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琅嬛山上再次传来悠扬钟声时,徐太傅打开茶盅抿了一口茶,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下终于说了声:“下课!”
众人哗啦啦地站起来,行礼说道:“恭送太傅。”
在南夏,夫子未曾出室,学生是不准动的,要直到他离开,剩下的人才准活动。
我看着徐太傅‘哗’地一甩袖子把手背到背后,像只极骄傲的公鸡一样,做足过场才打算出门。奈何他的姿势真是太好笑了,我忍不桩扑哧’一声,连忙捂住嘴低下头,目光左瞟右瞟见没人注意才放下心来。
等到徐太傅的衣角彻底消失在门口时,大家都不约而同呼出一口气,殿阁中开始喧闹起来。
李乐扑过来,拉着我的胳膊拍着胸口一副特骄傲的表情,说道:“南笙,你可真厉害!居然能让徐老头哑口无言!”
秦墨收拾完书本正从我们身旁走过,我叫住他,“诶,秦墨。”
他转过头来,束发的带子有些调皮地落在他的肩膀上,他见到我脸腾地一下变红了,“公主有何事?”
见他这么腼腆,我也有些不好意思,“那个……今日累你受罚,对不住。”
听我这样说他展开一抹笑,像清风一般,他抱着书对我说道:“无妨,公主不必挂在心上。”顿了顿,他眼神清澈地看着我,温和地打趣道,“只是公主以后别在下课时笑了,若是太傅见到,恐怕所有人都会遭殃。”
原来他看到了!
我受教地点点头,“知道了。”
萧奉这时走到秦墨身边,病弱的脸庞在面对我们时露出一副傲娇的表情,转过头对秦墨挑着眉毛说道:“怎么又是她!快走啦,你忘了母妃邀你一同赴家宴吗?”
秦墨对我和李乐笑笑,微微行了个礼,便随萧奉一同离去。
看着他们的背影,李乐啧啧叹道:“今日,我可是第一次听到秦大公子对女孩子说了那么多话!”
我咦道:“他看起来很友善啊,只是有些腼腆罢了,不会吧?”
李乐办了个鬼脸,俏生生地对我说道:“那些读书人,满脑子都是些人伦纲常、之乎者也!就像三殿下,别看他总是一副病怏怏的样子,可不但嘴皮子伤人于无形,他的眼光更是高着呢!你没看他对我们说话时,眼睛都是像上瞟的!一副不同世俗同流合污的样子,活脱脱就是徐太傅年轻时候的小翻版嘛!”
我回想了一下见到萧奉时的样子,好像确实是这样,有些惊讶道:“没想到李乐你观察人还蛮仔细的嘛!那你觉得那个秦墨呢,也是眼高于顶吗?”
李乐扑哧一笑,说道:“三殿下是皇子,就算眼高于顶也没人敢当面说他,秦墨只是个世族子弟,虽说与三殿下从小要好但要是眼睛长在脑门上,那便是找死了!”她跳坐到桌子上,摇晃着腿,对我笑道,“南笙,那个呆子看起来对你还是蛮好的!没准,萧奉帮你指不定说的就是他呢!”
怎么就扯到我身上来了,我摆摆手说道:“那是因为人家心地好。”
李乐不服:“那怎么也不见他对我有这份心肠?”
我有些无力,对她摊手说道:“可是,我的大小姐,我之前也没跟他说过话呀!”
李乐抵着下巴,若有所思,最后眼睛一亮一拍手说道:“这还不简单,南笙你弹得一手好琴,又会背那些拗口的诗歌,身为书呆子的秦墨不就对你另眼相看了嘛?”然后她便被自己这个说法深深信服,搭着我的肩膀笑道,“可以嘛,南笙!”
我拍着额头,感觉这推断甚是无力。
“在说什么呢!”这时,李远走过来嬉皮笑脸地问道。
李乐赶忙将自己的推断说出来,“我们在想,三殿下口中的那个人会不会就是书呆子秦墨!老哥,秦墨对南笙态度可好了!”
李远耸肩,不以为意地说道:“那小子不是一向只和三殿下他们说话,谈论些什么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之类的能酸掉人牙口的话嘛!诶,南笙,少跟秦墨他们说话,没准哪天他们一个诗兴大发风花雪月的把你牙都酸掉了!”
