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层之上。
穆清嘉再次运转了一圈灵气,内视元婴,沉默地捂住了自己的小腹,开始发呆。
“没错。”霍唯站在剑首道,“是化神中期。”
穆清嘉回头,看着师弟的目光从不可置信,变成了捡到宝的灼热。
他的修为居然从元婴后期涨到了化神中期!仅仅是神交过一次而已。
怪不得修仙之人都爱合籍双修,绑定一个强大的道侣就再也不用努力了!
或许是他的目光太过露骨,霍唯有些不好意思,于是凶着脸道:“别做梦了。几十年厚积薄发,和……没太大关系。”
世界残片中灵气虽然稀薄,但穆清嘉的本体一直都在自主修炼。再加上他复生以来心境数次提升,以神交为引,自然是跨阶突破。
——虽然这一步跨得有些大。
化神期每小阶都是一道坎,天赋和机缘缺一不可,很多修士终生都无法突破化神,或者只能停留在化神初期。
而霍唯,就是穆清嘉的“机缘”。
自离开青丘山,他们已经在冥蝶剑上呆了三天。
其实现在霍唯并没有在冰棺中的记忆,也全然不记得神交的细节。
只是最开始穆清嘉刚苏醒后,与他对视时总会不自觉目光躲闪,与之前没皮没脸乱撩人的模样相比,几乎是“含羞带怯”的。
而霍唯自己的魂魄中始终有一股平静祥和的气息,不断安抚着他的心神。他逐渐意识到,那是师兄魂魄留下的残影。
——他们神交过了,就在冰棺中。
但那些回味无穷的、值得珍藏一辈子的初次回忆,他竟然完全不记得!
“可恶。”霍唯使劲揉了揉额角。
与他神交时,师兄总该露出些不一样的表情。可他连穆清嘉神魂幻景是什么都没有印象。
霍唯就仿佛做了一个餍足的美梦,回过神时一忘皆空,呆怔地站在冰棺前,怀中还抱着熟睡的师兄。
他还记得,那时师兄满面红霞,眉眼柔软,眼尾那抹像是被狠狠疼爱过的绯红,给他原本清隽的气质添了一分娇柔。
他还从未见过表现得如此柔弱的师兄,简直想将他藏在心口守护一辈子,任谁要看他都不肯。
“都是你做的。”冰棺里突然传来狐仙的声音,“若是把别人惹出这幅表情,是要负责一辈子的。”
她性情一向成熟稳重,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霍唯从她声音里听到一丝戏谑。
但他完全顾不得深思那戏谑感是怎么回事,只知道自己突然被师兄的长辈托付终生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有与他神交的穆清嘉——这梦未免也太过美好。
霍唯浑身僵硬,一时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他脑海中飞速划过各种应对之法,又一一否决,最后照着曾幻想过千百次的场景,恭恭敬敬地垂首道:“见过岳母。”
狐仙:“……”
她与天道安排的宿命抗争了一辈子,在心中不知多少次把这个灭世之子当做假想敌,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与他沾亲带故。
她沉默的时间太久,霍唯开始紧张,手背上凸起了青色的血管。
狐仙心中笑叹一声,道:“不必多礼。”
霍唯这才松了口气,但仍不敢对她稍有怠慢。
狐仙向他粗略解释了记忆缺失的原因,以及穆清嘉现在的身体状况。
听到换魂成功之时,霍唯才注意到自己的听觉已经恢复,但狐仙随后告诉他,他的白发一时半刻无法重新变黑,只能慢慢养起来。
他倒觉得这样更好,毕竟面对这头银发,穆清嘉会变得格外宽容和柔软,也会满足他更多要求。
他正暗地里打着坏心思
的时候,狐仙忽然问了他一个问题:“你想成仙么?”
霍唯一怔。
其实他从未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少时受家族与师长的影响,他曾无知地追求成仙,以此证实自己,光耀门楣。但他深知自己的废灵根无法达到那样的高度,故不求仙,只求能与恋慕之人同死。
后值倾覆,又年岁渐长,亲近之人一个一个离开,更无暇自顾。
偶尔想来,他所知道的仙者,剑仙战死,狐仙羸弱,玃如自困,没有一个善终。
孤独的永生,直到仙魂磨灭,将会是何种折磨。
但他答道:“我想。若想对抗天道,这会是唯一的办法。”
狐仙讶然于他的答复,心中欣慰,道:“成仙对你来说并不困难,但成仙仅仅是拥有了拒绝听从祂的能力。若想打破宿命,仙者还远远不够。”
霍唯倾耳细听。
“成仙之后,除了成为像我一样的地灵,还另有一条坎坷之路。”狐仙感慨道,“本来带走嘉儿的那个男人本来有望走上这条路,但他陨落得太早。”
提起剑尊者,霍唯眸光一黯,问道:“那条路,指的是什么?”
“成神。”狐仙道,“神可以超脱于三千世界之上。唯有成神,才能利用法则,惩治天道。”
飞升成仙便已经是传说,而成神,那是霍唯从未听闻过的领域。
“凡人常称我们为‘神仙’,自古神与仙相连,就连‘化神期’之名,也源于此。”狐仙道,“天道畏惧于神,消灭了有关神的记载,却无法堵住三界的悠悠众口。”
霍唯仔细思索狐仙的话,目光如炬,道:“我知道了。感谢您的教诲。”
狐仙缓和道:“不过这件事对于你们来说还是太过长远,度过眼前的难关才是正经。”
“乐观地来说,现在我们已经拿到了主动权,这维持千万年的困棋终于有了破局。”她道,“怕只怕,祂还会想其他的方式对付你们。”
“我会谨慎行事。”霍唯瞥了一眼穆清嘉,“定不让他受到丝毫损伤。”
“我很放心。”狐仙微笑道,“那么我就在这里,静待佳音。”
她的声音至此消失,直到他们离开之时,都没再出现过。
霍唯隐隐感觉,与上次见面相比她变得憔悴了太多,方才与他说话时也没有化出人形幻影。
只希望他们再次归来时,能帮上她的忙。
————
“……阿唯,阿唯?”
