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尔伽美什和所罗门之间不同寻常的互动很快就引起了有心人的关注,伊斯坎达尔在仔细分析之后,终于放心坐回了原位。
这两位并不是仇敌,相反,还可能是相交已久的好友,这个铁一般的事实在圣杯战争的第一晚,就由那位古以色列王亲口所说,金皮卡用行动默认,也是他敢于出声阻拦王之财宝的底气。
至于那边的小姑娘……
征服王回过头,看见阿尔托莉雅保持着优雅但僵硬的姿势,圣青色瞳孔不断缩小又放大,竭力克制着表情,却又在不经意间露出一丝疑惑。
黄金的酒杯从同色涟漪里落了下来,被吉尔伽美抛到空中。
伊斯坎达尔接住扔过来的金杯,看见阿尔托莉雅竭力让自己显得从容自然,却又止不住竖起耳朵,无意间露出少女娇憨神情的样子,不由在心中一叹,明明是花朵一样的年纪,正该无忧无虑地在花海里玩耍,和同伴们讨论如何穿衣化妆,却因为弄人的命运,而不得不用稚嫩的肩膀挑起一个国家。
有时候,命运也过于残酷了。
被圣杯灌输进脑海的常识豁然开启,只略略一想,征服王就明白了骑士王震撼的问题所在:
这个小姑娘自称是大不列颠的亚瑟王吧?在亚瑟王的神话传说里,魔术师梅林可是个了不得的存在呢,地位应该和当年的亚里士多德老师差不多,不仅为在亚瑟王幼年时期对其进行教导,还是引导她拔起石中剑的关键人物。
而不管是吉尔伽美什王,还是所罗门王,都离亚瑟王所处的时代极远,那三者又是通过什么方式联系起来的呢?
杯中物醉人香气飘入鼻端,伊斯坎达尔沉醉地抽了抽鼻子,细细品尝入喉。
嗯,好酒!
……
“哟,吉尔伽美什王,你的酒可真是超越这桶红酒的极品啊!”出于活跃气氛的想法,伊斯坎达尔毫不犹豫地给吉尔伽美什献上了溢美之词,“如果巴比伦遍地都是这种等级的麦酒的话,那简直就是酒鬼们的天堂嘛!”
“那是当然是当然了,杂修,本王统治之下的国度,是世间最富饶安定的沃土。本王讨伐了芬巴巴,击退了天之公牛,让本王的苏美尔离开了天上那群傻瓜的束缚,这难道不值得骄傲?”
提起当年的苏美尔,暴虐而任性的王眼光微微发亮。
“无论是酒还是剑,本王都拥有最好的,这样的话王的格局孰高孰低已经不是确定了吗?”
“哦?”伊斯坎达尔有些不满地晃了晃杯子,“吉尔伽美什王,你的酒中极品的确配得上至宝之杯,但是圣杯并非酒杯,你必须告诉我们,你到底在圣杯上寄托了怎样的宏愿。”
“哼,别妄想了!归根结底,那本来就是本王的东西,本王拥有世间一切宝物的起源。所谓圣杯战争,不过是有卑劣的小偷将它从本王宝库里偷走,本王不过是来收回自己的失物罢了!”
所罗门看了看手上的戒指,默默咽下了“十戒在你王财里找不到”这一事实,顺便希望隔着十万八千里的印度太阳神之子迦尔纳出来说话。
只是这么一走神,回过头来两位王的争辩已经进入了白热化。
“那就是说你曾经拥有过圣杯?你也知道圣杯究竟是什么?”
淡红的酒液澄澈如宝石,迎着天上一轮明月,所罗门抬头,打断了伊斯坎达尔对于吉尔伽美什的穷追猛打。
“吉尔伽美什他的确拥有过圣杯,在远古时代的苏美尔,他甚至还用圣杯喝过酒。”
……
“噗嗤——”
在场四位王脸色都分外严肃,没有任何微笑的可能,唯一可能的来源,就只有从者们背后待着的御主。
伊斯坎达尔的御主又是个胆小的半大青年,光是看到老师和吉尔伽美什都吓得要死,根本没有任何笑出声的可能。卫宫切嗣自始至终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几乎从来没有笑容。那么,唯一可能笑出声的,就只有——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马里斯比利身上。
迎着几位王或是微恼、或是惊异、又或是一片空白的眼神,有如实质的威压下,马里斯比利竟然还能保持着相当程度的从容。
“不好意思笑出声了,几位王,请继续刚才的酒宴吧,我只是个无关紧要的透明人。”
这一下,就连吉尔伽美什对马里斯比利都开始另眼相看了。
“所罗门,”金闪闪懒洋洋地拖长了语调,神情既慵懒,又危险,“王的酒宴,闲杂人等不得插话。你要是不会管好你的御主,那就不要怪本王动手替你清理了。”
伊斯坎达尔也跟着点头,脸上却跟着浮出了八卦神情。
“我同意,虽然你的御主实力不差,但是想要以人类之身和从者正面对战,还是勉强了些。不过,金闪闪啊……你在以前真的用过圣杯喝酒?”
