间的事,我觉得有很多凝点……他是我的朋友,我会帮他,也会帮你。”
公主一愣,泪水挂在脸上,摇了摇头,扑在她的怀里,抽泣起来,
“徐安年,我想他,我想见他,可是又怕见他……父皇要杀他,他要杀父皇……”
“别哭,别哭,会有办法的,都怨我,本要逗你开心的,却惹出你的伤心事。”
徐安年安慰道,有些懊悔,但也更加坚定了要查清此事的决心,这两个冤家,一路打打闹闹,走到一起,她不愿意看到他们各自痛苦。
公主单纯,可爱,她值得李宝好好去爱。
路上日子枯燥,又因皇上在此,众人不敢有一点怠慢,整根玄都是崩紧的,徐安年不敢与柏洵打照面,不知是心虚还是什么,总之,她对他那点怨气,越来越淡,令她害怕。
行了十日,到了泰县,夜宿于县大爷准备好的豪华酒店。
徐安年去看了三皇子,走在回廊上与柏洵迎面撞见。
两人站在走廊尽头,相对而立。
毕方等人,忙招呼着护卫离开,长长的走廊上只留二人身影。
柏洵朝她走近,徐安年有些手脚无措。
他离她数步之内站定,借着月光打量着她。
“这么晚了,还不休息?”他问。
徐安年垂着眸,轻轻嗯了一声,
“马上就休息了。”
虽然她仍旧淡然,却没有了往日见面时的疏离。
柏洵点点头,缓缓从她身边越过。
徐安年心跳如鼓,咬咬唇,突然问道,
“那个……”柏洵猛的转过身来,看着她,目光灼灼。
“你的伤怎么样了?”
柏洵险些要把她搂在怀里,这么久来,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关心他,他握紧双手,放在身后,轻轻说道,
“己经好了。”
“哦。”徐安年轻应一声,“我回房了。”
她转身朝前走去,柏洵控制不住的追上两步,拉上她的手。
时间仿佛留滞在此刻,两人都没有动,一前一后,她低着头,他看着她。
耳边有风声吹过,院子里的树木哗哗着响,似哭泣,似欢悦。
月儿将两人的影子拉得极长,清冷中又带着小温暖。
恍惚中徐安年听到了父母的声音,安儿,不要有恨,要好好活着……
回廊的另一侧,也站着一个人,秦榛注视着两人,垂下了双眸。
两人默然,此时无声胜有声。
正在这时,突然一阵脚步声响起,徐安年迅速抽脱他的手,有些尴尬,只见毕方急急赶来,
“主子,徐大人,公主突发疾病。”
什么?两人大惊,迅速朝公主宅子走去。
公主躺在床上,太医正在诊断,徐安年只能站在门外侯着,皇上与柏洵进了内室。
片刻,皇上与柏洵走了出来,徐安年听到太医说,公主没什么大病,估计是水土不付,吃坏了肚子,现在比较虚弱。
皇上皱着眉,
“这孩子平时不是这样?什么东西进了她的嘴,还能吃坏肚子?”
“父皇,馨儿大病刚愈,这又病了,实在不能再远行。”柏洵说道。
德庆帝点点头,想了想,
“那就让她在此息着吧,祭天的日子是万万不能耽搁,明日照常出发,等祭天以后,再回道接她回宫。”
“是。”
几人纷纷散去,徐安年这才走进她的内屋,公主脸色苍白,看上去虚弱无比。
白天不才好好的吗?几个时辰,说病就病了?
徐安年坐在她的床边,打趣道,
“不能祭天,看不到泰山风景,是你一大损失。”
公主倒无所谓,
“反正以前也看过,我又不当皇上,祭天做什么?”
徐安年摇摇头,转移了话题,
“你吃了什么,就坏了肚子?”
这时,一旁的紫红说道,
“公主准是贪吃了黑米糕。”
“黑米糕?我也吃了,怎么没事?”
紫红又说,
“听闻这是此地的特色糕点,公主吃了好些呢。”
徐安年噗嗤一笑,公主恨了恨紫红,转身睡去。
一夜无事。
次日,队伍按时出发,长公主被接到县太爷府上,由县太爷亲自派人照顾着。
公主站在门口上看着队伍,蜿蜿蜒蜒,直达天际,旌旗密布,甚是状观。
“公主回去吧。”
紫红在一旁小声的说道,
柏馨扶着她的手,在一群丫头的簇拥下,进了宅子。
县太爷及夫人一直立在她的身后,小心伺侯着,柏馨言道,
“本公主要在府上打饶几日了。”
县太爷及夫人立马弓身道,
“公主能在府上小住,是下官的荣幸,就恐有什么招待不周,望公主示下。”
柏馨道,
“大人安排得很好,这个院子本公主甚是喜欢,你们先退下吧,本公主也累了。”
“是。”
县太爷及夫人把公主送到院内,就退了下去。
柏馨身子不舒服,想不到这一睡就是一日。
夜晚,县太爷夫妇又来请安,被紫红挡在门口,说是公主还未醒,让他们明日再来。
其实柏馨这会儿己醒了,躺在床上发呆,紫红进来,就瞧着她瞪大着双眼,盯着帷幔发呆。
“公主,睡了一日,可饿了,奴婢去拿些吃的来。”
紫红招呼丫头准备膳食,她伺侯着洗漱。
“公主睡了一觉,今日精神好了许多,明日再让大夫过来瞧瞧。”
紫红一边说着,一边拧了帕子给柏馨擦脸,柏馨接过手来,
“本公主自己来。”
紫红笑笑,退到一侧,抿嘴看着她。
柏馨瞪她一眼,
“笑什么?小心本公主罚你。”
紫红言道,
“奴婢觉得公主好,所以高兴。”
柏馨瞟了她一眼,
“本公主以前罚你们,你们没少背地里骂本公主吧。”
紫红急言道,
“奴婢万万不敢骂公主,公主可别吓奴婢们,奴婢们觉得如今的公主……又漂亮又温和,所以才高兴呢。”
柏馨也笑了,
“好了,如今皇上不在,这里也不是皇宫,本公主也可以自由几日,呆会你陪我去院子里走走。”
“是。”
紫红高兴应答着,这时,丫头们送来膳食,紫红忙着给公主布菜。
夜己深,柏馨在院子里坐着,托着腮,看着那几株桃树,想起在农夫家,也有那么几株,不过那时没有开花,而如今都起了花骨朵,过不了许久,就会灼灼其华了吧。
也不知,此刻,他又在那里呢?
上次父皇用假公主引他出来,他也真笨,就这么相信了?若不是徐安年相救,还不知怎么样呢?
不过,听徐安年说,他是误以为她有危险,才出现的,想着,心里又是感动,又是甜蜜,不由得流下泪来。
李大哥,我们是不是就像书上说的那样有缘无份呢?
“公主……你怎么了?”
柏馨回过神丝,心情突然又暗淡下来。
“回屋吧。”
紫红见她神色颓废,心下诧异,也不敢多问,扶着她进了屋,随后打来热水,伺侯她躺在床上,
“公主,奴婢就在外屋,有什么吩附,唤奴婢就行。”
柏馨点点头,紫红调暗了烛灯,放下帷幔,退了出去。
柏馨没有一点睡意,又想起了徐安年的话,她说会帮她,她说李大哥父母的死不一定与父皇有关,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她不懂朝堂那些事,但她真的希望她说的是真的。
柏馨辗转难眠,迷迷糊糊之中,突然见着一个人影,站在床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