萧敛抱着胳膊靠在椅背上,若有所思地磨着下巴。
李乐笑道:“但是我们南笙也擅长诗词歌赋弹琴书画啊!兴许也能谈得来!”
我望天,难道他们是婉姨安插在书院的眼线吗?
萧敛开口对李乐说道:“李乐,我记得宫里的马球赛是下个月吧?”
看着萧敛,李乐连眼睛都是亮的,她连忙点头:“是啊,萧敛哥哥,到时候你可一定要来看我比赛!啊,我忘了,你和老哥也是要参加比赛的!到时候,我和南笙都去为你们加油,好不好?”
马球赛?
萧敛也要参加?
我不解地看着一脸云淡风轻的萧敛,只听他淡淡说道:“这次马球赛,我想让南笙和你一起参加。”
连我也要参加?
李远吃惊地看着萧敛,又瞧了瞧我,劝道:“你瞧南笙那个细胳膊细腿的,她可不像李乐活蹦乱跳的,到了赛场,万一摔下马怎么办?!”
“对啊,萧敛哥哥,要不你再仔细考虑考虑?”李乐也犹疑地问道。
萧敛沉默地转过头静静看着我,如夜的眼睛倒影出我的样子,我看着他笑:“哥,你放心,我会好好准备的。”
李远翻了个白眼,毫不客气地指出来:“两个疯子!”
我笑笑,只要是他想要的还是他喜欢的,无论如何,我都会帮他。
萧敛抬起手似是想摸摸我的脸,却顿了顿放下手,他对我淡淡地笑,低下头在我耳旁轻轻说道:“哥想让他们所有人都看看,你在东辽学到的,真正的东西。”
不是名门闺秀都会的循规蹈矩。
不是那些少年青睐的琴棋书画。
他直起身,我扬起脸看着他俊朗如画的眉眼,笑道:“我明白了。”
因为父皇曾特许萧恪、萧奉、萧敛三人以不同官职,以便培养皇子们能力和势力,所以国子监便有了条不成文的规定,凡是十二岁以上的皇子公主可以聘请夫子到各宫教学。皇子伴读若有意向,也可随皇子左右。
其实,换个意思就是我们只需要每天呆在国子监两个时辰,然后便可以自由活动了!
萧敛和其他两个人自然是去任职,梓黎我听闻皇后娘娘已经聘请了长安城中最好的琴棋书画、诗书礼仪的老师,课程可以安排到晚上,洛贵妃现在一心扑在自己儿子身上便由着梓苏自己随便学;三位皇子因为时间紧迫便各自请了一位夫子,萧奉自然是徐太傅,萧恪请的是洛氏本家中的一人,而萧敛请的自然是侯生他们那些返国使者了。
萧奉和萧恪任职的时候跟了一大堆人,大多是国子监学习时跟在他们身边的伴读。当然,李远跟着萧敛去了御林军,原因也很简单,他呆在屋里闲着也是闲着。
因为教学进度不统一,倒是让弄得大家人心惶惶,生怕自家的孩子落了别人一大截。
李乐经常进宫来打望萧敛,然后顺便找我去打马球。每次知道她要来,婉姨都会让月河姑姑准备一大堆好吃的早早备着,掩都掩饰不住满心的欢喜。
我看着桌子上用冰堆起的水果,啧啧摇头:“诶,看看婉姨对你可真好,连我都要嫉妒了!”
李乐捏起一串葡萄,她的指甲最近在染花色,五个指头上是红艳艳的凤仙花的颜色,听到我这样说笑嘻嘻地捏下一颗葡萄喂到我嘴里,大言不惭地说道:“你看我对你,也挺好的呀!”
我轻笑,点了点她的额头,指出来:“若不是我哥哥,你会对我这么好?”
李乐捏起一颗葡萄含进嘴巴里,似是有些酸,她皱了皱鼻子对我巧笑说道:“若不是你是萧敛哥哥的亲妹子,她待你那么好我才真要嫉妒了!喏,再喂你一个!”
