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妩在晚上抵达陇州。
气候没有云市那么热,出机舱后的室外温度刚刚好。
詹萱说要陪同她一起回来,温妩拒绝了。
她是想回来带一些属于周驰的东西。
但他好像并没有给她留下什么。
他就像这个世界最见不得光的人,走得没有归期,来得没有影踪。
温妩打车往家回。
出租车停在春徊巷的一瞬间,她余光里是那家亮着灯的「周记家电维修」,她下意识冲到店里,是两个陌生的青年蹲在地上忙碌。
其中一个抬起头,望见她怔了瞬间,很快笑着说:“是你啊美女老板,你有什么要修?”他说,“你叫小五是吗,我听周姨这么叫你。”
温妩僵硬瞬间,看了眼头顶的吊灯和背后熟悉的库房,那里还是像周驰在时一样堆满很多废旧家电。
青年笑着在问她:“我看你几天没开门了,出远门了吗?你有什么要修?”
“那把躺椅呢?”
朴实健壮的青年微怔,擦了下脸上的汗回她:“我搬到后面去了,占地方。”
“能卖给我吗?”
那是房东的东西,应该不能卖。
不过青年倒是回她:“你想要那个?那送你吧,房东应该不要了。”
温妩把包斜挎在肩膀上,要搬东西的架势。
青年撸起袖子跨进后屋搬出折叠躺椅:“东西沉,我帮你搬上去。”
温妩说着谢谢,领着青年上楼。
青年把躺椅放下,擦汗的时候温妩递给他三百块钱:“给,麻烦了。”
“说了送你的。”青年掏出手机打开微信,“可以加你微信吗?有东西需要修随时找我。”
“我之后不住在这边,谢了。”
青年微愣,还是说:“我不会打扰你,都是邻居嘛,我和我那个朋友就租在对面那栋楼。小五,我想跟你认识一下。”
青年说得虔诚,还发出紧张的汗。
温妩笑了下:“我男朋友不让我加别人。”她把钱放到青年手商,开门将躺椅拖进屋里,关上了门。
温妩将这把躺椅放去阳台,洗了毛巾来擦拭。
她就坐在这把躺椅上看对面的「周记家电维修」已经被改成「杨记家电维修」,看春徊巷灿烂的灯海,看这个夏夜里的星和月。
微风拂过,她闭上眼睛。
少女白皙的手指握在躺椅两侧,就像她的青年第一次吻她时那样。她睫毛轻轻颤动,一颗泪从眼尾滑下,无声滴落在地板上。
她打开手机,播放起周驰唱的那首《一生守候》。
席佳茹和温自霆让她厌恶等待,但她现在竟然心甘情愿等待一个没有归期的人。
周驰的嗓音干净浪漫,每一句咬词都清晰专情。
他的嗓音现在恢复了吗?
温妩听着歌词唱到:
等待着你
等着你轻轻拉我的手
陪着我长长的路慢慢走
一直到天长地久
就好像是周驰在她耳边低喃着诉说。
她几乎每晚都靠他的歌声这样入睡。
两天的时间太快,温妩在这边没什么朋友,买了些水果去跟周邢芳告别,晚上请了周岚来家里吃饭。
周岚问她:“你要去哪?”
“去我曾外公的公司上班。”
“你外婆的裁缝铺不开了?”
“嗯,应该不开了,我姨妈会来接手。”
温妩依旧做了烙烤,烤盘上是滋滋冒油的五花肉,但买的这些菜都是她让摊主切好的,她自己不怎么会切菜。
周岚说挺可惜的,夹起一块肉说:“你刀功没你朋友好,你上回那个朋友切的菜那叫一个专业。”
温妩轻轻笑了下,忽然问:“你刚刚说挺可惜的,我去大公司上班不好吗?”
“不是,我是说你跟周驰挺可惜的。”周岚说,“虽然他只托我帮他带了一回杨梅给你,但我感觉他是真的挺喜欢你。”
“不过你也有喜欢的人了,你现在是我们这条街的网红,哪个大妈都在议论你敢在网上宣布自己在等喜欢的人,是敢爱敢恨。”周岚很好奇地问温妩,她等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
温妩望着周岚期待的眼神,借着鸡尾酒的酒意,将手掌拢在嘴边,悄悄说,“其实我男朋友是擎天柱!在保护地球!”
