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没问出他同桌是几点睡的觉,但叶舒却不得不承认,这人皮肤是真的好。好像怎么都不会生黑眼圈似的,连叶舒这种熬夜健将都不禁羡慕。
为了告诉关璃不用再这么做,叶舒努力措辞道:“其实不用这么详细……”
他长这么大,最擅长的就是说“不”,可这会儿却很想不通地觉得说什么都费劲。
“换换脑子。”关璃边答边翻开了单词表,动笔在一个词组下做了标注,“不费事。”
要命的是,叶舒还真挺相信“不费事”这三个字。
也许对关璃来讲,写这些东西就跟他现在画几何图形起稿儿一样轻而易举。
可一分钟也是时间。
也本可以用来睡觉。
叶舒心里有个地方好似被什么尖东西勾着,怪疼的。
倒不是觉得不好意思,他是个很少会愧疚的人。
所以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不太平静,他自己也闹不清。
叶舒又看了眼习题册上的蓝色笔记。
赏心悦目。
看着就让人有钻研下去的欲望。
于是这一个上午,叶舒按照他同桌给他标的注解,翻完课本翻练习册,把昨天做的每道题都按照蓝笔标的思路找到同类题的变形做了做。
他越做越精神,完全没有打瞌睡的意思。倒是他同桌,语文课被老沈叫起来的时候哈欠连天,哈欠又是会传染的,等他念完一段课文,整个二班就像是钻进了强效瞌睡虫,趴倒一片。
而后,这一整个星期下午的第三节自习课,叶舒关璃都是在陈国栋办公室里的那张小桌子上度过。
除了周一,其余四天的晚自习叶舒都老老实实来了教室,每个晚自习的至少一半时间会花在白册子上。然后第二天一早,桌上就会摆好用蓝笔批改后的习题册。
这册子也不愧是陈国栋的心血,编得巧妙又凝练,选择填空题部分将高一知识点覆盖全面,综合大题部分难度循序渐进,再配合关璃找的拓展题型,短短一星期下来,叶舒看似没刷多少道题,实则进步神速。所以白天的物理课也逐渐能听懂课上内容,就不再开小差,跟着陈国栋认真听起了讲。
周六下午第三节自习,陈国栋不在办公室,叶舒想着让他同桌坐得舒服点,就端着白皮册子和课本,挪步到了陈国栋桌上。
叶舒动身时,关璃的笔在卷子上一顿,不过没抬头。叶舒换好座位后,才接着写了下去。
可没过一会儿,办公室门被风风火火推开,闯进来的是老沈,嘴里还高喊着:“老陈,确定啦!白杰提不了——”
见到办公室里只有叶舒关璃两人,他迅速吞了后半句话,脸色也瞬间蜡黄了几个度。碰巧这时,陈国栋也回了办公室,所以无需叶舒关璃开口,直接把沈建充给带了出去。
叶舒又一次想起杨益达的那番话。
看来流言蜚语不完全是空穴来风,他对老沈的心思也没猜错。
只不过,现在事情的发展跟他们已经没多大关系。
铃响后,叶舒关璃收拾东西打算离开时,陈国栋回来了。
他先是看了眼叶舒答满的最后一道综合题,眼底露出欣喜之色。
又仔细看了看关璃的卷子,用红笔标出几个地方:“你思路很好,但却抄了捷径,题目一旦变形,你的做法就不适用了,还是得去看看我给你的标准做法。”
叶舒嘀咕了句:“变形的话可以抄新捷径呀。”
陈国栋闻言,冲叶舒扬手,隔空使劲点了点:“别给我翘尾巴!”
