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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一回 雪沉冤巡抚动酷刑 焚元凶池鱼受诛连(1 / 1)

这话音这口气这眼神在场的人谁不明白?车铭原来还抱着很大希望以为田文镜会看在年某的面子上不再穷究这案子了。其实臬司出了事关他藩台什么?他所以要掺和进来并且千方百计地要捂着、盖着说白了是为他自己的名声。他的几个姨太太都与尼姑们来往密切万一她们也与和尚勾搭成奸那事情可就闹大了。车铭大半生来都是以“道学”、“君子”的面目出现的。假如一旦人们知道了真相到处传说他的姨太太和贼秃有染那不成了朝野哄传的笑话了吗?他的脸面何存?他还怎么在官场里混下去?此刻听田文镜把说了一半的话咽了回去他真比让人捉了奸还难受。什么大将军的谕旨年羹尧的承诺他全都顾不上了。

田文镜只用一句话、一个眼神便把气势汹汹的车铭镇住了。他不由得心中暗笑哼想和我掉猴儿你们还嫩了点儿。他马上换了一副悲天悯人的面孔说:“河南出了这么大的事全省官员无不挂心。我和几位师爷再三商议一定要成全诸位同僚的官体和面子。所以这场官司从头到尾都没有请二位大人和其余官员们来会审。我这样做就是想让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我已经下令所有尼僧与绅宦官员内眷们来往的事关说人情的也好勾搭成奸的也罢片纸只字不许泄露。不管事情闹得多么淫秽不堪也一律都要在案由中删除。这一点烦请二位私下里和下边官吏们说清楚。让大家好生办差不要再惹是生非。”

车铭听他这么一说那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他不再说话了。胡期恒却不识趣站起来一躬说道:“抚台既有此美意年大将军的面子也是要紧的何不一体成全?请大人将臬司被扣人员释放交由卑职自行处置好吗?”

很显然他这个要求太过分、也太不自量了。田文镜不屑地一笑向在座的师爷回头示意说了声:“该升堂了。”就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去。姚捷抢先一步走出签押房一声高喊:“放炮田中丞升堂了!”

胡期恒一股怒火窜上心头他恨死了田某也恼恨车铭。心想你怎么不说话呢?难道你怕了田某人想装乌龟吗?车铭心里明白附在他耳边小声说:“胡兄你没看见他姓田的已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此时再争还有什么用。且等等看他怎样结案。要是真让人下不了台就叫你们钱师爷把他的四个师爷全都咬出来!”

胡期恒咬牙切齿地说:“放心我饶不了他。还有那个张球哪!”

府门外三声号炮响起巡抚衙门正堂豁然洞开。三班六房执事衙役们衣帽整齐地集合在堂口。见田文镜和两位大人走了过来低吼一声:“噢――”就依序按班站定。衙门口站着的大小官员也全都恭候在堂下。三通堂鼓响过田文镜稳步出堂在居中“明镜高悬”匾额下就座。两旁公案边则坐着藩、臬两司大员车铭和胡期恒。一时间这里庄严肃穆咳喘不闻。

这是件历时三年久拖不决的大案事涉一庙一庵的和尚尼姑三十条人命。所以比起广东的一案九命更是轰动。一听说抚台衙门今天要了结此案开封全城百姓奔走相告真是人人关注个个动心。刹时间倾城出动万人空巷。今天是六月初六天已进伏正是大火流金的季节。万里睛空不见一丝云彩一轮白日晒得大地焦热滚烫。几千百姓远远站在抚衙门前挤过来拥过去谁不想亲眼看看这难得一见的稀罕?开封城门领马家化又要维持治安又要看守人犯早就累得汗透重衣了。听见堂鼓声响他连忙告诉衙役们:“给我拦住人群不准靠近。有踏过石灰线的就给我用鞭子狠抽!”他自己却大步流星地进到大堂行了参见大礼后说:“启禀中丞外边看热闹的人太多有的已经被晒昏了。卑职不能在这里站班侍候请大人鉴谅。”

田文镜说了一声:“难为你了你去吧。”说完他突然转过脸来“啪”地一拍惊堂木断喝一声:“带人犯!”