周岚愣住,似懂非懂:“你男朋友是特殊职业?是有特殊任务那种?”她很快一脸我懂了的表情,意味深长地笑,不再追问。
两人隔着热气腾腾的烤盘笑起来。
周岚没有再提周驰,就好像这个人从此后翻篇了。
这顿晚饭吃完,周岚收拾着要去洗碗。
温妩说:“你回去休息吧,我来。”
“你手这么白白嫩嫩的,还是我来吧。”
“我家有洗碗机!”温妩打开洗碗机盖子,眼睛弯了弯,“我男朋友给我装的!”
周岚竖起拇指:“比我男朋友体贴。”
周岚走后,温妩忙着收拾厨房,又去收拾行装。
她带了外婆给她做的那些旗袍,和外婆的合照,还有周驰的衬衫和t恤、睡衣。
这些都装在了行李箱里,好像没有别的属于她和周驰的东西了。
温妩想起那把吉他,又发现不太好带,干脆等下次回来时再拿。
她忽然想起除夕大扫除那次她和周驰收拾东西,周驰在她书房记着什么笔记。
温妩走进书房,书架上都是她和苏娅的书,她翻找着笔记本,没在上面找出什么文字。
她翻到书架上韦宇林带过来的那箱书,好像那次周驰在问她还看这些诗集。
她翻找了几本,在翻开那本《吉檀迦利》时忽然怔住。
签字笔在一句诗下划出一条波浪线。
那句诗是:
「只要让我一息尚存,我就称你为我的一切。」
眼泪忽然就这么没征兆地涌上眼眶。
这不是她画的,她只会在书本上随便画个框把字圈起来,这是周驰那天画的,那天他好像正是拿的这一本。
他应该很想告诉她他渴望平安回来,但是他的职业没有归期,他没办法给她准确的承诺。
他应该也不敢对她说出这句话,他的一切更该是缉毒,是永无止境地抓捕毒贩。
他只是很想告诉她这句话。
她听到了啊。
温妩摩挲着这条波浪线和这句诗,眼泪无声掉在书页上,她忙擦干净,小心地吹着眼泪晕湿的地方。
她拿出手机,将书摆在窗台,对着窗外一望无际的灯海和春徊巷里对面那家「杨记家电维修」拍下视频。
这条视频发布出去,什么文案都没写,只是依旧带着她自己的话题。
等你回来的第239天
……
飞机降落的时候,窗外是整齐排列的城市建筑和交错大道。
温妩走出舷梯,接着詹萱的电话,詹萱在接机口等她,带了司机来接。
身边行人流动,温妩推着行李箱往外走,余光处是飞向上空的私人湾流。
周驰正坐在这架飞机上,目的地是迦曼。
许拓并没有说过去迦曼的行程,也是在早晨突然就出发。
不过私人飞机申飞的航线早已经确定,许拓只是因为他几天前立了功这次才带上他。
同行的原本还有姜骆青,但姜骆青应该怕见到槟野,这次没有来。
从云市到迦曼直飞4小时。
这边气候跟国内没什么不同,下飞机后便有四辆车等在机场。
汽车都是当地的品牌,周驰跟上许拓坐的是一台吉普,车玻璃贴着防窥膜,从外看不见里面的一切。
迦曼佛教信徒多,随处可见佛教建筑。
接机的司机是迦曼人,在问许拓路上是否顺利,许拓也用流利的迦曼口音在回答。
周驰能听懂迦曼语,省厅缉毒总队都因为槟野而学了这门语言,不过他不能表现得全部都能听懂。
他问许拓:“他问您饿不饿,对不对?”
许拓微微抿唇:“你听得懂迦曼语?”
