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沈办公室里,叶舒还在思索白杰和关璃结下的到底是什么梁子,老沈的大嗓门就劈了下来,但竟不是冲他的。
“关璃,你作文呢?全班都交了,就差你和谭馨的,她是身体不舒服,你也身体不舒服吗?”
叶舒:真·稀奇。
跟学神一块被叫办公室,结果被ci儿的不是他。
但关璃却异常淡定地答:“沈老师,这篇我想好好写,明天交。”
叶舒又想起中午项铭理的那番话。
关璃现在应该全力准备竞赛,怎么磕起作文来了?
老沈听了关璃的话,有些吃惊,但立马又垮下脸:“语文考试150分钟,能留给作文的顶破天一小时,课堂作文就是为训练你们速度的,你磨一晚上就算写成作家,考试憋不出来也白搭,平时就要培养出好习惯……”
面对老沈的敦敦教导,关璃却说:“我这篇想摸索出一套公式来,以后直接套用,考试就快了。”
老沈闻言,瞪圆了眼,似是第一回听见用公式写作文的说法一般。
叶舒想到的却是他同桌默写物理公示时的信手拈来,心想这对他没准真是个法子。
所以没等沈建充再开口训话,叶舒直接打断道:“沈老师——内个,您喊我们‘俩’来,不光是为了讨论作文的事吧?中午时间不多,我还想回去做两道阅读题呢。”
“拉倒吧你就,你回去做两个梦还差不多。”
老沈呵哒完叶舒,也确实想起还有正事要说,于是低了低眼,再次抬起后开口:“叫你们来,是想聊聊中秋那天的事。”
猜也是。
叶舒不想听老沈正酝酿的开场白,帮他加了个速问:“嗯,您想聊什么?”
老沈表情却带了几分犹豫,似乎是还没想好如何开口,过了几秒才答:“就问问你们,想不想为这事儿讨个说法?”
老沈话一出,叶关二人都愣了。
很快,他又补充道:“是这样,这事儿已经被学校重视起来了,原因吧,我也不多说,大概是因为有记者介入,学校不想上新闻。然后学校让我找你们俩沟通沟通,问问你们需不需要什么补偿。”
话说到这份上,叶舒率先反应过来,问老沈:“给我们补偿,条件是闭嘴,别让学校出丑,是么?”
老沈眨了几下眼,嘴巴半张着,没有立即回答。
叶舒关璃趁机对望了一眼。
老沈重新开了口:“刚才,说的是学校的意思,下面,我说说我的意思。”
叶舒关璃没做声,老沈顿了一顿,接着道,“我的学生受了欺负,我鼓励你们争取属于自己的正当权益。只是吧,你们小,还不懂这里头的名堂,我也不可能跟你们全说明白。总之,站在我的角度,你们无论做什么决定,接不接受采访,我都不干涉。至于把事情压下来,那是学校的愿望,也不是死命令。就算压不下来,我沈建充该当班主任还是继续当,所以你们不用顾虑我,我完全尊重你们的意愿。”
老沈话说完,轮到叶舒关璃表态。
但此刻两人为照顾老沈还在澎湃的激昂情绪,纷纷采取了晾他一会,让他先冷静冷静的策略。
于是,办公室里忽然安静下来,空气都不再流动。
如一潭死水。
半分钟后,叶舒的一声轻咳往水面上打了个水花儿。
“沈老师,我就想问一个问题。”
叶舒虽拿出的是一本正经的语气,但在老沈看来,总觉得这小子在憋什么蔫坏,于是微一皱眉,有些担心地答:“你、问吧。”
“咱们以后还会有体罚吗?”
老沈一愣,忙答:“不可能了,至少到你们毕业都不可能。这事弄得校领导办公室鸡飞狗跳一中午,现在借哪个老师一百个胆儿,都不会再挨体罚这根红线。”
“那纪律委员制度呢?”
