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虽然我是偷偷溜回揽雀阁的,但是第二日还是被皇后叫到栖凰宫主殿三堂会审。父皇昨夜按照惯例留宿在栖凰宫中,如今正在栖霞宫用着早膳,顺便看着皇后训我。
皇后训了我半日,问了我昨夜到底做什么去了,我跪在毯子上死活都不说,她捏着眉心袖袍一挥:“要跪就到殿外去跪,别在这里碍着本宫的眼睛!什么时候愿意说,便什么时候起来!”
梓黎犹豫地看了我一眼,声音凉凉,“母后,怎么说南笙也是公主,这么罚被宫人看见是否有些不妥?”
皇后在父皇面前顾着仪态,还没有像之前那般拍桌子,冷冷说道:“她什么时候把自己当成过公主!不思进取,耍尽心思不知道在做些什么!若不是有人看到你在外面本宫到现在还被你蒙在鼓里,你还在这里做什么,本宫让你出去跪!不说出昨晚做了什么就不要起来!”
我知道皇后真是彻彻底底生气了,便可怜地瞅了瞅父皇。
父皇用玉筷夹起一个包子,对我的求救目光看也不看,淡淡说道:“女孩子管得严些,未必不是好事。”
皇后叫到:“桂琴!”
桂姑便站出来,行礼:“奴婢在。”
这下是彻底没人救我了,我一声不吭地站起来,非常自觉地在桂姑的监督下转身往外走去。
桂姑幸灾乐祸地瞧着我,特地选了一处阳光特别大的地方,阴阳怪气地说道:“公主,奴婢看这地方便不错,不如便是这里吧。”说完,便稍稍退到阴凉地方,等着看我的好戏。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这样安慰自己,提起裙角正打算跪下去,却不想下一刻手臂被人拽起,我一下子便被人拽到身后。
桂姑叫道:“大胆!竟敢——”还未等说完,她便被人一脚踹在心口平沙落雁地滚到舍人侍女中,被人手忙脚乱地接住,只听她哎呦哎呦地叫着。
拓跋衡收回脚,脸色依旧不爽,赫罗连忙狗腿地上前掸了掸拓跋衡皂靴上的根本没有的灰。
拓跋衡回头瞪我一眼,训我:“怎地这般没有骨气,若爷不来,你还不真是要被这刁奴欺负到头上不成?”
已经有舍人跑进殿中通知皇后了,我皱眉不动声色地抽回手,低声说道:“是皇后发我跪的,跟旁人无关,你不要随便迁怒旁人。”
桂姑揉着肚子在宫女的搀扶下还躺在地上,手指哆嗦地指着拓跋衡,话都说不清楚:“你你你!”
拓跋衡怒视我,道:“你这人怎么回事,我刚才可是在救你!”
“南笙,这是怎么回事?”
即便是这样混乱的情况,皇后依旧身着夹层凤衣,头上顶着沉重的凤冠,由梓黎搀着她身后跟着一大群宫人不紧不慢地走出来,走出来便看到桂姑躺在地上吐白沫的样子,皇后怒不可遏地直接问我道。
我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转过身行礼说道:“儿臣——”
拓跋衡转过身直视着皇后,抢过我的话,带着令人无法直视的气势傲然说道:“皇后娘娘,那个宫婢,是我打伤的。”
看到拓跋衡,皇后皱着的秀眉一下子松开,带着温和的笑容,语气中带着三分的客气三分的尊敬还有三分隐藏在精致妆容下的忍让和不屑,“这个宫婢不知为何事冒犯了大王子?若她冲撞了殿下,本宫自会给殿下一个交代。”
这语气,这态度,我就压根没见过皇后除了对父皇以外的其他人这么和颜悦色过。
拓跋衡虽然是东辽的大王子,未来东辽的继承者,但他如今进了南夏的地方,身份只是东辽的使者,却让皇后礼重到如此地步,东辽与南夏的盟约重要性可见一斑。
拓跋衡冷哼一声,却让桂姑面上一下子失了血色,“娘娘,奴婢只是按照您的吩咐并没有做其他的事情,娘娘奴婢真的没有冒犯王子殿下。”
拓跋衡驳了皇后的面子,皇后自然不能把气撒回去,又不会无缘无故撒在自己女儿身上,只好——“南笙,你还站在那里做什么?还不过来?”
我哦了一声,走到梓黎身畔站定,朝她吐了吐舌头。
皇后舒了一口恶气,比了个请的手势:“王子殿下,陛下刚用完膳,可要进殿去休息?素闻殿下爱好汉土文化,小女梓黎烹茶手艺最好,可要进去品评一下?”
这话说的可谓滴水不漏,但却让我彻底明白了皇后的用心。
梓黎的婚事因为守孝而取消,可若是能让未来东辽的继承人喜欢,以和亲的名义嫁过去当上汗后于南夏于梓黎都是好事情;若不喜欢,但是讨好眼前的拓跋衡,未来梓黎想要成为帝姬也未尝不可。
真真可谓费尽心思,用心良苦。
拓跋衡倒是也不客气,一甩瑾带便走进去,顺便把站在梓黎身边的我撞了个趔趄。
若他不是故意的,那我才是个大傻子!