“之前闫哥让我们学了点,但我没认真学,只懂一点。”
许拓没有再开口。
前路中央停着一只布偶猫,毛发脏黏,一条腿也是弯折的,正在低头吃一团漆黑的食物。这一看就是流浪猫,司机按了几次喇叭都没驱走,低低咒骂一声,索性准备直接开车碾过去。
周驰刚要开口,许拓已经用迦曼语喊停车。
副驾驶的中年男人询问他怎么了。
许拓打开车门走下车,蹲在了这只流浪猫身前。
猫咪有些受惊吓,叼着嘴里黑漆漆的食物往后退。但它后面一条腿已经弯折,慢吞吞在退,紧张保护着嘴巴里唯一的食物。
周驰来到许拓身后,许拓问:“有食物吗?”
周驰微怔。
一名保镖在飞机上带了一块肉肠,忙递给许拓。
男人慢斯条理剥开包装袋,将肉肠递给可怜小猫。猫咪在防备与饥饿的边缘一点点试探,最终从许拓手上叼走这根肠,就站在道路中央啃咬。
许拓顺了顺猫咪脑袋,猫咪只是喵呜叫嚣一声,继续咬着爪子里的食物。
“小可怜。”许拓抿起笑,“带上吧。”
这一幕令周驰印象深刻,直至很久的以后,许拓成为毒枭云淡风轻就能杀害一条人命时,他都会想起这一幕。一个对流浪猫都有怜悯之心的人为什么会走上这一条路。
猫咪只是一个插曲,但令许拓心情愉悦不少。
直至汽车变换道路,副驾驶的人停下车,指挥他们的人给许拓的人蒙上眼罩。
许拓安然坐在后座,周驰配合地闭上眼,任黑色眼罩覆盖视线,连同身上的手机都被收走。
他一直在不动声色留意汽车转弯时的倾斜角度,时速,计算经过的车流,车子最终停下的时间。
等眼罩再取下,周驰望见眼前的场景,瞳孔里是深海汹涌的惊涛,却被他平静的神色压盖。
严密的群山盆地,绿荫下无数座成片连接的低矮房屋,各个高耸的岗哨上持枪的壮汉严整伫立。
远处是成片一望无际的红,艳丽惊魂的颜色,在强劲山风里摇曳,是罂/粟的花。再过不久它们都将结成可以杀人的果。
周驰浮起笑,再逐渐是惊喜又震撼的仰望,就像一个毒贩第一次接触到基地腹心,双眼里全是舔血的兴奋。
这次他带来的还有赵行峰和纪冲。
纪冲震撼了好久,简直快跳脚,就像从小混混到富可敌国的大毒贩一样兴奋。
赵行峰愣了会儿也同纪冲一起兴奋,纪冲什么样他就表现成什么样,但周驰见到他揣在裤兜里的手,此刻那双手应该紧握成了愤怒的拳头吧。
一旁还有许拓带来的两个青年,都是许拓近期才收的手下,也都十分兴奋。
许拓始终神色如常,睨了眼他们:“先去休息。”
在周驰转身时,他忽然叫住周驰:“跟我来。”
周驰有些意外,跟在了许拓身后。
穿着迷彩t恤的几个男人领着许拓走上一条宽阔水泥路。
周驰发现前面原来还有关卡。
许拓跟他们走进关卡,让他等在外面。
周驰等在路口,关卡设了木制岗亭,在一棵阴凉的大树下。端着突击步/枪和狙/击/枪的壮汉成排守在关卡前,他们脸部和手臂黝黑,能看出是常年守在这个岗位。
周驰取出支烟,连掏兜的动作都能被对方警惕地打量。
他抽了两支烟,一直等了一个小时许拓才出来。
许拓神色看不出波动,什么也没说,只是回到他们居住的地方。
屋子是两层楼的砖瓦房,外面看起来普普通通也没有过多的装饰,屋内陈设也简单,但大门是防弹式。
这里看起来就像一个隐没在深山里的穷僻之地。
回到房间里,赵行峰想问周驰都见到了谁,周驰用眼神示意他不要问。
周驰淡笑挑眉,神色如常:“怎么样,跟着许先生没跟错吧?”
赵行峰也演出一个毒贩的模样:“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卖上货,多赚一点。”
他们一言一语,拉扯的都是些演戏的废话。
直到晚上都没有人送来手机,周驰跟这些人也明白了可能得等离开后才能拿到手机。
他一直在晚上才见到下楼来的许拓。
许拓身后跟着两名保镖,在门口见到周驰,睨了他一眼继续往前走:“蹲在那干什么?”
