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玑想也不想,并指如刀,回手划向身侧。
他左手夹着半截烟,右手竟直接金属化了,锋利如刀,指尖上凝着火光。
阿洛津尖锐地笑了一声,“呼啦”一声,他诡异地翻上半空,一只巨大的白骨蝴蝶无端从夜色中现身,稳稳当当地托在他脚下。骨翅扇起烈风,烟头上一点微光挣扎着明明灭灭。
宣玑先是被这出场造型震撼了一下,随即,他终于后知后觉地想起了自己的岗位职责。
“等等!”宣玑的脸都青了,心想,“这巫人族长不会就是开着这玩意,一路从郊区飞过来的吧?”
虽说是半夜三更,可大城市里,夜猫子遍地都是,路网监控也都没关!
明天要是上了头版头条,这事儿算谁的?怎么圆?
阿洛津才不管这些,脚踩蝴蝶,招摇过市地挂在半空。这酒店正好在市中心,挨着个交通枢纽,前面有三层高架桥,不时有车经过,过往司机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这个诡异的大风筝。这会车虽然不多,可万一真有人想不开抬了头,窥见阿洛津和他老人家的“坐骑”,非得引起交通事故不可!
上次人皇陛下和这位动手,震塌了一座山,山里都是骷髅头,塌也就塌了,没人投诉,可这四十层的大酒店可不能塌。
得把他引走。
宣玑心里转念,掉头就跑,直接从六层的观景台上跳了下来。
为防被人看见,他没拉开那对拉风的火翅,落地时却极轻盈,好像骨头都比别人轻几分似的,顺势一滚就卸了力,毫发无伤。而后一头扎进了酒店旁边的小窄巷里,用接待员的手机登了自己的微信,找到了平倩如的电话,直接拨了出去:“拉个群!快,把风神一的那几个都拖进来——让这帮人出来搭把手……睡什么睡!人家魔头都起来嗨了!”
他话音没落,脑后就有厉风打过来,宣玑头也不回,一步蹿上了面前的垃圾箱,几毫米厚的塑料桶盖把他往上弹了一米来高,却居然没被他踩裂。
有什么东西擦着他的裤脚飞了过去,“呜”一声,削进了旁边的水泥墙上——那居然是风!
风刃把水泥墙砍了条缝,随即消散。宣玑借着一扇打开的窗户的倒影看了一眼,只见阿洛津的“坐骑”因为太过于炫酷,进不了狭窄小巷,两边的翅膀各自被卡掉了一半,成了只“截图不全版”的蝴蝶,他毫不吝惜“坐骑”,形象越发骇人。
蝴蝶残破不堪的骨翅,忽然让宣玑想起了巫人塚里那些身首分离的骸骨,心里泛起一点说不清的滋味。
“少族长,我知道你冤,你全家都冤,”宣玑脚下不停,嘴里也不停,“你有什么委屈跟诉求,大家坐下聊聊不行吗?到底为什么非得跟我过不去?你清醒一点啊,我身上哪来的朱雀味,明明只有炸鸡味!”
可惜,他的古语水平只限于勉强能听,口语真的不行,几句话说得“古今结合”,完全不在调上。阿洛津没有陛下那么逆天的语言天赋,不会自己掂量着翻译,于是免疫了他的一切“花言巧语”。他袍袖一展,被猎猎的夜风鼓起,第二把无形的风刃眼看就要成型,足有两米多长,横过来能把窄巷给豁开。
宣玑情急之下,突然大叫一声:“丹离!”
阿洛津终于听懂了一个词,“丹离”的名字让他动作微微一顿。
“我就不信,今天这事还说不清楚了,”宣玑喘了口气,脚尖轻轻地一点地,转过身面对阿洛津,拿出了跟外国友人沟通的那套肢体语言,指着自己,“我——真的不是——丹离。”
阿洛津歪头凝视着他手舞足蹈,不吭声。
“对啊!你哥骗你的!你那个哥的良心——”宣玑在自己胸口比划了一下,代表“心”,他一时想不出来该用什么手势形容这颗良心,于是一手捏住鼻子,另一只手拿着“良心”,伸得离自己远远的,仿佛拎起了一块热气腾腾的尿布。
你哥的良心就是这么骚!
阿洛津双手伸开,面具上的鬼脸眉目拉平了,喃喃地说:“你不是丹离。”
宣玑差点热泪盈眶:“对对对,总算说明白了,我……操!”
他头还没点完,三道风刃当头劈下,差点把他削成花刀。
“你是‘守火人’,”阿洛津阴冷的目光锁定了他,双手再次凝起风刃,“他说过,要让赤渊重新烧起来,先要结果‘守火人’,我要杀了你。”
宣玑:“他?他是谁?”
