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莺儿的禀报,惠妃走动的脚步一停,神色一变,霎时顾不得计较康熙的偏心,也顾不得计较宜妃的张扬了。
“算算日子,贵妃怀胎十月,也应该生了……”惠妃缓缓道,“赶紧的,取件披风来,随本宫去永寿宫候着,万不能落于人后。”
她说话的时候,眼角微微耷拉着,显然不怎么高兴,语气却是迫不及待的。
对她的想法,莺儿心知肚明,比起宜妃,钮钴禄贵妃才是娘娘更需提防的人物。
镶黄旗钮钴禄氏乃大族,贵妃所在嫡支这一脉,祖上立下开国大功,本朝还出了皇后,论荣耀,论底蕴,纳喇氏怎么也比不得。
即便前朝有明珠帮扶娘娘,贵妃却没了遏必隆撑腰,家族也渐渐没落,但她的位分比娘娘高,还有着统领六宫之权……
因着揆叙少爷和阿灵阿的争执,主子和贵妃起了龃龉,钮钴禄家吃了暗亏,定然不会善罢甘休。一旦出了月子,贵妃便是真真正正的后宫第一人,到那时,娘娘怎么也讨不到好去。
万一贵妃生了皇子,那就更糟了!
除了太子,小皇子的出身就是最贵重的那个,大阿哥如何也比不得。
娘娘本想断了后患,可皇上命人整治内务府后,纳喇家势力大减,永寿宫被贵妃管得牢牢的,怎么也插不进手,只得作罢。
……
惠妃扶着莺儿的手上了轿辇,整顿好不虞的心情,换上了一副端庄的笑意,眼眸低垂,嘴唇微微抽动着。
老天保佑,一定要生个公主才好。
解决了一桩心事,云琇浑身松快了不少。回宫后,她露出淡淡的笑意,吩咐了董嬷嬷几句话,随后脱了鞋袜,倚在炕上用了膳,预备小憩一会儿。
掌掴僖嫔的消息终会传到乾清宫那头,或许还增添了跋扈的名声,云琇却半点也不担心。
若皇上当晚前来兴师问罪,她有九分把握哄好。更何况,凭皇上那赶也赶不走的热乎劲儿,会不会训斥于她,还是个未知数呢。
宜妃娘娘宽心地睡了过去。
待意识清醒了几分,听见咿呀咿呀的喊声,她朦朦胧胧地睁开眼,是奶嬷嬷抱着胤禟前来请安了。
“九阿哥吃了奶便蹬手蹬脚的,没了睡意。”奶嬷嬷笑着福了福身,“奴婢不过提了句去前殿,九阿哥就啊啊应和了起来,想必是思念娘娘思念得紧。”
云琇坐直身子,闻言看向襁褓,笑得温柔,道了句:“给本宫抱吧。”
因着小憩刚醒,她的嗓音微微有着沙哑,引得奶娃娃的耳朵动了动,脚丫子踢得更欢了。
胤禟如愿以偿地到了额娘香香的怀抱里,琉璃似的眼珠滴溜溜转着,张嘴叫了声:“啊。”
他的手脚安分下来,喊叫声软软的,带着丝丝撒娇的意味,让云琇软和了一双秀丽的眉眼。
装嫩装傻的九爷并不知道他额娘今晨的“壮举”,不然不会表现的这么——甜。
这也归功于被他毁坏的那扇花鸟屏风。
自从闯了祸,被云琇不轻不重地教训了一顿,胤禟的顽皮劲儿就收敛了许多,成日张嘴甜甜地笑,笑得人心化成了一滩水,连康熙都大度地不计较红痕的事了。
无知便是幸福,九爷没有亲眼见她额娘“嚣张跋扈”“舌战群嫔”的风采,正觉得美滋滋。就在这时,消息灵通的瑞珠快步进来,颇为急切地福了福身,“娘娘,贵妃发动了。”
云琇一愣,胤禟也是一愣,等回过神来,母子俩面上是如出一辙的惊喜,夹带着激动等诸多情绪。
胤禟一个蹬腿,差些热泪盈眶。
老十啊,你可总算来了。
都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被太子他们□□的滋味,哥哥承受不住,就差你替我分担了。
九哥等你等的好苦!