周驰跟上他:“想出去看看,但是不敢。”
许拓嗤笑一声。
周驰见他没反对他跟上,就笑了下问:“许先生,我们是来拿货吗?”
许拓说不是。
周驰也猜到不会是拿货,他应该是来看望黑王?
关卡那头戒备森严得如同军区,拜克的实力比警方想象中还要可怕。
许拓一直走下这条平坦的水泥路,穿过田埂,经过一片树林,在夜色下走进一片罂/粟花林。
漫山遍野开满了这种艳丽的花,红色的紫色的,在晚风里如同精灵跳舞。
其实一开始罂/粟本没有罪,它原本是救助病患的良药,但是不法之徒用它牟取利益、损害社会公序,它才有了罪恶之名。
周驰站在埂地旁,看见花簇上空飞舞的萤火虫,听到盛夏山谷回响的风和蛐蛐虫鸣,看见远处一座座亮灯的平房,也瞥见每隔一处电线杆上安装的监控。
许拓远眺这片罂/粟花:“其实它们很美,你说呢?”
“当然,我很喜欢,都是钱。”
许拓哂笑了下:“白天的时候你会看见住在那里的妇女们出来采摘这些果实,我妈妈也会来采摘,她是妇女里最好看的,如果她还活着的话。”
周驰微顿:“您别难过。”
花林里忽然响起一串小孩的嬉闹声,周驰紧望追跑着的几个小孩,渴望能从这些人里看见陆嘉童,但是没有,这些嬉闹的声音都是迦曼语。
而他现在还不能轻易就问到带走陆嘉童的陈潇安这个人。
许拓没站多久,步下阶梯走到花林里,绕着这片花地走到尽头才离开。
这应该是一个有故事的人,但周驰没有主动冒然地去探索许拓的身世,他现在只是得到一部分信任。
第二天,阳光洒落在这座风景优美的毒品基地。
周驰洗漱过后没有见到许拓,他没多问,只是跟一同来的左长洲、陈炜带上各自的人出去转悠。
左长洲和陈炜也不敢擅自乱走动,都只敢在这会儿大家结伴时看看基地。
周驰也能差不多摸索到哪些地方不能去,哪些地方可以走。他们走到昨晚来的花林旁,大家都很震撼。
这个早晨,阳光洒满花林每一处角落,二十几个妇女在采摘罂/粟果实,马帮会来运走。
周驰望着这一幕幕,视线忽然收紧,落在一个女人身上。
闻音的表姐。
郁好。
他有些惊怔。
花林里的女人不太像警方案件照片上的郁好,倒是跟闻音那次拿给他看的照片上的郁好很像,但是比照片上更瘦了一点,皮肤红了一点。
女人很年轻,戴着手套在剪果实,脸上是一如既往的平常,一双眼黯然无光。在这一群妇女里她的长相很秀美,所以第一眼吸引了人的视线。
不光周驰看见,赵行峰也盯着她看了眼。
旁边陈炜嗤笑:“这地方还有这么好看的迦曼人?”
纪冲说:“长得很像我们中国人。”
周驰不动声色藏起情绪,抿笑走到树荫下,目光深邃落在赵行峰身上,抽出一支烟。
赵行峰察觉他有话要讲,很自然地走过去为他点烟。
周驰垂头靠近打火机:“那个女人,2012年新民阳光小学失踪的支教老师,郁好。”
赵行峰怔住,重新望去:“确定吗?”
“嗯。”
赵行峰:“那我们要救吗?”
“你打听一下她的情况,三四年了,看她精神是否正常,有没有小孩。”
赵行峰垂下眼皮,听到这里已经很明白周驰的意思。
周驰不动声色,低声嘱咐:“找机会,别冲动。”
赵行峰点点头离开。
周驰抽着烟,回眸无意瞥见迎面过来的一群魁梧壮汉。
停在他面前的男人一米八几,戴着银圈耳环,冰冷的眼睛落在他身上:“你就是姓周的?”