“当然!本王的所有物,本王拿去装葡萄酒还是装矿泉水,都是由本王决定才对吧!”
“嗯……这就难办了呀。”征服王闭着眼,沉吟道,“用圣杯盛起胜利之酒这种事,光是想一想就让人觉得热血沸腾啊,我想这么来一次想得不得了啊!”
野心勃勃又充满战意的眼神,笔直地向吉尔伽美什投去。
……
空旷而萦绕着花香的庭院里,王者之间的酒宴仍在继续。
“……原来如此吗,伊斯坎达尔。”
咯的一声,金杯放到了地上,原本还虎视眈眈盯着征服王不放的金甲从者突然闭上眼,用仿佛要把肺也一并挤出来的音量大声狂笑。
“呵哈哈,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有意思,真有意思!既然你不肯成为本王的臣子,又想要本王的圣杯,并以此作为奠定霸业的第一步吗……本王决定了,本王一定要亲手杀死你,伊斯坎达尔。”
赤红如血的眼眸,如紧盯住猎物的蛇一样,紧紧卯上了伊斯坎达尔。
这并非是想要嗜血开杀的征兆,而是彼此尊重,彼此承认,彼此全力以赴,有如和昔日故友战斗一般的最高敬意。
既然立场不同,目的不同,双方也不存在和解余地,那么,战死沙场,才是身为战士与王者的绝顶荣耀。
“嗯哼哼,事到如今我也想提醒你,我也很想抢走你宝库中的所有宝贝。你要小心了,别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的宝库空荡荡的。”
所罗门依旧存在感低下地坐在那里,微笑着注视阿尔托莉雅不敢苟同地把酒杯一放,脸上写满了不赞同。
“这样做……并不符合骑士道。”
剑拔弩张的氛围顿时减弱,已然确立了对手关系的两骑从者同时转头,吉尔伽美什挑起眉头,玩味地看着阿尔托莉雅。相对于严苛暴虐的吉尔伽美什,伊斯坎达尔通情达理地转移注意,示意第三人发言:
“那么说说你的想法?”
……
身躯柔弱,却承载了国家之重的少女闭上眼,往事一幕幕涌现,原本以为再也干涩无泪的眼眶开始发热,眼泪源源不断地汇聚起来,几乎要冲出屏障。
还在婴儿时就被迫和生父尤瑟王分开,被送到养父艾克托家中,虽然暂时性命无忧,却也要为了生计而不停奔波。白天光是操持家务和训练剑术就占去了绝大部分时间,剩下的睡眠不过两三个小时,而这两三个小时的宝贵睡眠,后来也被某个无良的半梦魇占用了。
原因是他想要培养出理想的王,所以想要在梦中教授她为王所需要的一切。
当然,她并不是一定要接受这样的训练,也可以选择放弃,红龙的体质足以保证她在这片衰弱的土地上横行无忌。然而,尚且不知艰辛前路为何的她,毅然决然地选择那条为义兄凯所排斥的道路。
于是在艰苦而格外充实的日子里,梅林向她诉说着关于星球与不列颠的奥秘,圣枪、圣剑和尽头之塔故事,偷偷塞给她巨人、妖精和龙的卷轴……在这日复一日的枯燥学习里,年幼的红龙终于成长为亭亭玉立的少女。
十五岁那一年,梅林带来了选王之剑,希望她拔出石中剑,却又像反悔了一样,在她下定决心之前反复告诫:
“一旦拿起剑,你将会被所有人憎恨,直到迎接那悲惨的死亡。”
然而,年少无知的她直接拒绝了另一种可能,毅然决然地拔起了那柄决定了她此后命运的选王之剑。
“我的愿望……是……”
骑士王娇柔而瘦小的身躯颤抖着,舌头在此刻仿佛打了结,迟迟不肯吐出心意。
拔出王剑的她,理所当然地成为了王,建立卡美洛带领骑士们打退了侵略者,盛极一时。但是好景不长,神代衰退之下的大不列颠,根本没有维持人类生存的能力。
曾经像奶牛产出乳汁一样抚养着麦子的大地干涸了,树上结出的果子也又苦又涩,有的还有毒,各个村落里都发生了惨烈的饥荒。为了获得口粮,她不得不带领军队渡海远征,企图获得稳定的粮食供应。
然而她失败了。
起初是零星骑士离开她,后来,是一个村落一个村落的背叛,最后,连就连身为她亲生子的莫德雷德也背叛了。
剑栏之丘,残阳如血,而她,只能带着满心不甘走向死亡。
“……我的愿望,是拯救我的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