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桓与鲜卑皆为东胡部落,自汉时南迁,朝贡于天子,由护乌桓校尉辖领。为了安抚部落,朝中亦给予王、侯之封。
自汉室没落,乌桓各部族亦各自为政,蠢蠢欲动。其中有一支的首领名为蹋顿,骁勇善战,族民皆把他比作秦时赫赫有名的冒顿单于。
由于蹋顿等乌丸部族的大小首领对袁绍有功,曾派兵助他击破公孙瓒,袁绍与蹋顿为首的乌丸部族关系良好。这份关系甚至延续到袁绍病故之后,蹋顿力排众议,接纳袁氏残余势力,收容逃亡而来的袁熙与袁尚。
蹋顿说一不二的决定引来部分人的不满,尤其是辽西单于楼班,对这位曾被自己父亲青睐,比自己这个真正的大首领还要有威严、受拥戴的乌桓王极为厌恶,把他视作眼中钉与肉中刺。
而被蹋顿接纳的袁家二子亦不喜蹋顿的凶桀与野心。他二人原是世家贵胄,不仅家世显达,还曾割据一方,如何看得上这些被他们视作蛮俗的偏隅之人?因为虎落平阳而被曾经轻蔑的游牧东胡收留,寄人篱下,袁熙二人本就憋着气,又见蹋顿明面上礼遇,实则以主家自居,把袁家残部当做自己的囊中之物;而辽西单于楼班蛮横冲动,对他们充满警惕与敌视,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袁熙二人这两年来对乌桓积怨日愈深重。
故而,他们二人在发现楼班对蹋顿的厌恶后,不仅没有化解的想法,还居中架柴烧油,希望通过楼班与蹋顿的纷争而借机谋利,正如他们当年为了与袁谭争权,被曹操渔翁得利一样。
他们认为曹操不会这么快来攻打乌桓。因为曹操才拿下冀州不久,还未完全吃透。在内部还未彻底安定,外部有荆、益、江东等地虎视眈眈的情况下,曹操不可能冒着被南边攻击的危险,长途跋涉地跑到乌桓来跟他们过不去。
不止袁熙二人这样想,包括蹋顿在内的乌桓首领也对此心照不宣。
他们不知道有个词叫“逆向思维”,更不知道曹操帐下有个胆大包天的郭姓谋士,施策如博弈,行事出乎意料。而在他们看来应该会稳扎稳打的曹操,竟然听从了这不可思议的提议,冀州还未捂热就忙不迭地过来攻打乌桓。
因此,当他们接到公孙康的密信,得知曹操已经发兵乌桓的时候,掐作一团的所有人都傻了眼。
袁熙、蹋顿等人连忙集结万人兵马,去柳城外狙击曹军。
可当他们按照情报上的提示在要塞布下埋伏,等了好几天,也没见到半支军队的影子。
又等了半个月,一些乌桓小首领已然不耐烦。
“公孙康的情报到底是不是真的?该不会是唬人的吧?”
“我就说曹操怎么可能过来攻打我们。他又不是疯了,这时候打乌桓,不就是拱手把他的地盘让给刘表等人吗?”
还有几个警觉的小首领认为公孙康平时虽与他们有不少龃龉,但应该不会在这种事上骗他们。
“说不定是曹军半路上染了疫病死了大半,又或者得到大本营被南边攻克的消息,半道上回去了。”
大部分人都认为曹操不曾发兵攻打乌桓,或者行军至半途而返。剩下一小部分人认为曹军路上因为各种事耽搁了,一时半会过不来。
唯有蹋顿和袁熙嗅到了其中的不同寻常之处,产生浓烈的不安与疑虑。
又等了四五天,还是没见到曹操的身影,一些乌桓部族已带着人手回去。部族的人手本就有些不足,又分为若干个小部族各自为政,耽搁了大半月没人放牧,牛羊都饿瘦了不少。
他们不敢对蹋顿有怨言,但脱离的理由也是现成的:放牧干活都需要人,总不能没等候曹操军队就把自己人全部饿死吧?
