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怕节外生枝,所以使者将归程安排格外简单而紧凑,恰恰挤着拓跋衡成人礼的那天。
萧敛用一把金刀换了所有被扣留在东辽的使臣,其中大多是中年出使暮年归乡,老泪纵横的模样令人唏嘘。
下人帮我们把行礼装上马车,我穿着一件水绿色胡裙,一头长发编成两根辫子垂在腰前。我站在草原上,茵茵青草已经可以漫过我的脚踝,远处有牛羊在悠闲地甩着尾巴吃草。
萧敛抱着胳膊走到我身边:“怎么,在想拓跋衡他们?”
我抬起头,发现萧敛比我高出一个头,我看着他笑:“他们应该在王宫之中庆贺吧。”
萧敛望着远方的如同青纱帐子一般的山峦,淡淡说道:“看得出来,他对你很好。”
我知道,他说的是,拓跋衡。
手捂上心口,那里微微有些疼,只听萧敛朝我温润地笑,如夜一般的眼眸之中是我看不懂的神色,“南笙喜欢他吗?”
我看着背着手站在我眼前的萧敛,他的笑他的话就像人世间任何一个关爱妹妹的兄长,我的心就在他的眼神下密密麻麻地疼起来。
我知道,侯生希望我能嫁给拓跋衡。我想,我若嫁给拓跋衡所能带来的利益侯生能想到的萧敛自然能想到,我努力撑起一个笑,“我——”我刚想说,虽然拓跋衡待我确实与众不同但我不知道他喜不喜欢我。
不等我说出口,萧敛却突然转过身,我看不清他的神色只听他像个孩子一般保证说道:“南笙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受委屈的。拓跋衡就算想娶你,如果你不同意我绝对不会答应的!”语气中带着慌乱,似在逃避什么。
我缓缓地眨着眼,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心里漫过甜意,嘴巴却不自主地要咧到耳朵根。
东辽王宫内一片张灯结彩,未婚的贵族少女三三两两地聚在殿中,侍女们端着果盘饭菜在殿里穿梭,热闹至极。
拓跋衡一身正式礼服却在房内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这时一身侍女装扮的拓跋莞儿端着饭菜打开门溜进来,拓跋衡连忙拉住她,紧张问道:“怎么样?”
拓跋莞儿放下盘子,脆生说道:“南夏来的使臣今日便他们走,这会儿已经在收拾行李了!”
“那母后呢?”拓跋衡皱着眉问道。
拓跋莞儿嘟了嘟嘴吧,说道:“二堂兄跟在王后身边,带来的消息是她正在接见喀丝郡主和王妃拉家常。堂兄,你别想逃跑了,外面的金甲骑将这个殿围了个水泄不通。”
拓跋衡懊恼地坐在榻上,扯着自己的头发,低声吼道:“难道小爷我要坐以待毙跟那些女人定亲吗?”
拓跋莞儿耸了耸肩膀,试图开解他:“我看了今日来的女孩子们,都是名媛贵族,长得都不错!还有喀丝郡主,今日打扮得漂亮极了一点都不比南笙姐姐差的,王后看了特别喜欢她还夸她懂礼貌!王后都说了你的妻子不可能是南笙姐姐,堂兄,要不,你就放弃吧!”
拓跋衡沉默地扣着手,抬起眼睛势如闪电地看着拓跋莞儿,“你会唱这首小调吗?”他哼了哼语调,却见拓跋莞儿一连茫然,“唱歌?你知道我唱歌跑调好不好!”
昨夜,王后便命人将他锁禁起来,明确告诉他,他不能再和那个叫南笙的小姑娘有任何的瓜葛!
拓跋衡不服地看着王后:“但她也是南夏的公主!”
王后仪态高贵地瞥了他一眼,毫不留情面地说道:“一个可以丢在东辽不管不问三年多的公主,东辽王后的位置不是她能肖想得了的!从现在起,你就给我呆在这里,哪里都不准去直到你的成人礼结束,直到你选出你未来的妻子!”
拓跋衡看着这个东辽最尊贵的女人,“可是母后,我不喜欢那些女子!既然我是东辽的储君,为什么我没有选择的权利!”
王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正因为你是储君!金甲骑就在你殿外守着,不要妄想逃避!”说完,她再也没有看他径直走出房门。然后便是如今这副样子!
拓跋衡盯着拓跋莞儿,盯得她发毛,他冲她勾了勾手指示意她伸过耳朵来听。拓跋莞儿越听眼睛睁得越大,“这……这行吗?”
拓跋衡面无表情:“这是最后一搏了,不行也得行!”
拓跋莞儿小鸡啄米地点头,“明白!”
