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葱郁的绿叶预示着夏季就要来了,但王家如今却如深秋一般寂静冷清。老爷子在世的时候,大家都围着老人转,相聚的机会很多,如今老人驾鹤西去,连碰一面都成了一件极奢侈的事情。
李云道起得很早,照例在山道上跑了两个来回,今天没碰上那位喜欢穿大红色衣服的薛大妖孽。清晨的山顶很安静,阳光透过薄雾洒落在山顶和山谷间,万物都开始苏醒。
又是一个蓝天白云的艳阳天!
在西湖和江州,李云道每天的节奏都很紧张,到京城松懈下来,似乎还有些不太习惯。在山顶的平台上打了两套拳便回到四合院,搬了张椅子,坐在老爷子书房前的树下晒太阳,空荡荡的院子里除了李云道就只剩下些帮佣了。
茶是大红袍,不如老爷子生前每年都会拿到的那些极品大红袍来得甘甜,但也算口感上佳。轻风吹过,叶枝摇曳,没有花香,却有鸟鸣。一样的院子,一样的树,一样的风,却物是人非。
三天后自己必须给古可人一个答复了,钱财如今对于李云道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吸引力,因为再多的钱财如果无法兑现使用价值,那对于一个人生命的历程来说,也只是一沓纸和一串数字而已。自己真正关心的是自贸区这个项目究竟能不能落户江州,哪怕跟皖南和鲁南一起三分“天下”,只要有了自贸区这顶帽子,很多事情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实施了。
偷得浮生半日闲,李云道决定还是短暂地将有些事情抛至脑后,跟王小北借了辆车,偏开到了未名湖畔那座闻名遐迩的校园。莘莘学子依旧脚步匆忙,而那个曾经被北大无数学生视为女神的女子如今远在西南边陲,顾小西和小姑王援朝去了日本旅游,连小潘瑾如今也已经是华新社的记者了,这座被全中国人仰视的校园似乎在此时此刻与自己已经没有太多的关联了。直到李云道看到湖畔一身绿裳的女子推着轮椅,用粘糯的江南方言给老人讲着校园里的事情,这才觉得,这里跟自己还是有着关联的。
绿裳女子蹲在老人的轮椅前,将盖在老人腿上的薄毯往上拉了拉,说道:“虽然马上就要入夏了,但也不能着了凉,医生说了,春捂秋冻,可不能贪凉!”
老人看着平静如镜的湖面,微微叹气道:“老了就是老了,连腿脚都不灵便了,可不要哪天连你是什么人都记不住了才好!”
绿裳女子听老人说得伤感,微微一笑道:“您记不得了不打紧,只要我们这些当弟子的记得您就好!”
老人沉默良久才道:“快入夏了,你师弟去江州也已经两个月了吧?”
绿裳女子似乎被人拨动了一根心弦,一幅玲珑心思瞬间飞跃千山万水到了千里外的江州,直到一只大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她才如受惊的兔子一般惊醒过来。转过头,惊吓瞬间变成惊喜,以至于她一时间竟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如同拿到圣诞奖励的孩子一般喜形于色。
老爷子却只是淡淡地瞥了这向来不来上课的混账学生一眼,便转过头去,可是微微颤抖的手指却出卖了老人的情绪。
“老师,这不是来看您了嘛!江州空气不好,医疗落后,不太适合养老,否则我就是绑也得把您绑到江州去。”李云道也蹲在老人膝前,如同哄孩子一般说着些老人爱听的话。
“休要哄骗我这个老头子了!你几个月没来上课了?”老人有些恨铁不成钢。
绿荷师姐看到李云道求救的眼神,笑着道:“老师,您自己不也说嘛,师弟这回去的江州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良善之地。他是副厅长,又是副市长,还兼任着公安局长,方方面面的事情都得顾及,这不一有时间,他就北上来看您了嘛!”
老爷子无奈地瞪了绿荷一眼道:“你就是向着他说话!”说着,再看向李云道时便已经是眉开眼笑,“听说你刚去了江州有干了几件大事啊!”
李云道知道老爷子桃李满天下,想了解一点自己在江州的事情易如反掌,连忙谦虚道:“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只是为了进一步打开局面,做了一些铺垫的工作,顺手帮江州老百姓打掉了一伙黑恶势力。”
绿荷师姐顿时一脸崇拜地看着李云道,欣喜说道:“就知道我师弟是这世上顶顶厉害的!”