他的黑眼睛亮得惊人,满心满眼都写着高兴二字。
“快挑些补身的药材,还有皇上送的山参,以防贵妃脱了力……”云琇连忙吩咐。
文鸳郑重地应了。
吩咐下去后,云琇瞧了瞧外头的天色,笑道:“她还真会挑时候。做完月子,恰恰进了隆冬时节,不用受暑热的罪,真是再好不过。”
说着,她似有所感地看向怀里的胖小子,捏了捏他的嫩脸蛋,轻笑一声,假装遗憾地道:“可惜额娘不能带你,否则,你便能见到十弟刚出生的样儿了。”
胤禟没有发现他额娘的别有居心,也没觉得那一声笃定的“十弟”有什么不对。
他紧跟着陷入遗憾之中,不知不觉咬起了手上的肉坑坑,激动过去后,心里有些悲伤。
他何时才能见到猴子一样的老十呢?
永寿宫。
云琇来的时候,皇贵妃面色苍白地靠在上首,惠妃端坐在下方,想必荣妃也在赶来的路上了。
乌嫔还未解禁,剩下的主位只有端嫔与成嫔。见她进殿,皇贵妃含笑点了点头,惠妃亲切地说了句快坐,端嫔的视线有些躲闪;其余贵人小主们向她行礼的时候,隐隐流露出一丝畏惧。
云琇不管她们是如何反应的,行过礼后,凝神朝内听去,神色有些紧绷:“贵妃的境况如何?发动可还顺利?”
“一切都好,也没有难产的迹象。”闻言,皇贵妃笑着回道,“太医说贵妃身体康健,不会受太久苦痛的。”
云琇松了口气,这才入了座。
大致朝周围扫了一眼,她微微挑眉:“安嫔、僖嫔她们怎么没来?贵妃生产之时却没个人影,算得上无礼了。”
神色是真心实意的疑惑,还带着淡淡的不悦。
……
话音一落,众人的脸色变得有些奇怪。
低低的咳嗽声响起,皇贵妃差些忍不住笑,梁九功传令的时候,宜妃怕是还在轿辇上。
她掩住嘴,面色都红润了几分,“咳咳……宜妃妹妹有所不知,方才皇上下了旨,罚她们各抄二十遍佛经,抄不完不许出门……故而来不了永寿宫。”
惠妃原本要说话,见皇贵妃率先开口,垂了垂眼,便不再言语。
内心微微一哂,佟佳氏这是怕人忘了她的存在,终于忍不住了?
“原来如此。”云琇恍然,随即盈盈一笑,眼波流转间,端的是艳色逼人。
说罢,她摇了摇头,轻轻叹气道:“皇上责罚情有可原,二十遍却是过了些……小惩大诫便好,臣妾也不欲掀起这般的争端。”
皇贵妃笑容一滞,惠妃脸色僵了僵,刚刚跨进殿门的荣妃差些被门槛绊倒了。
听听,这说的是什么话?!
……
产房里,大宫女行事匆匆地捧着木盒,低声对守在床边的齐嬷嬷道:“这是宜妃娘娘托文鸳送的药材……”
贵妃满是忍耐,汗水涟涟,为积蓄气力,她咬住锦被,为防自己高声喊叫。宫女禀报的时候,她恍惚地听了一耳朵,眼里透出暖意来。
“宜妃……还说了什么?”她扯开被子,张了张嘴,哑声问。
大宫女犹豫了会,终究不敢违令,飞快地将云琇与皇贵妃的对话复述了一遍。
贵妃像是噎了一噎,紧接着弯唇一笑,又疼地蹙紧了眉头,嘶嘶地吸着凉气。
产婆们面面相觑,齐嬷嬷的脸色已是黑如锅底,低声道:“娘娘,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惦记着这些!”
娘娘深居简出、专心养胎的这段日子,最喜欢听人说起宜妃娘娘的行事。
听她拉下德妃,设计平嫔,那叫一个痛快至极,听得眼睛晶亮,胃口都好了几分,平日里的端庄、稳重,全都不见了。
这还没完!