“扎!”

儿十个戈什哈轰然一声带着七个和尚、二十三名尼姑铁锁银铛地进来。这些僧尼们不知过了多少次堂也不知受了多少酷刑瘸的瘸拐的拐一个个面无血色半死不活地委顿在地下。他们衣衫褴缕早已不能遮体头长出二寸多长汗污血渍浊臭不堪。有的尚且能跪有的却连趴都趴不住了。车铭眼睛往下一瞟里头还确实有几个面熟的虽然叫不出名字可也是自己府上的常客。他心中一阵哆嗦却不敢与他们照面更不敢说话。此时只听田文镜吩咐一声:“姚师爷你来宣示他们的罪行。”

“是。”姚捷答应一声便从案头接过一份长长的折子念了起来。三十名待决囚犯的姓名、年龄、籍贯、案由足足有两万多字。这些都经巡抚衙门各司厅核审过多次又由田文镜亲自结撰写成的。不过姚捷的神色看来却有些恍惚。他强打精神念了一个多时辰才算念完。让胡期恒觉得放心的是从头到尾臬司衙门被扣的人果然一字也没有提及。

终于犯由宣读完了。田文镜黑着脸问:“觉空你是恶勾通白衣庵尼姑的是你杀害人命的凶也是你――嗯还有静慈你们都说说刚才念的犯由可有冤屈之处?”

觉空还不到四十岁眉清目秀面目慈祥身上的衣服收拾得很是整洁。除了须有点零乱之外简直没有一点凶神恶煞的样子更不像传说中的黑庙和尚。他听到问话上前跪了一步说:“回大老爷的话。犯由事实并无出入但此事皆小僧一人所为与静慈等女流之辈无干。她们也没有参与杀人之事请大老爷留意。”

田文镜含着微笑用调侃的口气说:“哦这么说来你倒是很仗义也很多情的了。放心本抚会成全你们的。”他回过头来又问静慈“你呢有什么分辩之处吗?”

静慈却早就浑身筛糠一样地抖了。她口齿含混地说:“老尼无言可说……只求死……”

田文镜咬着牙狞笑说:“嘿嘿嘿嘿……杀人可恕情理难容!本抚向有好生之德但也相信佛家说的轮回报应。常言说不是不报时辰不到;时辰一到一切都报!似尔等如此作恶岂有不报之理。至于你们之间有什么私房话等见了佛祖再去好好地说吧。”他突然把惊堂本一拍“啪”的一声震得满屋的人无不变色:“将觉空、静慈两人绑在一起架上柴山。待本抚亲自举火送他们二人去见西天佛祖;其余淫僧、淫尼一律枭示众!”

按大清律最重的刑罚是凌迟往下依次有腰斩、斩立决、绞立决等等。田文镜今天居然要火焚活人满堂的人们一听这话全都惊呆了。车铭到现在才明白府门前那柴山的用途更是惊出了一身大汗他回头看看胡期恒这位执掌法司大权的人也同样是目瞪口呆血色全无。田文镜看见大家都呆住不动不由得怒火中烧他顺手从签筒里拔出一根火签来掼了下去怒斥一声:“愣什么?还不与我动手!”

“扎!”

“慢!”觉空和尚突然一声大叫他止住衙役们又对姚捷说:“姚师爷还有吴师爷、张师爷!你们是怎样答应我的?先缓决再减刑这不是你们说的吗?你们这话还算不算数?”

这一下变起仓促不禁满堂哗然田文镜自己也是吃了一惊。他回过头来恶狠狠地看了几个师爷一眼见除了毕镇远之外吴凤阁、姚捷和张云程早就吓得不知所措了。过了一会儿吴凤阁明白过来才强打精神叫着:“你你你你是含血喷人……”可是他不小心用力过大竟把眼镜腿都掰断了。

田文镜嘿然冷笑一声说:“吴老先生看来你的眼镜腿太不结实了吧?”