毕春生阴沉祭成功以后,对她召唤出来的盛灵渊提出了几个要求——对了,前几个要求还是报私仇,最后一个“重燃赤渊火”的说法却十分诡异,也正是那句话,真正激怒了大魔头。
这么看来,两起阴沉祭背后果然是同一个人,目的就是“重燃赤渊火”。
阿洛津没回答,双手再次凝起风刃。
“等等!”宣玑忙叫道,“我还有话说!等……”
阿洛津哪肯听他废话,风刃转瞬横扫到他面前。宣玑本想躲开,可他背后是个民宿——就是那种旅游区常见的小旅馆,统一装成古色古香的样子,朝向小巷这边有窗户。
可能是隔音不太好,民宿里住的客人被阿洛津那一嗓子凄厉的大笑惊动了,开灯凑到窗口。宣玑余光瞥见窗户后面一个人影,正晃晃悠悠地要伸手拉窗帘……
他要是闪避,那人非得被腰斩不可!
宣玑来不及多想,蓦地背过身去,翅膀弹开当成盾牌,挡不挡得住也就是它了!
同时,他抬手撞开民宿窗户,把窗帘糊在了那游客的脸上,一枚硬币飞过去把人打晕了。
游客晃了一下,就要栽倒,冰冷的风刃已经擦到了翅膀上的羽毛。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大喊道:“一秒!”
时间停了。
队友到了!
宣玑弹到半空中的硬币立刻变成铁链,一下把那游客拉倒在地,他拔地而起。
时间暂停失效,被强行停下的风刃以两倍的速度飞过,民宿的墙像豆腐一样被切开了半边。
几道人影同时落在窄巷,三个“风神”连睡衣都没换就跑出来了,一时间场面如同枕头派对。
“善后科留下处理现场,其他人跟我把他引开!”王泽再次遗忘了宣主任的后勤身份,朝他喊道,“主任,你怎么手无寸铁的,剑呢?”
宣玑气不打一处来:“卖废铁了!”
王泽可能是头一次听说还有人跟剑置气,好心劝道:“哎呀,别介呀,谁还不是凑合过啊,还能离咋的?”
“还废话!先把他引出闹市区!”
“好嘞,”王泽大言不惭地指路,“跟着我,往南!”
宣玑哪知道堂堂风神老总竟然会是个地面路痴?无条件相信了他,二话不说,腾空而起,飞向南边。
阿洛津那“豁牙露齿”的白骨蝴蝶撞碎了大半,居然并不比他飞得慢,穷追不舍而去!
巫人塚上,白雾显影里的故事发展把所有外勤都定在了原地,一时分不清旁边人是敌是友。就在这时,白雾竟然忽地收缩,凝成了一把犹如实体的剑,剑上咒文翻滚,隐约带着电光。
“显影”上还叠加了别的符咒!
与此同时,天骤然阴了下来,浓云密布,闷雷声从远方传来,和那把白雾凝成的剑发出了共鸣。
剑尖缓缓地偏转,指向人群中的一个外勤。
陛下挖出来的坑,当然不可能只是个“摄像头”,他在第二次封印阿洛津时,就在尸身上留下了“显影”和一道“九天神雷”。
阴沉祭文幕后的人这么大费周章,说明他行动一定是受限制的,甚至可能没有身体,如果是这样,他在再一次拔掉阿洛津身上的钉子后,最大的可能就是留在原地,混进异控局的队员里,附在某个人身上——这样不但能掌控全局,还方便避开盛灵渊。
至于阿洛津……盛灵渊本想让那诡计多端的小妖暂时吊住阿洛津,自己去做那在后的黄雀,逮那胆敢扰他安眠的鼠辈,万万没想到小妖的“守火人”守的居然是赤渊火——最麻烦的是,他在小妖的记忆里看见了赤渊祭台边上的三十五块石碑。
也就是说,那小鬼是最后一道封火令了,朱雀骨封印已剩残阵,难怪什么魑魅魍魉都出来了。
那小鬼要有个三长两短,赤渊不是要着火?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盛灵渊气飞了宣玑,总算想起了这茬,终于顾不上装神弄鬼了,转身追了出去。
可是当代超高层的豪华酒店,不少土生土长的当代路痴尚且五迷三道,岂是区区一个远古人能走明白的?