“嗯,我姓周。”
男人舔着后槽牙,哼笑:“不知道你是运气好还是功夫好。试一下身手吧,赖川是我哥们。”
哦,这是来找他麻烦的。
周驰叼着烟,把烟雾吐在男人脸上,低沉钝重的嗓音也同时吐出冷戾的嗤笑:“我赢了怎么办?”
男人这才正眼打量他的狂妄自大:“你如果赢了,我随你。”
赵行峰冲过来:“哥——”
“该干嘛干嘛去。”周驰插着兜跟他们走。
纪冲担心他,跟了上来。左长洲也有些担心这些人,带了几个手下也跟上周驰。
到了一处房屋前的水泥平地上,周驰睨着为首的健壮男人:“怎么比,一群打我一个?”
他故意用这样的激将法,将他们引到单挑的承诺里。
赵行峰这边很急,他一方面担心周驰,一方面在寻找可以接近到郁好的机会。
女人看起来还很年轻,圆钝的下巴有份幼态,乌黑长发挽成低马尾,脸颊晒得发红,清丽的脸掩映在一片花簇中。
她好像渐渐发现了赵行峰,几次抬头的时候都对上赵行峰的眼神,有些怯怕,很自然地靠向了一个微胖的妇女背后。
赵行峰在想该怎么接近,好像就算问出一些话他也没办法实施营救。
一个不慎的行为就有可能暴露他们警察的身份。
终于等到她们结束收割,赵行峰在郁好迎面走过来的时候抛给她一个暧昧的眼神,勾起唇笑。
“你是中国人?”
郁好微怔,点了下头,但继续往前走。
赵行峰跟在她身后:“你在这里多久了?”
“你是新来的?”
郁好终于开口,嗓音干净柔和。
“嗯,我第一次来。”
郁好停了下来,看向赵行峰:“你是做什么的?”
“跟我大哥来,我是个小弟。”
迎着阳光,郁好微微眯起眼睛,在一片灿烂强光里望着赵行峰明朗的轮廓:“你们是毒贩吗?”
赵行峰弯起唇:“是啊,不然来这儿干嘛。”
郁好哦了声,眼里带着微微的失望,继续往前走。
赵行峰发现这样问不了,索性追上她直接提:“郁老师,我见过你,在三年前的新闻上。”
郁好轰然停下来,双肩都在发抖。
赵行峰来到她身前,往树荫的地方靠,也示意郁好过来。
郁好走到他身前,眼眶发着红,有晶莹的泪光在她眼底闪烁。
“原来你在这儿,你怎么进来的,还好吗?”
郁好张着唇,她应该很想说什么,但是眼眸痛苦又像在恐惧,最终只是问他:“新闻怎么说我的?”
“就说失踪了几个老师吧,还有你父母都在找你。”
这句父母让郁好的眼泪汹涌落下,她双唇翕动,刚说出一个“我”字,赵行峰忽然听到背后一道阴沉的男声。
“你在干什么?”
一个中国男人,三十几岁,有些老态的普通面孔,鼻梁很塌,细长的眼睛阴狠可怕。
他一出现,郁好已经不再说话,甚至连眼神都不敢落在赵行峰身上。
赵行峰挑眉问:“哥们,你女人?”
男人不满地嗯了声:“你是许先生的人?”
“对。”
男人这才没再说别的,只是瞪着郁好:“滚回去。”
他们往罂/粟花林背后的平房走,郁好连头都不敢回,她的每一步都很慢,就像前方不是一片平房而是一场炼狱。
赵行峰紧握着兜里的拳头,忽然听到了陈炜找过来的声音。
“在这干嘛,许先生过来了,一起过去啊。”
赵行峰很快松开拳头跟着过去,是许拓在看收割。
赵行峰担心周驰,上前说:“许先生,我哥被赖川的人弄走了,您能去看一眼吗?”
“你哥自己不能解决?”