大殿上巫祝围成一圈跳着舞,拓跋衡笔直地单腿跪在祭司面前完成成人礼,汗王王后和王妃等王室中人依次坐在上座。来的贵族坐在下座,喀丝也坐在下座,和其他女子一般紧张而热忱地望着拓跋衡。
等到成人礼毕,王后向汗王示意,汗王朝她微微点头。
王后走到拓跋衡的身边脸上是慈母一般的笑容,“王儿,选出你心仪的姑娘,为她戴上你的另一半耳环。”
拓跋衡笑得一如往常,“母后,来到这里的都是贵族赫赫有名的少女,儿臣自然要仔细挑选,可否让儿臣向她们提一个要求。”
王后看着这个一向令自己骄傲却也头疼的儿子,不知道他又要刷什么花招,但碍于众人只好微微笑道:“自然可以。”
拓跋衡走下来,看见隐藏在柱子后面的拓跋莞儿和拓跋衍朝他轻轻眨着眼睛,他低头一笑然后环视着众位或热烈或娇羞的女孩子,淡淡说道:“我哼一首小调,你们谁来试试把它唱出来,把它的意思讲出来。”说完他背着手,低声将那首东辽小调哼出来,大殿之中只剩下他低沉的嗓音。
半晌,殿里静默无声——
拓跋衡眼中闪过失望,“怎么,没人吗?”他偏过头,正好看见坐在座位上的喀丝,见她秀美紧蹙不由得摇摇头。他看向殿门外,见赫罗伸出一只手晃了晃。他暗地一笑,转过身看向汗王朗声说道:“看来在座的佳丽都与我无缘,父汗,我还有事,就不陪你们玩了!”
说完他弯着手指尖锐地一吹,从殿外便奔进来一匹棕红色的骏马,拓跋衡趁着众人尚处于惊愕之中架上马朝外奔去!
王后第一个回过神来,“这——!”
汗王大笑出声,“有意思有意思,我这个儿子真是比我年轻时放肆得多!”
王后羞恼拍了下桌子道:“这下这小子还不反了天去!我不信,他还真要把那个不受宠的汉女娶回来!”
汗王拍拍她的手,看着大殿上名贵的地毯上印下的马蹄印大笑出声:“好了,孩子们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你就别操那么多心了!我看过那个女孩子,又见过她的哥哥,那个孩子非池中之物,将来的事情还说不定呢!”
我坐在马车上摇摇晃晃地只想闭着眼睛打瞌睡,耳畔却听到有人在喊我的名字,“南笙——南笙——”马车突然停下来,我的瞌睡未醒一个猛子头就要磕到门框上!
一双手快我身体一步拦住了我——
萧敛似是头疼地看着我,“怎么这么不小心!”
我呵呵地傻笑:“睡着了,没注意。”
同车的侯生提醒我说道:“公主,是大王子来了!”
我抬起头看着萧敛,只见他捏了捏我的脸冲我点点头,“需要我们等你吗?”
“不用!回头我来追你们好了!”我笑着回答说道,这才站起身来掀开帘子走出去。
拓跋衡骑着马穷凶极恶地挡在马车队伍的前面正在跟驾马的车夫对峙,我看见他跳下马车冲他招手,“阿衡!”
萧敛坐在马车之中,闭着眼紧紧地握住拳,对侯生说道:“吩咐车夫,继续走吧!”
拓跋衡驱马来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语气不善说道:“不告而别,你说这回应该怎样罚你?”
毫不在意他语气之中的生气,我蹲下来挑着几根宽肥的绿草扯到手中,“你的成人礼结束了?怎样,选出来的姑娘漂亮吗?”
拓跋衡叹了口气,他翻身下马将我拉起来,身边的马车开始继续悠悠向前走,“真是拿你没办法!我希望你生气,但又怕你生气!我没选姑娘,我出了一个条件,她们都没做到。”
我笑,手上却没闲着,听他这样说便有些好奇:“我生气什么?你出了什么难题让喀丝郡主都没做到?”
“一个笨蛋都能做到的事情。”拓跋衡看着我面无表情地说道,“是不是如果我不来,你就真的打算不告而别?”
我被他的目光看得心惊胆战,颤颤巍巍地送上自己刚编好的蚱蜢,“送你的。”
拓跋衡怔怔地看着我手中那只草编蚱蜢,半响才道:“送我?”
我没搞清楚他的反应到底是这个蚱蜢太过便宜不适合他尊贵的身份,还是这个蚱蜢太过便宜他不想要?我眨眨眼睛,打算收回来:“其实,你不想要也没关系。”
没想到手中的蚱蜢却被他一把夺过,拓跋衡蛮横地看着我说道:“哪有送出去还有要回去的道理啊!”
我失笑,“又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
他喜滋滋地看着手中的蚱蜢,好像是什么宝贝得不得了的玩意儿。他将那草编蚱蜢小心地揣进怀里,从耳朵上摘下那一串长及肩膀镶天蓝色宝石的耳坠郑重地交给我,一字一顿吓得我一愣一愣的,“送、你!”
我眨巴着眼睛看着他手心里的那串耳坠,一看就价值连城,连忙摆手说道:“我不能要!”
“小爷说送你,你就得收!”霸王的潜质又跑了出来。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摇手说道:“我真的不能收,我还没有耳洞要是弄丢了就不好了!”
拓跋衡看着我的耳朵果然发现没有耳洞,只好收回去却没戴在耳朵上而是放入怀里,郑重对我说道:“那好,这耳坠子我替你保管着,等你长大了我再交给你!放牧的小姑娘!”
嗯,等我长大了?
我怔怔地看着他,不明白他的意思。但他却不打算再解释,将我抱到马上去追赶队伍。
听到马蹄声渐渐近了,车队停下来。
我下马上车,掀开帘子时回过头看着拓跋衡,他骑在马上立在夕阳之中笑容如同太阳那般轻易便能将人肆意灼烧。他对我比了个口型:保重。保重。
我冲他一笑,便钻进了马车,就这样告别了我在东辽的岁月。
马车幽幽向南驶去,驶向故国的方向,告别过往驶向另一段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