“陈老师,那我们走了?”关璃在陈国栋意犹未尽地思考继续教训叶舒的措辞时打断道。
陈国栋却答:“等等。”
叶舒关璃一个站在他办公桌前,一个站在窗边,静静看着陈国栋绕回座位坐下。
“下周四周五就是月考,叶舒你考前抓紧把这学期新学的知识点复习复习,月考一半是高一内容,剩下一半是新内容。关璃呢,你就别管月考了。这周给你做的卷子,有的二十班还没做到,部分是我押的题,你目前这个状态要保持下去。t大p大的金秋营都在十月中旬,不出意外,你过申请肯定没问题。”
陈国栋喝了口茶,神色微变,接着对二人说,“我不是你们班主任,但有些话也想说上几嘴。记着,你们是学生,把知识装进自己脑袋,才是聪明人的做法。至于其他的事,都和你们没关系,也尽量别牵扯,影响了成绩和前途,苦的就只有你们自己,没人能替你们受。”
陈国栋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严肃,语气也不乏严厉。
叶舒为缓解气氛,嘻嘻一笑:“谢谢陈老师。”
“行了回去吧。”陈国栋把本子卷子往他们面前一推。
关璃拿起卷子,也补了句:“谢谢老师。”
从老陈办公室出来,迎接叶舒和关璃的是漫天暮霭,如同在校园上空盛放了一朵荼蘼,浪花一般的云层含卷着蓝与紫碰撞交汇的苍穹。
叶舒喊着:“喔,晚霞!”就激动地小跑上操场,一下冲出去几十米,都快接近正中央的旗杆。
这时,主席台上空像是摔碎一只生鸡蛋,一打蛋黄在天幕间晕开,云层起了火。
关璃站在走廊上,一手拎着卷子,一手揣着口袋,望着叶舒的背影。
少年平时发丝乌亮,发质柔软,此时披染了霞光,如同明艳的红丝绒。微仰着头,高瘦的身影连接着天地,头顶霞焰,如同光生的精灵。
接着,少年回头了。
笑得像个孩子,洁白整齐的牙齿大开。
白蓝色短袖像波浪一般在风中鼓动,刘海被风吹歪,露出饱满的前额。
额下是流动着星河的双眸,一双卧蚕灵动含情。
“同桌,好看吗?”叶舒看上去开心极了。
“嗯。”关璃答。
他声音很轻。
他知道叶舒问的是晚霞。
但他答的,是眼前的所有。
他记着叶舒的话,知道这少年爱天光。
可他爱的,不止天光。
看着叶舒笑,他就开心。
叶舒不笑时,就单纯看着,他也会开心。
其实,看不到他的时候,就想想,也开心。
但此刻有多开心,那些隐秘的不开心的瞬间,就让他有多搞不清。
比如叶舒对谁都很好的时候。
比如叶舒对什么都好像不是真的在乎的时候。
总之,叶舒的情绪不仅仅是叶舒的,也成了他的。
关璃自诩是个理智的人,但他发现,所有的事只要涉及了叶舒,他的理智就不再起作用。
比如金秋营的重要性,没人比他清楚。
可他还是选择了备战月考。
想赢,就要戒鲁莽。
但为了眼前这个人,除了鲁莽,他别无选择。
这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关璃并不清楚。
但关璃却十分清楚,这些意味着什么。
只是,他并不打算为此采取任何行动。
叶关回二班的时候,教室里人已经走得差不多。
周六的这会儿,总是三中人最愉快的时光,毕竟即将迎来每周唯一不用上自习的夜晚和一个放假的白天。
关璃收拾书包时,叶舒见他把物理试卷掏出来,换成了文言文训练集。
“真打算听老沈的?其实、咱班月考均分光靠你一个人、怎么,嗯,我的意思是,老沈的嘴,骗人的鬼,还是老陈靠谱。”
叶舒这段话说得语无伦次,原因是,他本想说,“靠你一个人怎么行?”
但话还没出口,就担心起这个“行”有歧义。
他只是觉得,他们班的均分进不进步,能不能摘纪律委员制度,都跟关璃没关系。
而且班上四十多个人,靠他一个来拉均分,难度也太大了。
但转念一想,他同桌的数学成绩能甩他十个杨益达。
肯定就是因为算好了怎么样才行,才会像现在这么往死了学。
因为思虑过繁,所以话一出口,就显得语无伦次。
关璃却只轻声答:“不耽误。”
不耽误。
叶舒细品着这分量足够的三个字。
没再多说。
时间转眼到了下周三,月考前一天,整个年级洋溢着焦虑的气氛。
最显著的特征便是课间操结束后,选择跑步回教室的人明显变多。
二班队伍解散后,叶舒揣着兜慢悠悠朝教学楼走,却被焦阔拦住。
“叶子,跟你说几句话。”
叶舒转身面向旗杆方向,望着天光,懒懒问:“跟我有关系吗?”