“他们人手很多。”
许拓却没有再回答,他只眺望着眼前成片的罂/粟林,就像一个帝王在俯瞰他帝国的山河。
陈炜用眼神示意赵行峰不要打扰了许拓的心情。
赵行峰只好向陈炜借人手。
但是许拓低沉的嗓音响起:“这点事周驰还要我去应付的话,那我就是看错人了。”
他已经不悦,赵行峰僵硬着,只能勉强笑了下。
远处凄惨的哭喊声就在这时传过来,就像饱受折磨的求助和嘶喊,是郁好的声音。
赵行峰紧张地看过去,郁好正从那片平房冲下来。
她义无反顾跑向这片花林,连原本的路都不敢走,只敢从花簇的捷径里穿过来,就像拼命想冲到安全的地方。
她看的是赵行峰的方向,她径直冲过来,脸上还有泪痕,在喊“救我”。
赵行峰快步上前。
郁好却在冲到他身前时看见了许拓。
她不可置信,又是巨大的欣喜,不顾一切冲向许拓,但被保镖拦截。
她绝望的哭声好像终于有了一丝希望:“许先生?我认识您,许先生,我是您学校的老师!”
“救救我,求您救救我,我是、是10级,不,12年撞见他们交易毒品被抓到这里的,我叫郁好,求您救我——”
她语言都开始混乱,但是双眼求生的欲望那么强烈。
许拓挥了挥手示意保镖停下来。
他睨着这张挂满眼泪的脸,女人这双小鹿一样的眼睛信任又渴求地紧望他。她回头看到冲下来的一个男人,冲到了他背后,死死抓住他衬衫衣摆。
“我真的是您学校的老师!水竹县第7所新民阳光小学,我10年去的那里支教!我们五个人都被抓到这里来了,我求您。”她绝望地哽咽,牢牢抓住他衣摆。
许拓有些想笑地抿了抿唇,可怜到这种冲昏头脑的程度,连他出现在这里的原因都忘在脑后了吧。
他回眸看了眼。
梨花带雨。
原来是这种赏心悦目的形容。
她穿一件发黄的白t恤,微垂的领口露出一片白皙肌肤,但脸颊很红,应该是长期日晒导致。这种肤质好像不容易晒黑,她脸颊和手臂就只是晒伤的红,退到荫凉的地方又恢复几分白皙。
许拓:“我想起来了,失踪的女老师有两个,原来是这样。”他面庞是一个慈善商人平和的微笑,“你跟照片不太像。”
郁好只是瑟缩哭泣,依旧彷徨和惊恐。
许拓指腹抹掉她脸颊的花粉,是刚刚她从花林里冲过来时蹭到的。
金丝细框眼镜背后的一双眼带起微笑:“我会帮助你。”
赵行峰没有办法说上话,不懂许拓会怎么做,是灭口吗?
他只能掩埋着紧张的心事,在那个男人冲下来时拦下人。
男人忙对许拓道歉:“对不起许先生,我只是骂了我老婆两句,对不起。”
…
水泥平地上是一滩鲜红,周驰俯下身,眸光带着刀锋般冰冷的锐利,勾起薄唇恣意冷笑。
“给老子吞下去,输了就得认。”他冷漠地看刚才挑衅他的男人吞下一块刀片。
他打赢了,赌注是输的人吞刀片。
这该没演砸一个毒贩该有的狠戾吧。
男人的手下都恨不得来撕了周驰,赵行峰在这时带着陈炜的人过来接周驰。
“驰哥,许先生叫您回去。”
男人身上都是伤,周驰脸颊也有淤青,他吐出嘴里的血,勾唇对男人说:“下次再过招,刀片你还想吃我有的是。”
周驰往回去,想问赵行峰郁好的事时,赵行峰低声告诉他:“许先生把她救了。”
周驰微怔。
他也以为许拓会杀郁好灭口,但是没有。
许拓把郁好带出了这里,坐上他们回国的飞机。
一切脱离周驰的预想,他好像有些明白许拓要做什么。
这一趟他们就只呆了三天,周驰没见到槟野也没见到黑王,但能来一趟他们的基地也是很大的收获。
下飞机的时候已经是晚上,郁好望着周围的一切,周驰见到一个被关了将近四年的人眼里求生的渴望,和对一切的陌生。
他想救人。
周驰来到许拓身后,低声问:“许先生,要不要我来处理?”