我按住头上冒出的青筋,盯着皇后狐疑的目光,勉强打着马虎眼笑了笑。皇后哼了一声,“你最好给我安分一点。”转过身便不再理我。
精致的小几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糕点,侍女端着琼浆温顺地跪在一旁,虽是为客人斟满酒杯。
拓跋衡捏起一块芙蓉糕瞧了瞧,又闻了闻才咬了一口。斜长的剑眉微微皱起,拓跋衡扔掉手中剩下的半块糕,对喀什赫罗说道:“爷没胃口,这些东西赏给你们了。”
皇后却笑得眉眼柔柔,问道:“可是这些东西不合王子胃口?若是王子思及东辽的味道,本宫便命宫人为王子张罗。”
拓跋衡轻飘飘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对皇后说道:“娘娘多虑。”一脸臭屁的表情简直表明了爷就是没胃口,就是不给你面子的讨打表情。
场面一度变得尴尬,而始作俑者却毫无感觉地玩着自己的匕首。
父皇捂着嘴咳嗽了两声,才淡淡说道:“听皇后说,有宫人冲撞了王子,不知是哪个刁奴竟如此大胆?也不知是为了何事,让王子大动肝火。”
拓跋衡漫不经心地说道:“素问南夏汉礼严谨,那奴仆不顾尊卑,我看不过去便僭越踢了她,还望陛下与皇后娘娘宽恕则个。只是不知,南笙公主所犯何错,竟让一个奴婢代为掌罚?难道南夏的纲常礼教,便是如此吗?”
皇后冷冷看了我一眼,说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南笙只是公主,犯了错变应受罚。”
却不想拓跋衡更是步步紧逼,“不知她到底犯了什么错?”
皇后说道:“这本是家事,却让王子见笑了,南笙身为公主却欺瞒于本宫,昨夜竟被人在城中见到,问她到底做了什么却不说,若是不罚,我南夏王室尊严何在?”
拓跋衡却笑了,琥珀色的眼睛中带着玩味。
皇后有些恼:“王子笑什么?本宫可有说的不对?”
拓跋衡手撑着下巴,轻描淡写地抛出一个炸弹:“哦,南笙昨夜跟我在一起。”
昨夜跟我在一起,多么令人遐想的一句话。
光是这一句一出,我便感觉殿中所有人的目光便火辣辣地射在我身上,尤其是皇后,那目光似是要在我身上戳出个洞出来才肯罢休。
话一出,父皇手里拿着的茶杯便打碎在地上,淡绿色的茶汤缓缓茵开,染上雪白的地毯。
拓跋衡还嫌场面不够混乱,继续说道:“陛下刚才不是问我,那个奴才为何让我大动肝火。”他冲我坏坏一笑,起身走到我面前执起我的手。
我急急低声说道:“你想干什么?阿衡你别乱来!”
拓跋衡背对着众人冲我眯起眼,却是笑得像个狐狸,细弱蚊蝇地说道:“若是不想我找萧敛的麻烦,一会儿,就别乱说话。”
我掐着他的手心:“卑鄙!”
拓跋衡吃定我不敢乱来,扬眉,一排整齐地白牙笑得痞痞的,“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就在我跟拓跋衡你来我往的几个回合中,栖凰宫中几乎所有人的目光就那样赤果果地盯着我们,有乐见其成的如赫罗,有怒斥成何体统的如皇后等人,还有神色明暗不定的如父皇还有喀什。
拓跋衡拉着我转过身对众人宣布,“南笙是我选中的王子妃,便是我东辽的王子妃,区区奴仆竟敢如此对待她,便是不将我拓跋衡放在眼里,只是踢了她一脚已算是天大的宽容了。”
这一句话,便足以将所有人炸的晕了。
我手指卡着他的虎口,瞪着他,哑声说道:“阿衡,你胡说些什么!我什么时候答应嫁给你了!”
拓跋衡从怀中拿出一串镶着天蓝色宝石的耳坠,宝石中似乎还有流动的水纹,是比世上任何的蓝都要纯粹的颜色。他凝视着我,语气中带着难得的情深与凝重说道:“我说过,这副耳坠我只是替你保管,等你长大了便给你。南笙,我一直都在等待着你,等待你长大戴着它嫁给我。”
回到南夏后,我从古籍中了解到,当年拓跋衡想要给我的,是他要给自己王后的耳坠,与他另一颗耳钉由同一块玉石打造,一生只能送出一次。
而如今,那副耳坠,正静静地躺在他的手心中。
父皇突然站起身来,被王舍人搀扶着走到我们身边,他拍拍拓跋衡的肩膀,语重心长,“婚姻大事又岂可儿戏,你既是东辽的大王子,南笙也是南夏的公主,即便你们互相喜欢也不能如此草率私定终身。”
拓跋衡握紧我的手,抢在我前面连忙说道:“陛下说的是,这件事上是我的不对。”
父皇看了我一眼,“南笙,既然东辽的大王子为你求情,之前的惩罚便一笔勾销。你便呆在这里自己好好反省反省吧。”他指了指拓跋衡,“你,跟我来。”
拓跋衡冲我眨了眨眼睛,没等我朝他发火,便跟着父皇溜之大吉了。
我气得抬起手,却在皇后责怪的目光下生生把手伸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