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什么都不想管,只想现在就到花满楼眼前,他什么都不再管。
花满楼道:“你没事便好……”
他竟终于倒了下来。
他身上皆是血,皆是伤口。
他已经被无数暗器打中,那些细小如针、尖若刀锋的暗器穿透他的血肉,冲击他的身躯。
他的伤已经无法治,无法疗。
陆小凤只觉眼中酸涩。
他缓声道:“真正的机关……并不在暗板下,只有踩上暗板,暗器皆发之时,机关才会出现?”
花满楼低声道:“只有暗器皆发之时,才有机会找到真正的机关。”
陆小凤道:“故而,你方才没有与我争,而是任我去踩中宫的暗板。”
花满楼没有答话。
陆小凤几乎再不能说下去,他忽然紧眉道:“皇上,金钟壁已开,勿要耽搁,速离此地。”
皇帝却道:“你与花满楼……”
他此刻却懂,花满楼此刻如何也跃不出顶天阁,他的伤已是这样重。而陆小凤……
陆小凤道:“皇上,速离此地亦不枉我二人之心。”
皇帝闭目,终于道:“只盼卿二人平安。”
他一挥袖,魏子云几人竟皆到他身旁,只道:“谢花公子陆大侠救命之恩。”
他们虽受了伤,依旧护在皇帝身侧,几人皆跃出窗外。
皇帝亦离开此地。
陆小凤似乎松了一口气。
其余人早已在金钟壁打开之时便已逃了,如今这楼阁里,只余下他三人。
司空摘星说不出话。
他本不是个喜欢沉默的人,但他却说不出一句话。
陆小凤已撑不住,他终于也倒在地上。
他道:“司空兄,走吧。”
司空摘星终于道:“我带你们走。”
陆小凤摇摇头,道:“你一人,如何带我们两人走?”
司空摘星道:“别说是带你们两个,就是十个人我也能带走。”
他说着便去搀扶花满楼,又想要拉着陆小凤。
陆小凤道:“司空兄,若你当陆小凤是你的朋友,便走吧。”他此刻说的虚弱万分,几乎没什么力气。
司空摘星仍坚持道:“陆小凤……”
陆小凤道:“留我同花兄说句话……”
他的眼睛此刻竟有了一分静默,一分请求,这是他从未有过的眼神。
司空摘星看了花满楼一眼,又看看陆小凤,终于咬牙道:“好!”
他说着竟一下子便跃了出去,快的如同一道光。
他走了!
陆小凤慢慢的靠近花满楼。
他看着他的脸庞,看到月光洒在他清俊温柔的脸上。
陆小凤轻声道:“方才你用灵犀一指,找到了那处机关。”
花满楼道:“暗器发出的时候,只有机关所在,才不会打出暗器。”
陆小凤道:“那样多的暗器,你怎么避得开。”
花满楼道:“哪里还有时间避开。”
陆小凤却道:“即便如此,你却将花溅泪放到了我身上。”
他的眼里忽然流下泪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花满楼已经血透衣衫,他笑道:“我已经被陆兄算过两次,总不能第三次还是如此。”
陆小凤说不出话,他已经再没有多余的力气说话,他也笑了。
他忽然抬起手,轻轻拂上花满楼的脸。他终于有了半分气力,他唤道:“七童。”
满是坚定与柔情。
花满楼那双清俊从容的眸子里没有光。那双眼睛却饱含温暖与信任。
他应道:“凤凰。”
陆小凤轻轻的揽着他。
他们的心也紧紧的靠在一起。
他们已经不在乎顶天阁什么时候会被炸毁,任何时刻,都不会将这一瞬间的宁静打碎。
陆小凤道:“我真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他的声音已经有些微弱,但其中的欢喜,却再无任何可代替。
花满楼道:“也是最傻的人。”
陆小凤笑了。
他道:“花兄,你竟还说我。”
他已听出花满楼声音渐弱,只紧紧握住他的手,与他说笑。
花满楼道:“外面的月亮还在吗?”