今儿晌午的时候,宜妃在慈宁宫外掌嘴僖嫔的消息如风一般席卷六宫,还有那番诛心的言论,说僖嫔的眼睛长在翊坤宫的牌匾上……
娘娘听言,噗嗤一下笑了出来,下一瞬,羊水就破了。
永寿宫霎时陷入兵荒马乱之中。
现下,娘娘竟还这般,真是,真是……齐嬷嬷又是无言又是担忧,生产之时哪能笑岔气呢?!
……
云琇怎么也没料到,其中还有着这样一段缘由。
她等的越来越焦急,几乎有些坐立不安了起来,等太后、康熙驾临的时候,谁都能看出她皱眉之下的关怀。
此时此景,康熙不好握住她的手,唯独心中感触,更加疼惜了几分。
与琇琇相比,她们担忧的神情太假。明明恨不得贵妃难产,偏要做出这等模样,当朕什么也看不出来?
康熙无视了迎上来的妃嫔,直截了当地问:“贵妃如何了?”
皇贵妃起身行了礼,微垂着视线,有些虚弱地笑道:“回皇上的话,太医说一切顺利,想必很快就能……”
话音未落,一声嘹亮的啼哭划破天际。
“生了,生了!是个小阿哥!”
惠妃愕然之下,笑容扩大了几分,只捏帕子的手蓦地一紧。
皇贵妃乘轿回到承乾宫之时,已是华灯初上了。
深秋的冷风很不好受,刮得人头疼,她的脸色刷白刷白的,手脚冰凉,缓了好一会儿才抬步走去。
甄嬷嬷赶忙让人熬了姜汤来,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娘娘……”
“我这身子是不中用了。”皇贵妃苦笑一声,想起十阿哥诞生的喜事,眼神暗了一暗,“倒是钮钴禄氏,皇上竟允她生了阿哥!”
贵妃亲子,再怎么说,总比胤禛这个皇贵妃养子来的尊贵。
横亘在面前的,除了太子,又出来一个奶娃娃……索额图那头,不能再拖了。
得一个一个解决才好。
她忽然升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迫切之感,抓住甄嬷嬷的手,急急问道:“这么久了,阿玛怎的还没递消息来?”索额图依然活得风生水起!
他叮嘱她小心行事,切不可提起为四阿哥更改玉牒,皇贵妃静默良久,终究还是听了进去。
但索额图不同,赫舍里氏不同,那是血海深仇,无法消弭的泼天大恨!皇贵妃如今还有一口心气,是为了胤禛,更是为了复仇。
甄嬷嬷心里咯噔一下,撇下眼,扯出勉强的笑容,“娘娘莫急,想是正事忙碌,老爷分不开身……”
皇贵妃紧盯着甄嬷嬷,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撕心裂肺地咳嗽了几下,而后拽着她的领口,厉声道:“说!”
甄嬷嬷的领口被扯得紧紧的,艰难地呼吸了几口气,断断续续地喊了声娘娘。
望进皇贵妃的眼底,已然趋进血红,甄嬷嬷半点怨气也没有,唯独鼻尖一酸:“老爷说……时机未到,让娘娘多忍一忍……”
皇贵妃一把推开她,踉跄了几步,茫然许久,忽然低低笑了起来。
“忍?”她喃喃道,“凭什么?我忍的还不够?”
胤禛的事,不为她筹划也就罢了,连替她报仇也不肯。
佟家元气大伤,脸面全无,阿玛竟半点也不在乎!
“本宫如何也想不到,有朝一日竟成了家族的弃子。”皇贵妃喉间涌上阵阵腥甜,闭了闭眼,“好,太好了。下一步,是不是要送茹月进宫了?”
茹月是佟家的二姑娘,皇贵妃的亲妹妹,现年十三,正是豆蔻年纪。
甄嬷嬷不可置信地颤抖了起来,皇贵妃讽笑一声,把嘴里的血腥味咽了下去。
半晌后,她面无表情地道:“时机已至,他们不会得逞的。”
作者有话要说:十爷:……
万万没想到,从出生起,我便与宜额娘有了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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