这回开口的,是关璃。
尽管叶舒也十分在意这个问题,但没想到他同桌也会关心。
老沈这回却迟疑着答:“这个嘛,是两码事,不搭嘎。只要白主任还是年级主任,这事儿他说了算。”
听了这个回答,叶关二人的心都沉了沉。
可现在重点不是这个。
叶舒自然是不会为这件事接受采访的,他向来没心思记仇,所以不需要把事儿闹大。而且既然体罚在三中不会再有,他就更没必要出这个头了。
更关键的是,刚老沈也说了,只要白杰还是年级主任,追究这件事就是继续与他为敌。
他倒没什么,可他同桌……
那天操场上,叶舒听见关璃跟他妈妈的对话里有一句:别再动心思,我不换班。
但叶舒清楚,关璃不该待在二班,这个一张物理竞赛卷子都摸不到的地方。
所以为这事儿得罪白杰,不划算。
万一还影响了他本可以去二十班的路呢。
于是,叶舒率先表态:“我就不追究了,谢谢沈老师关心。”
老沈叹了口气,看向关璃:“你呢?”
关璃轻声道:“一样。”
叶舒松了口气。
虽然他早料到,他同桌肯定不会继续掺和这破事儿。
“行吧。”老沈答。
但他语气里透出的淡淡失望,却让叶舒觉得有些奇怪。
在他眼里,老沈这位中年中二病患者为他们打抱不平还算正常,但失望就有些过了。
除非,那些他没“全说明白”的事里,还真有其他“名堂”。
但叶舒也不怎么感兴趣。
这事儿就这么着吧。
现在看来,关璃和白杰已经很不对付了。
唯一能指望的,就是别再火上浇油,交给时间来慢慢抚平矛盾。
就在叶关二人打算离开办公室时,老沈桌上的电话响了。
他接起没听两句,眉毛立马竖起来,冲叶舒抬了抬胳膊大吼:“叶舒!你中午闯校门了?”
叶舒关璃都已经拉开门到了门口,这时停下脚步,心虚地对望一眼。
难道天桥走读卡穿帮了?
但紧接着,老沈却拧了拧眉,对着电话问:“你说谁?周阳?你确定是周阳?高二二班的周阳吗?”
就在这时,老沈办公室门前走来两个人。
白杰与周阳。
周阳听见老沈喊他名字,忙从叶舒身旁钻进办公室。
白杰跟在周阳身后,全程黑脸,根本没瞧叶关一眼。
“沈老师叫我?”周阳问老沈。
老沈已经放下电话,见到白杰,又站起身。
白杰问他:“怎么了?”
老沈答:“噢,刚接了个电话,东门保安说,中午周阳出了校门。”答话时,老沈望了周阳一眼。
周阳顿时想起中午的事。
他从保安手里逃走后,心觉不妥,又掉头回去,一边挨骂一边留下了班级姓名。
但他并不清楚这事算大还是算小,心中只思忖,三中规矩还真多。
于是答:“沈老师,我中午出去买了点东西,之前不知道住校生中午不能出校门这个规矩,真的很抱歉。”
但却没等老沈开口,白杰先摆了摆手:“小事儿,这规矩主要是防中午溜去网吧的,你以后注意点就行。”
站在门口的叶舒关璃听了白杰的话,一时都有些困惑。
这是白阎王对待违规学生能有的态度?
但这也不关他们的事。
叶舒对老沈说:“沈老师,没什么事我们——”
“走走走,赶紧走。”老沈没等叶舒说完,就冲他俩使劲挥手。
啧。
叶舒忽然想起一个成语。
云泥之别。
说的就是被年级主任掉马护着的周阳和被亲班主任嫌弃赶走的他俩吧。
但被嫌弃的两人出了办公室,心情都不约而同的大好。
为着一件事情的尘埃落定,也为着今后至少两年内三中操场的清净。
但他们也都各自揣上了新的小心思。
也不约而同是与对方相关。
“同桌。”两人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叶舒开了口,“刚我跟那记者说你以前的成绩,你不介、”
叶舒说到一半忽然一顿,他其实很擅长认错。
可不知为何,向这家伙低头,却比让他认爹还难。
于是舌头一弹,就改了个口,“我也就随口一说,主要那家伙太嚣张。”
“下次记着——”关璃双手揣进裤兜,比叶舒多上了节台阶,“不是前十,是前三。”
说完就加速跨步上了台阶。
“……”
很好,是他多虑了。
叶舒此刻只想揍人:“靠。”
接着心头却晕开些类似得意的莫名快乐。
扬起嘴角。
晃到二班后门时,又被杨益达一把截胡。
“有事?”
杨益达小声道:“刚不说了吗?我有情报。哎你先跟我说说,老沈找你啥事?”