我的眉毛跳了跳,嘴巴里是葡萄的酸甜,那种又酸又甜的滋味一直蔓延到心里,只听她啧啧叹道:“听闻大公主被皇后娘娘管的甚是严厉,以前我还挺羡慕公主的,现在想想,还是算了吧!”
我有些好奇:“为什么?”
李乐半靠在窗子前的栏杆上,摸了凤仙花汁的手指捏着葡萄显得漂亮极了,她似是被酸到,眯了眯眼睛说道:“以前羡慕公主是因为会有很多人向你们行礼,感觉很威风!但是现在看来,风光表面下也不是那么回事!”
我走到她身边坐下来,她一边比划一边继续说道,“陛下有那么多孩子,心就这么小哪里能分给那么多人?你看你和萧敛哥哥,从小便受尽委屈节衣缩食。再看看大公主,就因为一个称谓,好好的一个女孩子被皇后逼成那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我虽然身份地位不如你们,但是我是爹爹最宝贝的小女儿,什么好东西没见过,长安城中只要我喜欢的不用吩咐便会有人帮我送来,我觉得还是现在好!”
听她这样说,我捏了捏她的脸笑道:“是啊,你是大将军的女儿,长安城中谁敢惹你?就连梓苏也拿你没辙!”
李乐摸着我的手,叹了口气伸手将她前几日送给我的一个羊脂膏拿过来替我擦着,一边擦一边埋怨地说道:“你看你的手,那么粗糙!我真不知道你和萧敛哥哥在东辽是怎样过的,别跟我讲,不然我肯定会心疼死!”
那日,虽然我的马术将李乐狠狠地震惊了一番,但她便很快就发现我的手指有着薄薄的一层茧,登时气得只想骂我。我连忙对她说道,我还好,萧敛手上的茧比我不知厚了多少。
李乐听到这样一句话,所有的怒气便全都化作了眼泪。
她说我,你是公主,手比我丫鬟的都要糙,万一传出去岂不是要被别人笑话?
我看着眼前这个漂亮如同凤凰花一般浓丽的姑娘微笑着,她的父兄将她保护得很好,所以她不知道笑话根本不足以代表来自他人的恶意。
但是,就是这样一个敢爱敢恨的姑娘却捧着我的手,不住地哭着,为着我,为着萧敛。就像我之前所想的那样,她会待萧敛很好很好,让他忘记从前的颠沛流离。
我对眼前认真替我擦着手的李乐笑笑,说道:“都过去了。”
李乐顿了顿,小心问道:“南笙,你在萧敛哥哥身边最长了,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我轻轻点了点她的脸蛋,笑道:“哟,这得多不好意思问出口的问题,才能让李大小姐你这样不好意思啊?问吧,我知道一定告诉你!”
李乐俏目瞪了我一眼,抿了抿嘴巴,问道:“萧敛哥哥……萧敛哥哥,有喜欢的人吗?”
我怔了怔,反问:“他喜欢的,不是你吗?”
“啊?真的?”李乐立刻眉飞色舞起来,“真的吗?我怎么不知道?南笙你不是骗我的吧?”
我点点头,看着开心的李乐,也笑道:“那日父皇也在,他亲口承认的。不信,你去问父皇啊!”
李乐开心地抱住我,就像世间最平凡的少女听到自己的心上人喜欢的是自己那般欢喜,就像我发现心里埋藏的种子发芽开花时那般的惊讶。我拍拍她的背脊,默默地告诉自己,一遍又一遍地提醒着自己那朵从心上开出的花只要自己一个人悄悄守护好了,我若是能守着我喜欢的人们幸福快乐就好了。
半响,李乐又突然不开心了,她微嘟着嘴巴说道:“可是,南笙,我感受不到萧敛哥哥的喜欢,他明明在我面前,但我觉得他的心离我很远很远。那些喜欢我的少年,我知道自己便是他们手中的宝贝,我可以随便对他们发脾气他们也不会生我的气,但是在萧敛哥哥面前我不敢,我怕他会生我的气,然后……然后便再也不理我了。”
由爱故生忧,由爱生怖畏。
就连圣人也无法解决的问题。
我轻轻靠在李乐的肩膀上,阳光洒在我的头发上,静静听着她和我说着少女心事,那样明媚大胆、婉转青涩,只觉得若是时光能停在这里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