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顾淼分开后,秦向焱给丁琪儿打了电话。他向她打听了那名跳楼女孩现在何处,丁琪儿说就在医院附近的殡仪馆里。接着又反问他想做什么?秦向焱说不做什么,随便问问。
在去往殡仪馆路上时,秦向焱特意在路边的花店买了一束白色邹菊,他戴了墨镜,而且还把帽檐压得很低,自问是没有人发现自己的。
他把白色邹菊放在副驾驶位置上,伴随着车上安静的旋律,在日落大地时向那个方向奔驰而去。
当明星之后他就很少自己一个人出门了。他记得自己小时候特别喜欢一个人出门,到小区楼下,或者往上下楼邻居家里窜。大人们常说他是个不安分的小孩,长大肯定是要惹事的。只有母亲会护着他,说他只是比较活泼,长大了会好的。
长到多少岁算大呢?
秦向焱也不清楚。他的童年记忆停留在了十岁那年冬天。那是一个特别寒冷的冬天,天空中飘着白色的雪花。母亲整日整日地抱着他,躲在不大的房子里。
“以后就剩我们两个相依为命了。”
现在只要一想起母亲,他唯一能清楚记得的就只有这句话了。那时候他会问她父亲去了哪里,母亲摸着他的头说去了远方,遥远的远方。他又问怎样才能找到父亲?
坐火车吧,飞机也行,只要你不怕高。
母亲说。从那以后秦向焱对火车和飞机就有了一种莫名的亲近感。他总觉得无论相隔多远,都有办法重聚。
母亲被发现时是在小区的花圃旁,是清晨起来扫街的阿姨发现她的。从那以后,秦向焱就成了既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的野孩子了。他后来问过福利院的院长,说是不是只要坐火车就能找到母亲了?院长说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他当然知道啊,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已经是一个十岁的男孩了。从那以后,秦向焱有了一个讨厌的对象——高处。
他喜欢地面踏实安全的感觉,所以就连现在的住所也是安排在了一楼。如果没有高处,也许就不会有那么多遗憾的故事了。
……
车子开到殡仪馆时正是黄昏最美的时候。秦向焱抱着邹菊下车,金色的残阳把白色染成了红色,那么鲜艳,那么孤傲。
门口是没有什么人的,这世上哪里都可能热闹,唯独这个地方是永远冷清的。那些整日喊着要抓第一手资讯的记者也不甘于来到这个地方,秦向焱忽而觉得很讽刺,他居然在这个地方得到了自由。
……
他脱下墨镜,一步一步朝里面走进去。大堂的保安先发现了他,那是一名年近六十的老伯,穿着一件不合身的大衣,两鬓斑白,脸上的表情让人想到了冬天从水龙头里流出的水。
他似乎并不认识秦向焱,带着木然的略显严肃的语气问他找谁。秦向焱被问住了,他连那个女孩的名字都不知道啊。他顿了顿,说这里有个跳楼自杀的女孩,刚送过来的。没想到那名保安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向他,道:“你是她什么人?”
秦向焱正要解释,只见一旁拐角处走出一对夫妇,女的已经站不住脚了,需要丈夫搀扶才能继续走动。
秦向焱慢慢走上前,正好走入他们的视线当中。那对可怜的老夫妇停了下来,定定地望着他。
时隔一日,他们身上已经没有了愤怒,有的,只是岁月的重量和被生命打碎的惘然。
秦向焱能感觉得到自己的脚步越来越轻,当他终于停在他们面前时,那些原本想说的话也说不出了。
三个人就这样静默相望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那位坚强的父亲轻声说了一句我们走吧,而后搀扶着妻子继续往门外走去。
秦向焱一直跟着他们来到了门外,此时残阳已逝,朦胧的夜盘旋在城市上空,一天的轮回就这样来了。
“我送你们回去吧。”秦向焱终于找到了要说的话。
“请你走开。”
那位父亲尽可能地让自己保持理智,两人相扶着走出路边,这附近只有一个公交站牌孤零零地立在那里,过往的士飞速而过,很少有人愿意在这个地方停下来。
两人走向公交站牌,夜让他们的背影变得渺小,也变得更加沉重。秦向焱也不知怎么了,静静跟在他们身后,手里捧着的白色邹菊已经失去了她本来的颜色。他记得,很多年前他也曾这样静静跟随着母亲的步伐,母亲有时候走得特别快,他快跟不上了就拼命喊着,这时候母亲就会放慢步伐,回过头不舍地看着他,直到把他拥入怀中。
最近他一直重复做着同一个噩梦。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那些支离破碎的片段就会跑出来,像一只小黑狗,啃噬着被尘封在岁月里的记忆。
“你不要再跟着我们了!”
那名沉默的母亲回过头,面色如霜,她的声音穿透骤然冷下的空气,在空荡的街道上有着无比强悍的杀伤力。秦向焱真的停了下来,黑夜让他看不清对面那张脸,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是母亲回来了。
母亲也曾这样烦他啊。
“让我送送你们吧。”秦向焱重复了刚才的话。
“你究竟想干什么?我的女儿已经走了,难道还不肯放过我们吗?”
“……”
“你现在,立刻给我消失,否则我就报警了。”
“要下雨了,让我送你们回家吧。”
一阵疾风吹来,躺在地上的落叶四处飞散,天气说变就变。偶有车子飞驰而过,却只留下一道短暂的光影。
秦向焱的车子就停在不远处,他本来只是想亲手把花送到这里来的,可他现在想送送他们,那种内心的渴望就好像当年想送一送母亲那样迫切。他觉得心口有一块地方被堵住了,需要借助一件什么事情才能让它继续奔流。
……
最终让他们坐上秦向焱车子的不是因为他的一再请求,而是女孩的母亲因伤心过度几近昏厥。秦向焱和那位父亲将她扶上了车,说来也奇怪,人刚一上车雨点就迫不及待落下来了。
一场大雨急速冲刷着房屋和街道,好像要把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