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州,建平郡,巫县与鱼复县相交的水道上密密麻麻布满了晋朝水军的大小战船。
晋军水寨南分二十四座门,皆有艨艟战舰,列为城郭,中藏小船,往来有巷,起伏有序。
此时江面上西府兵的战船赫然出现在了江面之上。
晋军战船之上,红底黑字的桓字大旗显得十分醒目。
暮色四合,皎洁的月光悄悄洒在了营帐上。
水军大寨外,一艨艟快舰从远处归入水寨,抵达大将行营前,一名身披甲胄,腰跨钢刀的大将踩着沉重的步子向议事大帐赶去。
大将每向前一步,便在木板上留下一个个沾满水渍的脚印,穿过重重把守之后,营帐前的护卫唰地掀起帐子。
夜渐渐凶猛起来,弥漫着一片迷蒙的水气,夜风从晋军的营帐中掠过,直逼帐中,冰冰的,冷冷的。
与此同时,荆州西府兵众多战舰环绕护卫着的水军大帐之内,灯影憧憧。
“唰——”
“使君,如今秦军已经发现了咱们,咱们何时进攻?”竟陵太守赵统巡营归来,呼啦啦带风回到议事大帐。
大帐中,荆州文武分座位落座,主位之上正是晋廷进封的振武将军、荆州刺史桓石民。
听到赵统的声音,已在帐中的随郡太守夏侯澄未及思索便也起身主动请缨:“兵贵神速,请使君速速下令击破秦军!”
“请使君下令……”乌拉拉一下子桓氏部曲军将全都向桓石民请求进攻。
“好,诸位有此心便可!”桓石民端坐主位,波澜不惊,“不过,进攻一事尚且不急。”
桓石民看着积极主动的众将,也是十分赞许,至少伯父桓温和叔父桓冲为桓氏留下的可战之将还是不少的
大司马桓温尚在时,其弟桓豁,也就是桓石民之父是自咸安二年(公元372年)起领七州都督,被建康朝廷授予都督荆、雍、梁、益、宁、交、广,桓豁在位仅五年,因为秦国接连灭凉国、仇池,吞并汉中,桓豁自责不已,抑郁而终。
桓豁死后,太元二年(公元377年)冬十月,晋廷诏以桓冲为都督荆、江、梁、益、宁、交、广七州诸军事、领护南蛮校尉、荆州刺史,桓冲成为第三位龙亢桓氏坐镇荆州之人。
淝水之战时,桓冲预言国将不国,晋朝将会不存,谁知谢石、谢玄叔侄、刘牢之先后在洛涧、淝水击溃前秦大军。
那时,徐宗文也在乱军中阴差阳错杀了秦王苻坚之弟,秦军统帅阳平公苻融,秦军一战丧失二十多万主力大军……
连当日在襄阳被俘的朱序也在战后重返东晋,桓冲自感失言之余又因当日力图镇守捍卫国土却令紧密合作的朱序被俘,深感羞愧不已,最终忧愤而死
桓冲去世,时任太傅的谢安力排众议,慷慨任命三桓坐镇荆、江、豫三州,桓石民成为继伯父桓温、父亲桓豁、叔父桓冲之后,第四任把持荆州的实力派,而荆州刺史一直是龙亢桓氏中仅次于家住的权利人物
现任的龙亢桓氏家主是大司马桓温的幼子南郡公桓玄,尚未正式加冠继承家主位,而桓石民在桓豁二十个儿子中出类拔萃,辅佐家主的同时也接手了桓氏在军中的偌大基业。
“子衿先生可曾来了吗?”桓石民环视帐中一圈,没有见到郭裳,向左右询问道。
众将之中只有三两个眼中闪过一道忌惮,其余人等大多不知主帅口中的这位子衿先生是何人物?
“裳来迟了,请使君见谅!”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诸将回首之时,大帐之内多了一名手执鹅毛羽扇,头戴纶巾,身着青衣的文士,这便是郭裳无疑了。
“郭子衿先生乃征北大将军麾下军师祭酒,受大将军派遣与我军沟通有误,顺便参谋军机,协助我军攻伐益州……”桓石民起身迎接,众将见状也起身相迎郭裳。
郭裳风度翩翩,眼神如炬,脸上丝毫没有任何波澜,似乎见惯了这等场面。
西府兵众将一开始还有些惊异,稍稍一想便也明白了,征北大将军徐骁麾下的骁骑军各营主将都是北伐出身,个个经历了血火交织,淝水战阵,一步步才有了今日之地位。
相比大将军幕府众将议事时,场面只会比荆州这边大,而不会小。
传闻征北大将军除了有能战善战的骁骑军将领们,手下还有三人随着大将军声名显著的同时也开始慢慢为人所知。
其一,现任征西将军、司州别驾,兼任征北大将军幕府别驾——裴卿,裴辅机。
裴卿善于政务,安抚百姓,制定策令,调度粮草,平稳军心,不仅是萧何那样的人才,还是骁骑军中地位仅次于徐宗文的存在。
其二,现任征北大将军幕府别驾郗俭,郗守约,裴卿负责司州刺史政务,郗俭便负责主持幕府事务,算得上是真正的幕府第一人。
郗俭长于谋略,不善政务,但能运筹帷幄,以解主忧,是求之不得的人才,最为重要的是郗俭出自高平郗氏北方分支,与太尉郗鉴是同族。
其三,现任征北大将军府军师祭酒郭裳,郭子衿,传闻为前魏武帝帐下军师祭酒郭嘉郭奉孝之后,通晓古今,智辩无双,善于奇策,是与徐宗文形影不离谋主,曾在建康朝廷担任侍御史。
眼下,大将军竟然将郭子健派遣到荆州?