听到师兄在唤他,霍唯从沉思中抽离出来。
“从这里到皋涂山,紧赶慢赶也要半个月。”穆清嘉笑着道,“这么长的空闲时间,不如我们做些有趣的事罢。”
霍唯猛地回眸看他,脸色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
刚刚还在回忆师兄的旖旎之姿,现在又猛然听到如此虎狼之词,他很难不多想。
但他还是维持着表面冷静,问道:“有趣的事?”
“还记得吗?”穆清嘉有些怀念道,“原来我们也经常偷偷这么做。”
他终于意识到了霍唯的不对劲,“——阿唯,你怎么了?为什么脸这么红?”
霍唯正在埋头搜寻自己年少时与师兄亲密的记忆,寻找无果之后,深切地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
“没关系,”穆清嘉误把他的脸红当做不自信,“阿唯的在这方面上虽不如我,却重在想法新颖,师兄总能受益匪浅。”
“……”霍唯凝视着他。
“我在说符道。”穆清嘉总算觉得不对劲了,莫名道,“阿唯在想什么?”
霍唯背过身去,恼羞成怒地加快了冥蝶剑,突然的加速让穆清嘉打了个趔趄,一屁股跌在剑上,差点掉下
去。
现在与冥蝶剑相连的元神已经重新回到了他体内,冥蝶剑自然蜕去了矮胖绿球的模样,变回黑沉细瘦的长剑。
穆清嘉莫名遇冷,也不生气,只微笑着敲敲冥蝶剑道:“你的主人太没眼光了。还是原来那样更漂亮舒适,对不对?”
缀在剑身上的金焰蝶亲昵地蹭了一下他的指尖。
“我现在都听得见。”霍唯脸黑地想,自己耳聋时师兄恐怕背着他说了不少坏话。
穆清嘉没理他,依旧对冥蝶剑道:“你主人又在吓唬我啦——可是我又不怕他听见。”
霍唯简直对他无可奈何,只得道:“你想研究什么符道?”
“一种催生强化的符文。”穆清嘉立刻回答。
催生强化的符文在修仙界十分常见,符文难度随着催生对象而变化,最简单的有催生凡草幼苗,稍难的则是增幅修士仙力一类。
什么样的增幅对象,会难到让穆清嘉都觉得棘手?
“催生什么?”霍唯问。
穆清嘉指了指胸前的储物灵玉,微笑道:“返魂木。”
顾霄返回皋涂山时,没有告诉任何人,悄无声息地从侧峰的法阵缝隙处钻入。
他从临皋派弟子口中得知,水惊蛰并未说出他叛逃的真相,反而对外称他正在闭关历劫。
——即便他做了如此无法原谅之事,师尊也在等他回来。
顾霄心中不感动是不可能的。
他回到了自己的居所,返现药圃被照料得很好,并没有被灵虫异兽或者那只叫灌灌的草鸡糟蹋。
临入结界时,他忽然察觉到了木屋内的异动,一时间警惕到了极点。
房内有埋伏,这是顾霄的第一反应。或许师尊想要捉住他?不。难道步承弼知道他的身份了?……
“啊——”一个熟悉的少年音从室内传出,“好烦啊——”
顾霄顿时放松下来。
室内不是阴谋埋伏,只是简简单单的师弟霍泷而已。
一个刚刚出关,佩戴着天阶本命灵剑,宣泄着自己的无聊和烦躁的金丹小仙修。
顾霄眸光不自觉地一暖,停在门外,想听他来自己这里到底要说什么。
“顾霄!你给我出来!”霍泷大声威胁道,“不然这些仙草我全都给你祸害了!这次是你承受不起的严重,绝对要收拾三天三夜的——我霍泷绝对不撒谎,真的是三天三夜!”
顾霄初时还以为对方发现了他,不过很快就意识到师弟在和空气对话。
听不到回应,霍泷丧气道:“你到底去哪闭关了呀。师父为什么不告诉我?哪里都找不到。”然后仰天长叹,“你个臭冰块脸——”
也不知道他是闭关寂寞得久,还是和灌灌近墨者黑学坏了,现在的霍泷,骂起人来一点都不收敛。
旁地有个年轻的女修道:“师弟不如试试飞燕传书?据说这种灵物可以找到你想见的人,说不定会找到顾师兄。”
那个女修听起来也在他房内,顾霄想起那是门派某峰主的弟子,从前总和霍泷一起听学,也曾与他学过一些医术。
……这声“师弟”倒是叫得亲热。
他正有些不悦,忽然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你竟允许旁人进你的修炼居所?不怕他们下毒害你?”
那言语带着恶意揣测的小少年,正是乐鹿。
“若有人毒我,我会认出。”顾霄回头,脸色已经恢复冰冷,“还有,不要牵连他。哪怕是一丝,我们的合作都会直接破裂。”
“难得你说这么多的话。”乐鹿毫不在意他的威胁,感慨道:“师兄弟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