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发突然,在场的男生没一个反应过来的。
尤其是祝余,傻傻往后退了半步,整个人都有点傻了。
那是一个四五十岁的女人,个头刚到傅辞洲的肩膀。枯瘦如柴的手臂掩在深棕色的衣袖之下,手指刚触上祝余的皮肤,眼泪“唰”一下就掉了下来。
“我的安安,都这么大了…”
吃了一半的棒棒糖掉在了地上,沾着灰滚了老远。
傅辞洲最先回过神来,一把揽过祝余把人护在了自己身后。
“你谁?”他打着十二万分的警惕,同时不忘捏了一下祝余的手心。
袁一夏也赶紧站在傅辞洲的身边把祝余挡住:“什么鬼?”
祝余撇开脸,手指死死抓住刚才被对方摸过的手臂,眼睛垂下死盯着地面。
“我是他妈,”女人哭着就去推傅辞洲,对着祝余大声道,“我是你妈妈啊!”
祝余猛地抬头,眉头紧拧。
他看着对方,表情似有痛苦,又缓缓恢复平静。
呼吸略显粗重,祝余抬手,覆上了自己的心口。
“祝小鱼,”傅辞洲直接转过身在祝余背后顺了两下,“心脏难受吗?你别激动。”
祝余下意识看向傅辞洲,哆嗦着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来。
“祝余是吗?”女人隔着一个袁一夏,还非要去拉祝余的衣摆,“我是你妈妈啊祝余。”
一边的王应虽然完全不知情,但是也察觉出了不对,忙站在袁一夏的身边,用自己的身体把祝余和女人隔开:“阿,阿姨,你先冷静点…”
“儿子!”那女人突然惊声尖叫起来,“你不认得我了吗?你看看我啊!”
袁一夏眼睛一瞪,把腰板挺得老高,愣是把人给撞了回去:“你干嘛?有你这样的妈吗?!”
周围的学生纷纷停下脚步,朝他们投来好奇的目光。
祝余侧过身子,拨通了祝钦的电话。
“爸…”
他的嗓子就像堵住了一样,只说出来一个字就卡了壳。
傅辞洲直接拿过他的手机,把事情在电话里简单的交代了一下。
“叔叔这就过来。”他挂了电话把手机塞到祝余手里。
转身看那女人已经和袁一夏王应对着挠了起来,又赶紧过去劝架。
“我看我儿子!你们凭什么拦我?!我是他妈!我是他妈!”
“你冷静点,”傅辞洲把王应往祝余方向一推,“叔叔马上就来,到时候你去和他说。”
祝余家离学校很近,不过两分钟的时间,祝钦就匆匆赶到了学校门口。
“爸…”祝余眼睛通红,在看到祝钦的那一瞬间重重喘了口气。
祝钦蹙着眉,先是摸了摸祝余的颈脖,又按了一下他的手腕:“你先回家。”
大人的事大人对付,傅辞洲拉过祝余手腕就把人往家里带。
袁一夏和王应也跟过去,他俩连声都没吱一声,就这么过保镖似的一路护送着祝余回了家。
“你们吃饭去吧,”傅辞洲进门前对袁一夏说,“顺便和许晨他们说一下今天不聚了。”
“行,”袁一夏应道,“那你看着祝余,下午不来就给个信息,我替你们向老陈请假。”
王应看他俩人一人一句有问有答,自己在旁边干瞪着眼像个傻的。
“话说…”
他刚起了个头,就被袁一夏一把捞过去及时打断:“那就这样,我和老王走了。”
两人转身,恰巧碰见祝钦也回来了。
他们说了句“叔叔好”,又匆忙瞥了眼身后跟着的一对男女,然后离开了。
傅辞洲带着祝余回了卧室,房间门关着,客厅里祝钦似乎在和那两个人说着什么。
祝余坐在床尾,低头看着手里握着的手机,有些魂不守舍。
傅辞洲走到他的身边,祝余抬头看过去,被对方兜住后脑勺揉了一把。
谁都没说话,大概是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祝余的脸贴在傅辞洲的腹部,能感受到对方的手指轻轻在发丝里穿梭。
他贴了一会儿,客厅里说话的声音大了些。
祝余换了边脸继续贴,睁开眼睛能看到窗外舒展着的白兰树。
突然,卧室的房门传来三声轻扣。
祝余反应巨大,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绷直了身子。
傅辞洲按着祝余的肩膀,安抚性地捏了捏。
“小余,”祝钦在门外道,“我能进来吗?”
傅辞洲半蹲在祝余面前,小声问他:“要开门吗?”
祝余垂着眸,半晌没有回应。
又是三声叩门声,祝钦继续道:“爸爸有事和你商量。”
傅辞洲拉过祝余的双手,一点点捏着他的手指:“祝小鱼?”
祝余的手指动了动,像是刚回过神来似的,转过脸看向房门处。
“开门吗?”傅辞洲问。
祝余收回目光,点了点头。
“我就在外面,你和叔叔说完话我就进来。”傅辞洲握了一下他的手,起身开门。
祝钦是一个人进来的,那一对男女就在客厅的沙发上坐着。
祝余抬了抬头,很快就低下去,谁也不想看。
傅辞洲出了房间把门关上,卧室里就剩下他们父子。
祝钦叹了口气,把书桌前的椅子拉到床边坐下,缓了片刻后对祝余说了事情的大概。
“他们真的是…”祝余听得出自己的声音带着哭腔,这时候眼睛肯定也跟着发红。
祝钦闭上眼点了点头。
他们真的是自己的亲生父母。
那个曾经把他丢了的,不要他的父母。
“他们…想让我做骨髓配型?”