蹋顿心里再焦虑,也知道这些小首领说得是事实。他只能自我安慰道:听说曹操弃了辎重赶路,那他们肯定带不了多少粮草。半个多月的时间,能随身携带的粮草早就吃完了,而曹军迟迟未曾出现,说不定就是他们猜测地那样——曹军半路出了意外,或者大本营被攻打,赶回去救城了。
就算曹军没有离开,已经粮草殆尽的他们连果腹都做不到,不过是一群虚弱无力的病军,又有什么可畏惧的。
蹋顿因此放松下来,但他还是派了一小支人马守在要塞,以便观察异状,时刻警惕曹操的人马出现,防止敌军偷袭。
其他人没有蹋顿这样的警觉。游牧兵们生性好动,蹲在这一个地方简直比无休止地劳作还难受。他们便谈天说地,说些有的没的来解闷。蹋顿知道族民的脾性,为了让他们继续蹲守,他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们说,别误了正事就行。
一开始牧兵们还算有分寸,只说一些吃喝玩乐、男欢女爱之类无关痛痒的话题,后来不知道是谁开了个头,说那个看起来像翩翩贵公子的袁熙前段时间接到一封从南边寄来的信,气得直接拔剑把信砍成八段,黑了好几天的脸。
众人一听,纷纷奇道:“那信中写了何等内容,竟让袁二郎做出这般模样?”
“这谁知道。倒是有一传言,袁二郎逃亡后,他的母亲和媳妇都落入曹营,一个归了曹操,另一个归了曹操的儿子曹丕,嘶,这是父子二人都不走空啊。”
一个素来不喜汉人世家子弟的牧兵笑道:“窝囊儿,自己兵败抱头乱窜,把老娘与娇妻丢下来等死。若换了个不明朗的主,早把人杀了,岂会留人。”
“这袁二郎也能算男人吗?我乌桓部族可未见过这等抛妻弃母的孬……”
另一人正说得兴起,突然见到对面的几人露出惊讶而慌张的神色。
他意识到不对,刚止住话音想要往回看,转了一半的脸突然被拳头击中,面目扭曲地扑在地上。
揍了他一拳的人正是袁熙,虽为世家子弟,却从小习武,这一拳的威力不比部落里的猛士小。
这几人本因为背后说人坏话被正主听到而有些紧张尴尬,如今见自己的族人被这个外乡人打了,顿时起了护短的怒意。几人站起拦人理论,又被察觉动静的几个袁家部曲发现,以为他们在聚众围殴袁熙,不多久便混战到了一处。
谁都没有发现,有一小队人马趁着这些人的混战而顺着树林的遮挡悄悄翻墙而入,溜入要塞,很快消失在他们目之可及的地方。
等蹋顿听到消息,两边的人已打得鼻青脸肿。
他又急又气,找来守卫在要塞的负责人询问,问他为什么不阻止。
那负责人先是讪讪,随即不忿道:“袁熙不过是丧家之犬,借单于之势而苟延残喘。说来单于对他有大恩,他便是不涌泉以报,也该掂量着些,不随意招惹是非。守卫等人虽在背后说道了几句,却未有说错什么。那袁熙本就不是良善正派之人,被说道了几句,竟恼羞成怒,与我部族牧民动手,简直不知所谓。”
“如此节骨眼上,正是该团结一致的时候,你们怎能闹出这样的事?”
负责人不以为然:“王何须忧虑?袁家势力尽丧,剩下的不过散兵游卒,不值一提。我部族收留他们,只有他们敬咱们的份,哪有咱们请个祖宗回来的?若着恼了我等,把他们赶出去便是。袁熙如此做派,莫不是还以为他是冀州之主,当我们是他的附属不成?”
蹋顿哪里不知道这个理,若是曹军没来袭击,袁绍残部赶出去就赶出去了,比不上部族的人心重要。
可如今曹操大军将至,又寻不到人,透着十足的古怪,此时正是需要帮手,人越多越好的时候,怎能起内哄,将人心变得不齐。
何况袁熙这两年来虽未进入乌桓核心,却也知道了不少事,至少对地形了若指掌,若在此时逼急了他,逼得他鱼死网破,带着乌桓部族送死,那他收容袁氏残部一举岂非成了笑话?
但蹋顿没有多解释什么,只让负责人带那几个惹事的族人去给袁熙道歉,事后又送了些牛羊安抚这几个族人。
可有些事不是一些好处就能安抚的,那几个族人心里存了怒,对蹋顿也不自觉生了几分怨意。
袁熙这边的人亦十分不满。他们不是傻子,能看出蹋顿此举对自己部族的维护。一句轻飘飘的道歉不痛不痒,连个象征性的呵斥与惩罚都没有,能算得了什么?
这件事传到其他人耳中,几个人的纠纷演变成了乌桓本部势力与外来势力这两方的矛盾,时常有两个势力闹出口角,继而大打出手。
蹋顿察觉到底下人心浮动,在经由其他大小首领的质问后,他终于下定决心,权衡利弊,不再和稀泥。
他选择将袁熙等人控制禁锢——即便费时费力,他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将他们赶出部族,以免生出隐患。
也就在这个时候,以楼班为首的势力突然发难,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