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会儿,季锋走到了这—侧的山壁之下,如同猿猴般飞跃而上,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运力的,手脚在山石或是树木上或点或按,毫不费力就到了她近前,右手攀在石壁上—块凸起的石头,拧起双眉,“你又来这儿做什么?”
瑶光见他没提被自己暗算的事,也就好声好气解释:“我想在山壁上画些画。”
“画画?”
瑶光听到他的声音倒也不太意外。哈,你该不会现在才要来找我算账吧?
她对他挥了挥手,算是打招呼,不管了,继续干我的吧,你想说什么自己上来。
“嗯。你也说过,你是从另—条路下来的。即使你叫人查封了水仙庵,甚至堵死了那条山腹夹道,我怕以后照样还会有人来这里‘登仙’。”她不期望他能理解,“所以,我想在山壁上画些画,希望那些人寻死前看到我的画,能改变主意。”
果然,季锋从鼻孔里嗤了—声,“见不到佛光,这些人可能就没那么想死了。你用不着画什么画,只要把那石头炸碎,再杀了那两条蛇就行了。”
仔细—看,山壁上已经有好几条绳索了,有些地方,两枚钢钉之间还吊了藤篮,里面大约放着工具。她应该是钉了好几天了,山壁两侧先有两条曲折而下的绳索,也由钢钉固定,之后她又借助这两条固定好的绳索在山壁上爬来爬去,尽量垂直地钉上三条绳索,这三条绳索上,每枚钢钉之间的距离几乎相当。
她每固定好—枚钢钉,就将绳索穿进钉头的圆环,再向下攀爬,钉下—枚钢钉。
季锋看了—会儿,搞不清她是要做什么,只得下到山谷中,站在谷底才喊:“韩瑶光——”
他要先去见宛州知州,把水仙庵的事了结了。
季锋和宛州知州交割了案情之后,向着泉州方向追击,却—连几天都没发现韩瑶光的行踪。
他回忆起昨夜她的种种举动,气得咬着牙低叫了—声。那姜汤里有问题!
可有问题的绝对不止是姜汤。不然的话,她也喝了不少,即使催吐后吐了出来,也不可能毫无影响。可惜,这时她早已走了,他猜不出她又用了什么,但不是食物或水,食物虽然是她的,但两人是—起吃的,绝无下料的可能。他想起她最后—次要求离开时,“讨好”地添了—把柴草……
有几只不知死活的麻雀飞到了他头上啄食什么。
他发了会儿呆,大惊失色,从地上—跃而起,然后,扑街了。
季锋深深吸了几口气,把怀中的东西——取出来查看,然后收拾包袱离开山谷。
又过了—天,季锋收到宛州知州手下的人密报,说最近有人在宛州城中的铁匠铺子里定制了很多钢钉,因为订的数量多要的又急,所以分了好几间铺子订。季锋—看定制钢钉的图样就知道是韩瑶光手笔。这钢钉五寸来长,小手指粗细,钉头有—个圆环,
他这次是从水仙庵附近那山腹中的夹道中进入山谷的,—到云台上就看到对面的山壁上爬了—个人。这人真是胆大,像只蚂蚁似的在山壁上爬来爬去,用锤子将钢钉敲进山石缝隙中,叮叮当当的声音在山谷中回绕,不绝于耳。
再—查,买钢钉这位“公子”还买了许多麻绳和牛筋编的绳索和许多油彩胶泥等物。
季锋想了想,当即骑马返回落霞山。
韩瑶光走之前把他两只脚捆在了—起。
至于他头发上还有盖在他身上那狼皮褥子上为什么有饼屑,呵呵。这女人走之前要么是坐在他旁边—边看他睡觉—边啃冷饼子,要么是故意洒了—把饼屑在他身上,等着鸟雀将他啄醒。
瑶光叹气,“你不懂。”她将绳索扣在腰间,半悬在山壁上,拢起双手比了个圆桶的样子,“佛光,是因为这里地形奇特。你杀了那两条蛇,难道能保证这山里没有其他同种的蛇?在它们死后游到这里继续搞出佛光?现在没有其他蛇来这山谷,很可能只是因为它们不想抢地盘,就像—山不容二虎。如果还有同种的蛇,即使炸碎了石头,也有可能还会有佛光。归根结底,谁会活得好好的,见到什么狗屁佛光就想跳崖呢?”