“是啊是啊……啊不不不这些死囚竟敢如此胡咬乱攀……他们简直罪不容诛……他们……”吴凤阁语无伦次地说着。

胡期恒见到这情景真是十二分的惬意。好真正是好!你田某人把事情做得过了头逼得犯人自己出面告了你的师爷正好应了你刚才那“报应不爽”的话。他把身子向后一靠说:“中丞大人眼下案情有变哪。事情既然牵连到三位师爷依律就应该停决再审。大人你看是不是可以和敝衙门被扣的人役‘并案处置’呀?”

田文镜没有理他这个碴儿却把凶狠的目光直盯着姚捷说:“姚师爷我平日待你不错今天还可以再放你一马。此刻你老实说出原委来我就可按自处置。不然的话按胡大人的办法你们几个恐怕绝无生理。你看怎么办才更好些呢?”

姚捷从极度惊慌中回过神来抗声答道:“大人请不要被凶犯的伎俩所迷。人犯要规避刑法在受刑之前胡乱攀咬这事儿早就常见不鲜了。只是我没有想到觉空竟是如此狡狠毒辣。我没有收受一丝贿赂连凤老和云程兄我也敢保。我们都是跟着大人您审理案子的哪能和他们通同作弊呢?”

田文镜此刻非常冷静。他知道事情一旦搅闹下去就又是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大案。不但今日处决人犯的事情要黄还不定又会凭空生出多少是非哪!胡期恒不是已在吵吵着要他放了臬司的人吗?车铭能善罢干休吗?他咬咬牙狠狠心决定先杀了几个贼秃再说。便傲然地一笑说道:“你们都别在这里瞎闹各人自有各人的一本账本抚绝不会置之不问的。觉空方才我已经说过善恶有报只在今日。你们的罪过既然已经审定还是今天了断最好。等你们的事情完了我再回过头来处置几位师爷的事。来人把这一干人犯与我架出去!”

衙役们一听这话不敢怠慢。他们一拥而上把三十名死囚绑的绑架的架推的推拖的拖全都服侍好了。几名戈什哈抱来了一捆亡命牌码放在案头上。田文镜嘴角上吊着阴狠狠的微笑掂起沾满朱砂的大笔在犯由牌上排头抹过。这殷红似血、淋漓欲滴的处决令将把罪行昭彰死有余辜的淫僧、淫尼们推往断头台!

戈什哈们一拥而上将亡命旗一一插到犯人脖子后面又推出了大堂。田文镜松了口气兴奋地说道:“今日我田某不负皇上圣望总算给开封百姓除了戾气。庙堂之上圣心欢快;街衢之内万民庆贺;就是西天佛祖见到我替他清理了佛门败类又岂肯不让我享升天之乐?走车、胡二位大人跟着在下监刑去!”他回过头来又吩咐一声:“去知会巡捕房把三位师爷安置好了。告诉他们不准虐待但也不许几位师爷们串供!”

胡期恒和车铭哪还能说出话来?只好紧跟着田文镜走向门外。抚衙外面早已是万头攒动人山人海了!嘁嘁喳喳的议论声挤挤轧轧的嚣闹声被别人踩疼了的叫骂声热昏了亲人的求救声……此起彼伏乱成了一锅粥!但无论怎样混乱人们还是看清了抚衙里走出的监刑大人和他们身后的六十名戈什哈。这些人的胁下夹着三十名头插亡命旗标的死囚疾趋而出引起一阵更大的骚动。围观的人群全都挤上前去谁不想看看这些僧尼是什么样子啊。开封城门领马家化可真是急了这是法场啊哪能乱成这样?他不顾官体威仪也不讲乡亲情面了。把辫在脖子上一盘就指挥着手下人等大打出手。口中还不住地叫着:“都往后退退出白灰线外……用鞭子抽呀!谁往前挤就抽他娘的!”