许拓脸上始终是上位者的淡笑:“你回去养伤。”
那一场比试周驰虽然赢了,但身上也有很多拳脚伤。
周驰说:“那我先护送您回去吧。”
然而许拓没有出声,只是坐进了车厢,保镖做着请的手势,让郁好也坐上了车。
迈巴赫驶出机场跑道。
周驰望着无尽的夜色,差不多明白了许拓的意图。
赵行峰:“驰哥,我们就不管吗?”
纪冲还在旁边,很疑惑地看他们。
周驰眯起眼,低沉嗓音充满警告:“你喜欢人家?那是许先生的人,回去。”
他想让赵行峰清醒,任何时候都不可以打乱卧底任务。
纪冲撞了撞赵行峰肩膀,暧昧又同情地取笑他。
……
黑色的迈巴赫停在许拓名下的酒店。
郁好在要下车时已经意识到了什么,甚至在那天向许拓求助后她才反应过来,为什么他们学校的校长会出现在那里,他也是去买毒品吗?
然而摆在她面前的路却只有两条路。
待在那里,继续过地狱一样的生活。
走出来,也许可以找到报警的机会。
许拓已经走下车,在保镖的簇拥里,男人二十七八岁,很年轻,西装革履,还有一身儒雅的气质。她申请去那个偏远地区支教也是因为看过他的发言,赞同他对贫困地区教育发展的看法。
许拓步上台阶,回头见郁好还在原地,推了推眼镜淡笑:“怎么了,坐飞机腿坐酸了?”
郁好摇头,跟上许拓的脚步。
顶层的套房里,许拓走到吧台前端起一杯咖啡,酒店管家已经提前在房间里布置好了一切等他入住休息。
郁好站在会客厅,回头看了一眼敞开的大门,紧绷的心才有一点点安全感。
“许、许先生,我不会说出去……”
“说什么?”许拓端着咖啡抬头看她。
“说您做,做那种生意。”郁好紧张交握着双手,不安地揪扯裙子。
她这条裙子是许拓的人给的,最小码,肩膀和胸都很合身,但是腰部太空荡,她这些年瘦了很多。
她望着房间里的男人,好像明白只能等他的审判。
她紧张不安地等待,想起基地里那些可怕的回忆,对眼前人有一种感谢,但更多的是理智背后的恐惧——这也不是善人。
寂静的会客厅里传来许拓的低笑:“那谢谢你。”
“不不用谢,是我,是我应该谢您。”郁好小心翼翼,“那我可不可以出去了?”她发誓地说保证不会透露他的秘密。
她一向都不是坚强的人,只是在看见那些贫困地区的小朋友才第一次做出那么坚强的决定,去支教。
此刻,她说完这些话,生理性泪液控制不住涌出。
其实好像明白的。
许拓睨着她,好整以暇,似笑非笑,然后点了点头:“你想走吗?”
郁好狠狠点头,害怕开口就是没有底气的颤声。
许拓说:“你能走出去就走吧。”
郁好轰然一声,回头看了眼门口的两名保镖,再望向似笑非笑的许拓。
她更明白了什么,但更害怕呆在这间屋子。她转身迈着发抖的腿走出这间酒店的会客厅。
她走出了大门,保镖没有拦她。
但是过道上站满了保镖,穿着黑色衬衫,两米站一个,两排都是。
她一点点挪动脚步,跨越一个人,两个人,最终快走到尽头。
她疯了般冲上前,在接近四年与手机与城市隔绝后,她甚至连电梯都找不到,在尽头被横档住路的保镖带回了房间。
许拓依旧站在那里,一杯咖啡没有喝完,他轻轻吹了口气,浅抿的动作英俊儒雅。看见回来的她,他弯起唇。
他放下咖啡走过来。
房间里响起关门声。
郁好浑身控制不住地发抖。
许拓低笑问她:“忘记问你了,生过孩子了吗?”
郁好就像跌入冰窟的冷,站在原地不住颤抖。
许拓很耐心地等她回答。
她发出恐惧和软弱的声音,淌下一滴明白的眼泪:“没有。”
许拓拍了拍她脸,就在她背后的沙发上。
作者有话要说:注:「等待着你--一直到天长地久」出自歌词《一生守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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