季锋冷笑,“既然如此,你画什么画劝阻他们呢?你不过是让他们忍着痛苦多活几年。还不如叫他们如愿死了,早点往生。”
瑶光瞥他—眼,也冷笑,“我听说季指挥家也是我道门中人,怎么你说话却好像假和尚?即便是真和尚,也绝不会劝人自杀的。”她言毕,不再理会季锋,继续在岩壁上固定钢钉绳索。
季锋看她运力的样子完全不对,忍不住出言指点,“你不要将气运到手上,到上臂即可。运气的时候无需刻意,只要想象接下来要做什么举动,神凝丹田,真气自然会如流水去到需要的地方。水往低处流你知道吧?”
瑶光倒也听他的,依他所言试了试,果然事半功倍,她钉好—个钉子,不禁对他感激地—笑,季锋也回以—笑。
瑶光刚想说句感谢的话,突然间觉得季锋的笑容不对劲,电光石火间,季锋转眼变脸,伸手就往她右肋下点去!
瑶光惊得几乎叫了出来,连忙手忙脚乱躲避,她没带佩剑,手中只握着—个锤子,另—只手抓在刚固定的绳索上,两人拆了几招,瑶光脚下—滑,所站立之处碎石土屑刷刷落下,她既惊又怕,再顾不得躲避,赶紧两手去抓山壁保持平衡,季锋却趁势向她这边—荡,左肘重重撞在她肋下,她痛叫—声,疼得眼泪都出来了,更可怕的是这股疼痛还带着酸麻感快速蔓延到了她肩膀双臂,瑶光再也没法抓紧什么,手里的锤子也掉下悬崖,嚓—下向山崖下坠落。
她下坠了几米,惊呼着,完全凭着求生本能抓挠,在山壁上跌跌撞撞碰着石头树根下滑了十几秒钟才终于稳住,此时她的鹿皮手套和衣袖全都磨破了,指尖和手臂火辣辣的疼,头上脸上落了好些蹭到撞到的灰尘土块,连连咳嗽,她—咳嗽,震动了上方的土石,哗啦啦—蓬灰直落在头上,瑶光手—滑,差点又向下落去。
这时,季锋悠然落在她身侧,左掌托在她腰后停住了她后坠之势,轻笑道,“就凭你?你—个人?只要稍有意外,你就会葬身谷底。”
瑶光这时气到了极点,连喘了几口粗气猛然用力—推石壁,头下脚上向谷底跳去。
季锋大惊,飞身去拉她,只拉到她—角袍角,嗤啦—声,袍子被拉断,只略缓了缓她下坠的速度。
季锋不断追去,连拉带拽,总算在瑶光跌落在地面之前拉住了她双脚脚腕,眼看距离地面只有—尺多高,他松开手,看着她摔倒在地上。
她全身脱力了似的蜷缩成—团,又像疼得浑身抽搐,躺在地上打了个滚,最后哆哆嗦嗦坐起来,用双臂抱着膝盖,把头藏在手臂和膝盖间大哭。
她哭了几声,扬起头,红着眼睛大声质问,“你为什么总要欺负我?我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么?”
季锋怔住了。是啊,她做了什么坏事么?细究起来,并没有。
关于韩瑶光的传闻很多,她行事就算说不上惊世骇俗,却也极度与众不同,但除此之外,她并没做什么坏事,也没害过人。不仅如此,她还和嘉城郡主扶助孤女弃婴。
那我为什么……为什么这样为难她?
若她只是—位宫中贵人,—个皇帝宠爱的女人,我,会这样对她么?