祝余指了指自己,都不知道怎么把这句话复述出口的。
他的嘴还张着,肌肉僵硬到像是闭不上。
鼻腔涌上酸楚,还有心底细细密密的疼。
“我是不同意你去做配型的,”祝钦抽了张纸,按在了放在祝余手背上,“你的心脏不好,手术对你的身体会有影响。”
祝余叹出一串颤音,低头时眼泪就不受控地砸了下来。
“我替你拒绝过几次,但是你的生母一定要过问一下你的想法,”祝钦抬手摸了摸祝余的头发,“你快要成年了,这种事情我不好完全替你做决定。但是小余,爸爸不希望你做,如果你拒绝,没人可以强迫你…”
祝钦和祝余说了很多,傅辞洲就在门口听了很多。
直到祝钦推门出来,傅辞洲脚跟一转,直接无缝进入房间。
“砰”的一声,卧室门被关上。
祝余依旧坐在床边,只是这次他的手背上多了一张被眼泪打湿的纸巾。
傅辞洲一屁股坐在祝余身边,拉过他的手臂直接把人带进怀里牢牢抱住。
他扣着祝余后背,咬着牙努力克制即将爆发的情绪。
祝余的脸颊湿漉漉的,贴在傅辞洲的颈脖,弄得他也湿漉漉的。
沉默在房间内蔓延开来,傅辞洲抱着祝余,揉他的头发,揉他的后背。
“我不许。”他把脸贴在祝余鬓角,手臂收紧了些,声音有些发颤。
“听见了吗?”傅辞洲说完又把人拉开一些,手掌捧住对方的脸,靠近过去把额头贴上他的,“我说,我不许。”
他几乎是用牙咬着这三个字,每说一次都带着浓重的愤怒和威胁。
傅辞洲不许祝余冒着个险,即便他没立场也没身份替祝余做出这个决定,但是他就是要说。
不仅说,还要说得强硬、坚定。
他不许,祝余就不能做。
“傅…”祝余的声音很轻,像是呼出了一道叹息。
傅辞洲“嗯”了一声,用手指抹掉他脸上的湿润:“祝小鱼,听我和叔叔的话,好不好?”
祝余闭上眼睛,竟然勾唇笑了:“嗯。”
他不是没幻想过,当初丢下他的父母会不会也曾后悔过。
他们会不会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挨过坎坷之后会不会再去找他。
他甚至非常卑微地想过,就算都没有,那他们总是想自己的。
只要一个道歉,说一句对不起,那也不是不行。
可祝余从未想过,和亲生父母的见面会在这样一个背景下。
因为对方有所求,而且还是不顾伤害到自己的情况下的过分要求,所以才找到他。
讽刺,又好笑。
“我不做,”祝余声音冷淡,站在沙发前说给那两个人听,“以后也不用来找我。”
“小,小余…”女人慌乱着就要上前,“你听妈说,这个手术它没有关系的…”
傅辞洲把人拦住,拉着祝余就往外走。
祝余低着头,没有方向感地全跟着傅辞洲。
想离开这里,去哪都行。
“那是你亲弟弟!”女人推开祝钦的阻拦,在他身后尖叫道,“你要看着亲弟弟去死吗?!”
祝余不想听。
他的脑子里浑浑噩噩,直到踏出院门,这才像是缓过了劲来。
“心脏难受吗?”傅辞洲把他带去大院后门的屋檐下,“是不是热的?我给你去买瓶水?”
祝余整个人放松下来,靠在墙上摇了摇头。
“墙上有灰,”傅辞洲拉过祝余手腕,让对方靠在自己身上,“来抱抱。”
他的双臂环住对方,说出了一句有些过界的话来。
按着平常,下一秒傅辞洲就该再加一句解释或反转。
可是这次他不想说,他不想欲盖弥彰的试探,他就是想抱一抱祝余。
祝余自然也乖乖地给抱。
他把脸枕在傅辞洲的肩上,轻轻吸了口气。
这两年里,他们不是没有拥抱过。
比这亲密的,比这用力的,很多次。
但是这是最温柔的一个拥抱,是傅辞洲能拿得出手的、从未有过的小心翼翼。
手臂环着对方,不是勒不是挤,更不是男孩子之间拥抱式的较量。
他甚至连力气都不敢多用,只是虚虚地把对方揽进自己怀里让其依靠。
祝余垂着眸,也垂着手,他站在傅辞洲的怀中沉默,直到对方的脸贴上了他的额角轻轻磨蹭,这才抬手抓住了那一点衣角。
细微的举动牵扯出更多细微的反应,有些话不必明说,却都已知晓。
吸气时那一点点重音,是弱化了的抽泣。
握住手腕微微用力,压住了发颤的指尖。
那是祝余的委屈,和傅辞洲的心疼。
两人抱了许久,天热闷出一身汗来。
祝余推推傅辞洲的腰腹,哑着声音终于开口说话:“我早就知道,那些人本来就…”
他打了个顿,吸了一口气继续道:“没事的,我不会因为他们怎么样,不值当。”
傅辞洲捧着祝余的脸,手指在他发红的眼尾摩挲:“眼睛都红了。”
祝余闭了闭眼,像是有些无奈:“那能怎么办?一点点失望还是有的吧。”
“没事,”傅辞洲的手指滑去耳后一捏,“你有叔叔和我,血赚。”
祝余把唇一抿,轻笑道:“有吗?”
“有,”傅辞洲肯定地说,“叔叔在屋里,我在你怀里。”
祝余抬起眸子,对上傅辞洲的目光。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
傅辞洲等他说话,可是等了半天,却又什么都没等到。
突然,祝余收拢手臂,扣在了傅辞洲的后腰。
他把脸埋进对方的颈窝,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闷闷道:“这才算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