李云道被绿荷夸得老脸一红,笑道:“师姐,你快别夸我了,这次回北京,一来是为了看望几位老人家,二来还是为了江州的发展。我都快要愁死了!”
老爷子见他说得真切,忙问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李云道摇头道:“不是出事,而是对于江州甚至整个江北来说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李云道当下将自贸区的相关事宜给老爷子讲了一遍,又讲碰到的种种困难,包括古可人等人想提前介入分一杯羹这件事都毫无保留地讲给老爷子听。
听完,老爷子居然长叹了口气道:“想不到古家满门忠烈,最后男儿都战死沙场,只剩人一个七巧玲珑心肝的小姑娘。”
李云道苦笑道:“老师,那位古姑娘哪里小了?现在满京城的纨绔看到她都要退避三尺,说实话,如果自贸区真批下来了,我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能拒绝她。”
老爷子笑了笑道:“你觉得江州拿下这个名额的可能性有多大?”
李云道想了想道:“三成!”但转瞬他又补充道,“其实不到三成,两成五的把握吧。”
老爷子道:“这个项目对江州来说重要吗?”
李云道点头道:“那自然是很重要的。老师,您是不知道,江北可不比江南,一江之隔,一个贫瘠一个富饶。在没去之前我已经想得够差了,想去了以后还是会无比失望。江州城市里雾霾成灾,几乎是一年三百天都是那种雾蒙蒙的天气,你还又没有任何办法,谁让煤炭、炼焦是这里的支柱产业呢?所以江州如甚至整个江北想要转型升级,必须要拿下这一次的名额。”
老爷子抚须微笑道:“既然你只两成五的把握,又知道这个名额对江州来说很重要,那么现成的机会放在你的面前,你为什么不肯去接受呢?”
李云道低头沉思着不说话,老爷子看着远处湖畔一边散步一边背书背单词的学子们,接着道:“如今你已经不是一个小小的刑警,或者只是一个刑侦队的队长,你是副市长,是你们那个工业园区的党工委书记,所以你考虑问题的角度就要发生一些改变。这其实是自古到今所有的读书从政后必须要经历的一个门槛。不要企图做一个划地为牢故步自封的精神洁癖者,这种洁癖尤其是在官场上要不得。你现在首先要考虑的是这个城市的大众利益,就好比古时候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你得知道,步兵就是用来消耗的,骑兵用来冲锋,如果你舍不得消耗自己的部下,那身后千万的百姓就要遭遇生灵涂炭的局面。舍得舍得,云道啊,能舍才能得啊!”
李云道突然有种柳暗花明又村的感觉,在迷雾中蹒跚许久,终于豁然开朗:“老师,您简直就是我的神!”狠狠地拥抱了老人一下,又兴奋无比地拥抱了绿荷师姐一下。
绿荷师姐羞得俏脸通红:“中午哪儿也别去了,跟老师好好吃顿饭,正好早晨我去菜场买了茨菇,今天做茨菇烧肉吃!”
老爷子不满道:“我怎么不知道买了茨菇?丫头你偏心啊!”
绿荷师姐笑道:“医生不让您吃。”
老爷子讨好道:“就吃一小碗。”
见绿荷点头,老爷子才如同孩子一般欣喜地笑起来:“臭小子,今天我算是沾你的光了!”
推着老爷子回住处的时候,一个骑着二八大杠自行车的中年男子在那根古银杏树下一束鲜花塞到绿荷师姐的怀里,便吟着诗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把绿荷师姐弄得像个做错事情的孩子,一个劲儿地偷看李云道的脸色。
老爷子指着那中年浪荡教授的背影道:“这人姓顾,是个小有名气的现代诗人,中文系的副教授,书呆子一个。年轻时就已经丧妻,一直未娶,想不到这回倒是开了窍。”
李大刁民酸溜溜地看着那骑自行车吟诗宛如风流才子的教授道:“倒是有股子酸秀才劲,但配我们家绿荷师姐还差得远呢!”
说着,回头看看绿荷师姐,却被绿荷有些惊慌道:“我可不认得他!老是老借口来向老师请教问题,问的些问题也都是不知所谓!”
老爷子笑道:“人家那叫醉翁之意不在酒!”
李云道看看老爷子,再看看绿荷师姐,道:“有机会我会会这位顾教授,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绿荷急道:“师弟,不要听老师乱说,我可是发了毒誓终生都不再嫁人的!”
闻言,老爷子和李云道均是心中一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