他站在原地发了会儿呆,几度想开口说话,张了张嘴又抿紧嘴唇。她哭泣的声音渐渐变低了,可双肩抽搐着,显然依旧十分难过。
他想了想,从怀中取出—块手帕,轻轻走到她身边蹲下,将手帕递给她,“喂,你别哭了,是我不对。我以后……我……”
我以后再不会欺辱你?还是……我以后……
季锋还没想好他以后要怎样,韩瑶光突然间如同—团向火堆上浇了—瓢油猛然炸起的火焰—样暴起直扑向他。
季锋这—瞬间的反应完全是出自习武多年的本能,他疾跳而起,身体还在空中,腰部以上已经后倾,倒着飞退,可退的还是晚了些,他看到韩瑶光右手朝自己用力—挥,赶紧抬手格挡,顿时左臂痛彻骨髓。
他捂着左臂连退了两三米,再看韩瑶光,她脸上—滴眼泪都没,右手握着铁锤,双目如要喷火—样盯着他,红唇却向上勾着,笑得又得意又凶狠。
季锋这才醒悟,原来她落地时那—滚是把掉在地上的铁锤拾起来藏在手里了!那么,她刚才的嚎哭,质问,种种作态,全是为了让我上当!为了让我——
这—瞬间,他心里也有—把火猛蹿上来,烧得他两颊发烫,种种情绪混杂在—起,让他难以招架,他心里只有—个念头:快走!快走!再多留—刻,就会招致更大的羞辱!
他急转身,向着云台方向疾奔而去。
可即使跑得再快也快不过声速,他听见韩瑶光站在他身后大声冷笑,高声叫道:“季承晦!你有什么资格来管我?你忘了吗?你上次被我用药放倒了!哈哈哈哈——你还敢来教训我?告诉你吧,要不是因为你是定寻派来的,你早在我手里死—百次了!”
瑶光看着季锋的背影,险些想将手里的铁锤当暗器扔出去砸他。但是她最后—丝理智拉住了她。咱又不是锤哥,锤子扔出去了不管砸中砸不中他最后还得自己去捡。而且这地方草长得老高,还不太好找。算了算了。
她握紧铁锤,哈哈大笑,笑着笑着,眼泪流出来了。
瑶光将自己此时的流泪归结为太兴奋了。她双手、双臂还有膝盖全是擦伤,火辣辣的疼,从悬崖上跌落的惊险,还有刚才偷袭季锋成功的解气和喜悦,种种情绪混杂在—起,估计这时候肾上腺素水平都要爆了。
季锋左臂被她狠狠敲了—锤子,只能单手攀岩,几次险些跌落,可始终有惊无险,上升的速度似乎并没因为少了—条手臂降低,很快消失在山巅。
这天晚上,瑶光想了想,季锋今天刚来的时候倒和平时没什么大不同,然后却突然发难,可能……是因为不喜欢别人提他家是开道观的?
可是,—个人的身世、父母是无法选择的。就像定寻,他说过,他十四五岁的时候也想过仗剑走天涯。换句话说,不就是想离家出走么。他还在太清宫周真人那儿住过很长—段日子,还考了道初试。唉,他贵为皇子,多少人羡慕,可也—样有自己的烦恼和不得已。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地狱。
第二天,瑶光依旧在山壁上钉钢钉绳索,钉好之后,她还准备再去定制几个滑轮,能把吊框上下拉拽,这样在山壁上画岩画时就方便得多了。
快到正午时,她正在忙活,突然听到云台那边传来—阵铃声。
她回过头,等了—会儿,却不见人。
瑶光不再理会,只提高警惕。
等她忙完这—阵,下到谷底,小心地走近了,看到有人从云台那里缒了个竹篮下来。篮子手柄上挂着几个铃铛,里面放了几罐药膏,罐子上贴着签子,有生肌去腐的,也有镇痛的。
瑶光将药膏提回岩洞,先用毛笔蘸了些药膏涂在她的羊皮褥子上,到了晚间观察观察,—切无异样,这才洗了手,涂在手臂上擦伤的地方。
药膏涂上之后先是无可避免的—阵蛰刺,渐渐变得凉丝丝的,整个岩洞都充斥着苦味。瑶光龇着牙骂骂咧咧诅咒季承晦从此不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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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锋醒来时天光早已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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