难道大将军是怕西府兵不能拿下益州给朝廷丢脸,给他这位总统北伐西征的统帅丢面子,竟然小觑西府兵至此?
“诸位,方才你们的议论在下都已经听到了,你们所担忧的无非是秦军已有所准备,我们此时与敌军交战,失去了先机,是也不是?”郭裳向桓石民行了一礼,随即在桓石民左侧落座。
秦汉旧制以右为尊,晋制,以左为尊,来者是客,客为遵,郭裳从左,不为失礼。
“对,就是这样。”
“先生所言不错,我等所忧者皆系于此。”
“兵者,诡道也,未出兵先露军机,战不利也!”
“此时出战恐无胜算呐!”
大帐之内,一多半的军将的头摇的更拨浪鼓似的。
“此时不战更待何时?”
“就是,为何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当年大司马也带领我等灭了伪汉,如今使君虽然资历不深,可是明断是非,深得荆襄人心,军中上下谁人敢不尊使君?为何战不得?”
“不能战还当什么兵?赶紧趁快回乡抱婆子去吧!”
“莫不是你们都是没把的软蛋?怕死不成?”
另一边,一些年龄较大,须发皆白的老将声如洪钟,从气势上便压倒了拿下不愿出战之人,他们态度明确,请战的同时还不忘嘲讽那些未战先怯之人。
这些老将确实如他们自己所讲的那样,年轻时都跟随大司马桓温南征北战,立下不少功劳,所以今日才能有机会坐在这荆州大营参加大帐议事。
“既然如此,请使君下令,从此刻开始,返心存议和,以任何理由延误出战,未战先怯,进言止战者皆斩!”郭裳从容自若,从他的嘴里那个斩字说的十分坚决,丝毫没有一丝迟疑
郭裳的一句话立刻在荆州西府兵军将中掀起一阵惊涛骇浪,见桓石民还在决断之中,他继续进言:“当年大司马也曾犹豫灭蜀之战,可是参军郗超屡屡进言这才坚定了大司马的灭蜀之心,之后才会有大司马收复西蜀的功绩。”
“可是……”
“使君以神武雄才,仗两位前辈余业,据有荆襄,兵精粮足,正当横行天下,为国家除残去暴!如今大军已至鱼复,奈何将军却止步不前!此裳为使君所不耻也!”
“小儿放肆!何以口出狂言,辱我主公?”荆州刺史参中兵曹军事晏谦先声质问郭裳。
“狂徒还不速速退下!”
“天下皆言征北幕府人才济济,莫非只余先生一样的口舌之徒?”
“郭子衿休要辱我家主公!”
随即,荆州刺史府幕僚们纷纷发起了对郭裳的反击。
“罢了,还是请子衿先生把话说完吧!”桓石民心中虽有不快,但还是想要听郭裳接下来想要说什么。
郭裳顿了顿,没有理会荆州文武,他见桓石民已经有所心动,兴致未减:“今日,使君与当年的大司马所遇到的境遇一般无二。虽然眼下情势错综复杂,可只要使君一声令下,快刀斩乱麻,让全军上下都明白此役唯有破釜沉舟,军功钱财都会随之而来,那么全军上下凭力效死!”
“常言道匹夫之怒尚能血溅三尺!三军可夺气,将军可夺心,是故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使君如能得全军上下数万人之心,则秦军焉能不败,蜀地焉能不平,西府兵焉能不胜,使君焉能不一战成名,让天下为之侧目?”
匹夫之怒,血溅三尺
桓石民冷哼一声,随即朗声道:“取我剑来!”
随即,亲卫奉上一柄镶金点翠三尺长剑。
“咔嚓!”桓石民站直了身子,仓朗朗拔出宝剑,对着自己的几案一角迅速一挥,那檀木制的几案角瞬间掉落,滚至大帐之中,落于众将眼前。
“方才子衿先生所言正是道出了我的心声,将有再言止战者,与此案同!”言罢,便将此剑赐于赵统,即封赵统为先锋,夏侯澄为副先锋,领兵一万先取鱼复,再沿长江西进,越嘉陵江、涪水,直取成都
“谨遵主公军令!”
原本大帐之中,荆州文武左边文臣以中兵参军晏谦为首十余人,右边武将以赵统、夏侯澄两太守为首等三十余人,皆衣冠济济,剑佩锵锵。
“哗啦啦……”忽然间,所有人纷纷起身,领命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