盛灵渊先被弯弯绕绕的走廊绕得眼花,被迫听了一大圈墙角,好不容易摸进了电梯,复杂的楼层又给他看得一头雾水——这宾馆坐落在一个城市综合体上,四层以下全叫“某某大厅”,阿拉伯数字和英文他也不认识,只好依着直觉按了最底下的一层。
一般来说,一个人要是心机太深,什么事都琢磨,直觉通常不准。
盛灵渊先让一碰就亮的电梯按键吓了一跳,然后直接被拉到了漆黑一片的地下停车场里。
扑鼻的汽油味把陛下熏得头疼,一时更茫然了,正好这时值班保安起夜,顺便例行巡视一圈,老远看见有个人影,就举起手电光来晃。
这可要了亲命了,保安这一晃,一眼晃见个披头散发的形象,半夜三更站在空无一人的停车场,身上还有血!
保安给吓得魂飞魄散,还不等盛灵渊开口问路,他就怪叫一声,四肢在空中扑腾出了狗刨的姿势,一边嚎,一边□□似的“游”走了。
盛灵渊:“……”
几个“风神”不知道从哪弄了辆车,以能被吊销八次驾照的速度贴地直飞。宣玑紧跟着他们,为了防止阿洛津到处放刀,他在半空上下起伏地吸引火力。一会飞成蛙泳式,一会飞成仰泳式,狂风把他的头发吹成了背头,竟不耽误他说话。
“族长,您生前就一直被人骗,身不由己,怎么现在还这样?您知道召唤您的人是什么玩意吗,就敢这么相信他?您看看现在,要不是因为有人设计用阴沉祭文吵您安息,好好的巫人族祭坛能塌吗?”
“巫人族祭坛”几个字一出,在他身后穷追不舍的阿洛津的眼睛里就掠过血色。
宣玑:“我就不明白了,你们这帮以毁灭地球为毕生事业的反派想什么呢?世界散摊子了你们有钱赚怎么的?赤渊一座好好的休眠火山,为什么你们非得要把它弄喷发?地质灾害到底……闪避啊宝贝们!”
说话间,迎面正好飞来一个鸟群,猝不及防地跟着追逃二人组遭遇到了一块,几乎同时,左右两道风刃削了过来,宣玑骂了一句,迅速熄灭了翅膀上的火,翅膀猛地一拢,将惊慌四散的小鸟全拢进了双翅里,自由落体往下落去。
一双风刃擦着他的翅膀尖掠过,擦掉了两根火红的长羽,宣玑蓦地放开翅膀,群鸟四散,他像流霞似的冲向南方。
宣玑:“赤渊招你惹你了!”
阿洛津轻轻地用巫人语说了一个词,顺着风扫过宣玑的翅膀,但他没听懂:“什么?”
“妖族通天彻地,影族行走阴阳,高山族赋生凡铁,我族得山水庇佑,都源于赤渊。可是他利用了我们,让几族互相掣肘、彼此消磨,用禁术将我们的亡魂与力量填入赤渊火狱,将人间一点灵气涤荡殆尽,从此世间只剩下尔等庸常凡人!”阿洛津的声音在狂风中走了调,“我要你们还回来!”
宣玑一分神,险些被背后飞来的风刃割成两半,狼狈地在空中滑开,他艰难的抓住了阿洛津话里的重点:“等等,你的意思是,赤渊是异常能量之源?”
也就是说,特能越来越稀有,异控局招来的新人一代不如一代,月德公们甚至完不成kpi、开始琢磨起邪魔外道来……都是因为赤渊被封印了,世界上的异常能量越来越少。
“‘异常’……”阿洛津脸上的面具牵起似哭还笑的脸,随后,面具与主人一起纵声大笑起来。
这就是几千年后的世界,没有妖,没有类人族,法与术大部分都成了纸页上不知真假的传说,赤渊源源不断地吸收着灵气,偶有遗落,就会成为让当局如临大敌的“异常能量反应”。
这人间,踩在巫人全族的尸骨上,如此繁荣,如此太平。
凭什么?
“赤渊重新烧起来,世间就会恢复原样。”阿洛津喃喃地说,“东川的山神会孕育出新的巫人族,我们是……”
山神的孩子啊。
宣玑眼看他要魔怔,忙叫道:“想什么呢!你有科学依据吗?你以为人是萝卜,还能从地里长出来吗?你……”
阿洛津:“闭嘴!闭嘴!”
宣玑头皮一麻,立刻有了种不祥的预感,下一刻,以阿洛津为中心,半空中凝聚出一个巨大的漩涡,宣玑瞳孔剧烈地收缩,再要躲已经来不及了——细碎的风刃瓢泼大雨似的倾盆落下,将他整个人笼在了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