叶舒靠着栏杆,朝操场望去,漫不经心答:“夸我作文写得好。”
“狗屁。”杨益达骂完,撇撇嘴,“得,不问你了……是这样,听说,陈国栋找来了记者,要搞白杰。”
“……”叶舒缓缓回过头,皱了皱眉。
杨益达知道叶舒这个表情一定是在等他改口,以为他是舌头吐噜说错了名字,于是眼神恳切地重复道:“就是陈国栋。也就你会吃惊,谁叫我平时说老师八卦的时候你总不爱听……”
叶舒打断道:“理由?”
“理由就是,陈国栋和白杰一直是竞争对手。这两个人都是三中的门面,白杰虽然是行政层面的主任,但陈国栋管着教务,也是副校长候选人。不过所有人都觉得应该是白杰先提,可他偏整出中秋那么一出。听说,电视台来的人今儿中午把校领导弄得人仰马翻,所以白杰这晋升肯定要泡汤了。”
叶舒微微眯眼:“……陈国栋找来记者这个事是怎么传出来的?有人看见他联系电视台了?”
“那倒没有。但有脑子的人,随便想想不就能推测出来么?”杨益达笃定答道。
“……”叶舒轻舔了下嘴唇,“事实证明,大部分人的脑子只是摆设。”
“什么意思舒?”杨益达不解,“你不信是陈国栋找的记者?”
叶舒答:“空口无凭的事,我为什么要信?证据呢?”
杨益达眨眨眼:“我、我还以为你肯定会赞同这个推测的,毕竟……”
“毕竟老陈平时对我那么差劲是吧?”叶舒再次瞧向操场,“两码事。而且这更说明他不是有这么多弯弯绕的人。能干出这种事的,平常压根就不会搭理我。”
“啊……”杨益达张了张嘴,却不知该继续说什么。
叶舒抬脚离开走廊。
可就在踏进教室的一瞬,脑中回放出沈建充失望的眼神。
这乱哄哄一中午各种杂乱无章的点,忽然就连成一条线。
要真被电台报道了体罚事件,白杰名声受损,提副校长无望,对谁有好处?
虽然陈国栋主动联系记者这事不靠谱,但白杰倒下,最大的受益人也确实是他。
尽管老沈不像叶舒,不会考虑到白杰当不当副校长都是二十班班主任,所以跟他作对会对关璃之后转班不利。但就只凭着为学生赴汤蹈火、为兄弟两肋插刀的性格,老沈肯定是希望帮陈国栋一把的。
所以,知道他俩无意继续追究,老沈才会失望吧。
叶舒脑袋有点疼。
如果可以,他真想忘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
可学生老师说到底共生于一个生态系统,相比学生,老师还站在食物链更高的位置。
狼群里的一点风吹草动,对羊群来说可能都是灭顶之灾。
尽管叶舒向来游离于这个系统边缘,可他同桌不一样。
老沈的1分1000人理论,他虽调侃得欢,却深以为然。
对系统里的人来说,每一分都金贵,每一分都折腾不起。
叶舒靠在后门边上,又舔了下嘴唇,望了眼他同桌低头刷手机的侧影,忽然心中感慨万千:
同桌啊同桌,你本可以专心走高速公路,却偏走上了三中这条泥泞山路。
但愿,条条大路通罗马吧。
下午第一节是生物,做了个课堂小测。
第二节是物理。
叶舒瞅了两眼黑板,确认他已完全听不懂陈国栋讲出的每个字后,伸手去了屉兜。
而他同桌几乎与他同步,也拉开了屉门。
两人的动作都透着一股不以为意的散漫。
然后,叶舒掏出了速写本。
关璃带出了作文纸。
陈国栋眉飞色舞的唾沫星飞到第一排的课桌上。
叶关开始专心做自己的事。
下课铃响时,叶舒伸了个懒腰。这一堂课他练了三张动态线速写,自我感觉还比较满意。微微瞟了眼身旁,他同桌的作文纸依旧没翻面。
这时,关璃的课桌被人敲了敲,叶舒下意识伸胳膊挡住速写本,抬头见是课代表郑老鼠。
“关璃,陈老师让你去讲台一趟。”
关璃放下笔,在课代表的注视下淡定地将作文纸翻了个面,倒扣在桌上,接着起身去了讲台。
叶舒却一愣。
想想他课前思考出的那番狼群羊群理论,不放心地从走廊外绕到教室前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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