焦阔犹豫了下:“算、有吧。”
“只是‘算’的话,还是别说了。”叶舒转身要走。
“去办公室偷记录本对比字迹的主意是周阳出的!”焦阔在叶舒身后喊道,“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是他想害我在前。”
叶舒顿了脚步。
焦阔继续说,“叶子你是不是还没看群?我今早发的东西是跟他的私人恩怨。我只想你知道我不是故意挑衅,我是在报仇。”
叶舒重新出发,抬手像招财猫那样挥了挥,示意焦阔他走了。
杨益达在二班后门守株待兔,老远见着他舒爷爷就两眼放光。
“舒,我刚看见——”
“你没看见。”叶舒打断他的话,“有事说事。”
“哦。”杨益达撇撇嘴,领悟到他爷爷是不让提焦阔,接着掏出手机,翻出班群,举给叶舒,“今早班群里的视频,你还没看吧?”
叶舒屏蔽了班级群,没事也很少上企鹅号。
这会儿瞅了眼杨益达点开的视频,左上角水印是福临电视台的标志,画面里出现的是周阳,背景他认得,是白杰办公室。
没一会儿,镜头又转到另一个熟脸。
何嘉。
杨益达没开声音,但叶舒看见周阳一脸应付任务式的官方表情和何嘉一脸苦大仇深式的做作表演,已大概猜到对话内容。
放了两分钟后,杨益达才想起这茬儿:“哎瞧我这脑子,舒你等会儿,我给你找耳机来。”
“不用。”叶舒拖着进度条看完视频,一共也就不到十分钟,后边五分钟还全是何嘉的个人秀。
视频标题:市重点来了个农村小子。
叶舒将视频点了叉,回到群里见到发送人头像,正是焦阔。
视频底下连着发了一串文字:
-[视频指路:
1分46秒,周阳:“班主任也安排了团支书做我同桌”
2分15秒,周阳:“团支书对我很好”
3分08秒,周阳:“时间不长,所以还不太认识其他人,就只和团支书比较熟”
8分32秒,记者:“希望中学能加强对学生的人本主义教育,不可让冷漠、歧视之风在校园助长,否则将来他们走上社会,也将心无善念,这显然不利于构建和谐美好的城市家园”]
-[请周阳同学回答以下问题]
-[1、明知会在电视上播出,提及团支书的话采访前是否争得了本人同意?]
-[2、短短三四分钟的采访,三番两次提及团支书,是否有其他企图?]
-[3、话里话外暗示除团支书外没朋友,是否刻意留给记者恶意解读空间?]
-[4、事实上已构成对二班名誉的侵犯(记者直指二班人情冷漠,学生故意奚落新来同学),请周阳同学对此给出解释。]
-[@周阳]
叶舒把屏幕往下滑了滑,看到班群被焦阔点燃了空前高涨的讨伐热情。
底下评论清一水儿都是找周阳要说法的。
-[凭什么这么说?]
-[哪点对不起你了?新来的就得捧着你?@周阳]
-[当什么缩头乌龟?出来解释!]
-[采访的时候说那么起劲,现在哑巴了?@周阳]
……
杨益达压低声音说:“刚周阳课间操都没做,已经被老沈叫走了。不过老沈应该不知道咱班群聊的事儿,估计是学校看了采访也不高兴。但有点挺奇怪的,明明背景是白办公室,怎么白全程没露脸?”
叶舒翻完手机,还给杨益达:“你上次说,在厕所听见周阳跟人提你的名字?”
“嗯?哪次?”杨益达没反应过来。
“算了,没事。”叶舒想结束话题。
“啊?舒,这么大事儿,你不打算评价两句?”杨益达瞪圆了眼。
叶舒半眯着眼,他现在很困,昨晚写数学题卡壳弄得有点晚。但听了杨益达的话,忽然想起陈国栋上周六交代的那番话,于是说:“等月考结束卷子发下来,就没人再有心思讨论这事儿了。成绩最大。”
但杨益达却忽然接上脑回路:“哦我想起来了!舒你刚问的是他们抓纪律委员时候的事儿吧?诶?对啊,周阳干嘛让他们来问我谁跟你不和,这不挑事呢吗?原来那小子真不是好东西!我本来还有点同情他。”
“……”叶舒疲倦地抬了抬眼帘,“别听风就是雨了,这事儿有点复杂。”
“复杂?”
“就是不用弄懂的意思。”叶舒答完就回了教室。
他同桌也正趴在桌上补觉,看样子还睡得挺熟,所以叶舒拉椅子时动作放得很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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