陆小凤道:“在。”
他看看夜空,道:“挂在天上,像一张饼。”
花满楼低声道:“你要是能将她摘下来,我便可以摸摸到底像不像……”
陆小凤笑了。
他道:“其实我已经将她摘下来了。”
花满楼轻声笑了,血从他的嘴角流下来,他道:“你和司空摘星要将天上的东西都拿走。”
陆小凤道:“七童不信,我这就给你看看……”
花满楼道:“好。”
陆小凤低下头,将脸送到他手里,落到他温热的手上。
花满楼的手轻轻落在他脸上。
陆小凤道:“就在这里。”
花满楼道:“是啊,圆圆的,像一张饼。”
他此刻已极虚弱,但他的脸上却带着笑。
他的手落在他的眼睛上,道:“还有眼睛。”
他的手落在他的鼻子上,道:“鼻子。”
他的手落在他的嘴角上,道:“嘴巴。”
那曾是陆小凤梦中出现的一切。
他的手终于放在他的胡子上。
他已经没有什么力气了。
他笑了。
他道:“四条眉毛的,陆小凤。”
他的手终于从他胡子上落了下来。
第91章尘归尘(下)
月光清寒。
温柔的光辉有时候又那样冷淡、那样疏远。
陆小凤置身于月光中。
他的怀里拥着心上的人。
那个人或许终将离他远去,将所有温柔化为无法触及的平淡。
他握着他的手。
他的手已经从他脸上滑落。
只有淡淡的温热。
唯有这淡淡的热。
陆小凤握着他的手,要将这温暖放在心上,将这热度烙在灵魂之中。
但他的眼里却没有流下泪。
他的嘴角只有一丝淡淡的笑。
这笑里,有诉不尽的情,言不尽的意,痛无可痛的心,与无人可懂的爱。
这种笑,第一次出现在陆小凤的脸上。
或许也是最后一次。
他拥着他,无关天地变换,日月移行。
一个人走到他的身边。
那个一个轻功极好的人。
他本走了,却又回来了。
或许,他根本就没有走。
陆小凤道:“我总知道,你不会走。”
司空摘星道:“我也知道,天底下的浪子里,却有一个是个情圣。”
陆小凤笑了。
司空摘星没有笑。
花满楼睡在陆小凤的怀里。
他知道,或许花满楼再不会醒来了。
他的心也痛了。
非感同身受,也心碎无痕。
陆小凤道:“带他走吧。”
司空摘星沉默了。
片刻,他道:“你舍得?”
陆小凤道:“我从未失去过,又怎么会舍不得。”
司空摘星道:“他或许已经……”他终于轻声道,“永远不会醒……”
陆小凤道:“那便叫他好好睡。”
他看着花满楼的脸,眼里忽然透着一抹柔情。这是司空摘星从未见过的柔情,他只看了一次,便知道陆小凤绝不会再改变主意。
司空摘星感到一种伤心。
他极力克制,才没有流下眼泪。
他道:“你不走?”
陆小凤轻声道:“我的确已无法走。”
他的轻功已经不能再从阁中跃下,他更不愿拖累司空摘星与花满楼。
司空摘星道:“等我安顿好花满楼,便回来找你……”
陆小凤道:“好。”
但他们都知道,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司空摘星道:“你要等我。”
陆小凤笑道:“说得好像我要承你的情。我是浴火重生的凤凰,怎么会那么容易死。”
司空摘星走到他身边,将他怀里的花满楼轻轻背在肩上。
陆小凤松开手。
他终于放开了花满楼的手,让司空摘星背他走。
那温暖终于不再属于他的手心,他的心脏,他的感知。
但这温暖却深深的印在他的灵魂之中,融合在生命深处。
人生中有很多事,并非舍不得三个字可以诉尽。
但真若到了如此时刻,舍得二字又如此难。
这样难的事,陆小凤却做得如此坚决,如此宁静。
静的似乎他的心,也不再跳动。一切归于沉寂。
司空摘星轻轻的背着花满楼。
花满楼的脸轻轻挨在他的肩膀上。
司空摘星感觉不到他的呼吸。
那一瞬间,他的鼻子酸涩无比,眼睛几乎被雾气笼罩,他的心也坠入深潭,他咬咬牙,道:“说得好像自己真是凤凰一样……可我只认识一个叫陆小鸡的朋友……”
他说着便背着花满楼起身。
陆小凤笑了。
他轻声说道:“我也只认识一个叫猴精的朋友。”
司空摘星已经无法克制,他道:“我走了。”
陆小凤道:“后会有期。”
司空摘星没有回头,闭目,他瞬间跃下顶天阁。
一个人的轻功如果足够厉害,便能听到风在身边穿过的声音。甚至能听到风穿透身体,穿过心脏,流入血脉的声音。
夜风凛凛。
陆小凤独自坐在顶天阁中。
他的身边已经再没有一个人。
他的心里却有一个永远不会离他而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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