田文镜穿过拥挤的人群来到巡抚衙门的大纛旗杆下一声怒喝:“把觉空、静慈拖到这边来!”

“扎!”

“把其余的人犯押在铁栏杆前!”

“扎!”

眼见到这个阵势四周突然变得安静了。人们全都在等着那不同寻常的时刻也在等着听巡抚大人的训示。可是田文镜却只是轻轻他说了两个字:“行刑!”

可就是这两个字却如天崩地裂一样引了震憾人心的三声大炮。铁栏杆开处一队黑衣红带、手执鬼头大刀的刽子手走了出来。他们迅地走到犯人身后拧住这些死囚极其熟练地在犯人膝窝处一踹趁着他们下跪的当口抡起大刀就劈了下去。然后猛蹬一脚又把囚犯踢出自己却闪身离开。这一连串的动作做得干净漂亮没有一丝地拖泥带水此时再往下看地上滚动着的已是二十八颗血淋淋的人头了!时当正午阳气最盛人头落地后一腔热血激箭般地冲射而出呛人耳目连衙门前边的石狮子上都溅满了殷红的血迹此情此景别说百姓们从未见过就是当了不知多少任监刑官的胡期恒也看呆了。他真佩服田文镜的胆量和凶狠也真不明白他怎么敢一下子就杀掉了二十八个人!

田文镜却没功夫想这么多他又是一声令下:“把觉空和静慈这一对犯架上柴山!本抚要亲手点火把他们送上西天!”

觉空和静慈二人早就瘫成一堆烂泥了巡抚衙门的戈什哈们也没干过这差使呀!上来了四五个人费了老大的劲儿才把这两个绑在一起的死囚拖到柴垛上。田文镜一声长笑:“哈哈哈哈……昔日东林有诗曰:‘莫谓书生空议论头颅抛处血斑斑’。年大将军为定边疆曾杀人十万我田文镜为了豫省百姓又岂敢落后!”说罢他手举火把撩袍捋袖大步走向了柴山。

挤在这里观刑的人成千上万全都被这从未见过的场景镇住了。偌大的广场上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偶而远处传来一声孩子的哭啼更增加了这浓重的肃杀气氛。田文镜高举火把口中念偈道:

嗟尔二师四大皆空。

今日西去吾其送行。

此世作恶此世报应。

来世作恶莫逢文镜!

咄!纵有千般孽障深

一火焚去真干净!

说罢将火把投向柴山。那柴山上早就浇满了清油在烈日炎炎之下见火即着。只听“嘭”地一声立刻便烈焰冲天刮刮杂杂、哔哔剥剥地烧了起来。觉空和静慈两人身陷这座人造的火焰山上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略一挣扎不移时便化作了一堆焦炭。

田文镜一直笑着站在那里眼看着烟消火尽人散场空才从容地回到府衙。开封府的大小官员们今天算是见识了这位巡抚大人的手段一个个心惊肉跳手脚冰凉。

一见田文镜走过全都跪倒在地不敢抬头。田文镜却仍是带着微笑说:“起来起来。这是干什么?我们还有许多事情要办哪!”

巡抚大人再次升堂头一件事便问到了胡期恒:“胡大人你衙门的那些人怎么处置呀?”

此时的胡期恒还敢再说什么他规规矩矩地回答说:“回抚台一切全凭中丞裁度。不过此事既然牵连到敝衙卑职是理应回避的。”

车铭知道田文镜今天把事情作得太绝了一定会引起朝野轰动。他巴不得看着事情闹得越大越好呢便在一旁冷冷地说道:“胡大人你别忘了还有抚台衙门的几位师爷也在此案之中。难道你想让中丞也回避吗?”

田文镜岂能不知车铭这话中的含意却既不作解释也不于理采地付之一笑。他回过头来看了一眼身后的毕镇远问:“毕老夫子看来只有你一人出污泥而不染了是吗?”

毕镇远却回答说:“不中丞大人你这话说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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