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叶曾经养过一条狗,她为它取名为小黄。
小黄是一只母狗,若叶第一次见到它时,它很邋遢,拖着肿胀的乳/房,身边却没有小狗。
小狗在邻村的小孩手被玩弄着呢,他们拎住小狗的尾巴,在空甩来甩去,连眼睛都无法睁开的小狗发出细小的嘤咛声。母狗愤怒地扑上去,被小孩们的棍棒打开,发出不甘愤怒的低吼声。
要去……阻止他们吗?他们为什么要这样欺负弱小的小狗与可怜的母狗呢?
但是,如果自己去阻止他们的话,会使若叶自己陷入不幸。若叶知道,自己哪怕是节外生枝一点,被父亲知道了,会把她的头狠狠地按在泥里。
因为对前路已经毫无希望了,所以连想给予出去的情感都无法给予出去了。
若叶挑着满满的水走了过去,没有再去看。
第二天沿着相同的路去打水时,若叶在灌木丛发现了那条母狗,它遍体鳞伤,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身边依旧是没有小狗。
若叶看了看周围,没有人。
那么,现在自己救它,就不算节外生枝了吧。
若叶在森林里找到草药,撕下自己的衣服给母狗包扎伤口,母狗清澈的瞳孔倒映出若叶的身影。
即使知道它听不懂自己的话语,若叶还是喃喃自语道,“你的孩子已经活不下来了,不要再去想着它们了,只要自己活着就好了,哪怕毫无意义,哪怕按部就班。”
哪怕——就如同若叶的人生一般。
过了几天,一大早,若叶看见了它蹲着了自己家门口,仿佛是等待若叶一般,一见到她就摇起了尾巴。
“不!你不能在这里!如果被我的家人发现的话!”若叶拼命地赶走这只黄狗,可即使是抱起它丢在一边,它也依旧会回来。
筋疲力尽的若叶坐了下来,狗顺势坐在了她身边。
“你已经可以自己行动了吗?我找的草药还是挺有用的嘛……所以你算是我救活的?”若叶的声音低了下去,“我也是能做到这种事的……在这个地方,只有你是因为我的意愿与行动而被带来的。”
“若叶!我们不需要狗来看门,不要捡这种玩意儿回家。”母亲只是看了一眼就皱起了眉头。
“我把我的饭分一些给它吃可以吗?它跟在我后面这么久一句都没有叫过,我会让它不要打扰你们的。拜托了,如果它打扰到了你们,那我马上就会扔掉它的!”
若叶抱住小狗低下头,弟弟哭闹的声音吸引了母亲的注意力,她丢下了一句“随你吧”就急急忙忙地去哄弟弟了。
在这只能分到父母稀薄的爱的乡村家庭,父母能够照料到若叶的衣食就不错了,至于若叶会长成什么样的人,他们没有想过这样的问题。
带来一只不用他们管的狗的后果没有若叶想象的那么严重,日复一日枯燥的劳作生活,自从有了小黄后,若叶就觉得不一样了。
无论是夏天挑完水后汗流浃背,还是冬天在河边洗完衣服手指肿得就像萝卜一样,若叶只要一看到小黄兴奋地朝她扑过来,黏在她的怀里,一个劲地舔她露在外面的肌肤时,就会觉得自己的重量都变轻了些。
曾经若叶在日复一日的劳动,总是会想到父母显而易见的偏爱与弟弟的欺凌。她的小腿上还留着弟弟烫伤她的疤痕,而母亲连药膏都吝啬给予。
当就算是落泪也没有任何人关怀时,落泪似乎就没有意义了,若叶只是忍受着,重复着机械性的劳动,不去想那些让自己伤心的事情,转而放在路边的一草一木上,所想的话就在心里流淌就好了。
她在挑水时,看见溪流急匆匆地向下奔流,她知道,再往下,会有别的小溪与之汇聚,成为一条大河,然后奔流入海。只是这幅景象若叶从未见过,若叶的世界就是这几座低矮的平山。
“溪水会去哪儿?它们只是奔跑着,一往直前,从来没有回来过,我也能看到这样的风景吗?世界这么大,为什么我只能窥见一斑呢?”
这是少女日常冒出的幻想,她觉得无论是溪流,还是掠过空着的鸟儿,都比她要自由。
但小黄来了,她就再也不想这些了,因为她的心都被小黄占据,没有闲余去幻想了。
小黄睡觉的时候总是和她靠得紧紧的,不是缩成一个球,而是侧躺着,四肢搁在地上,头枕在若叶的身上,眼睛眯起来,上扬的嘴角就好像在笑一样;若叶出门的时候,小黄会为她拱开栅栏围成的小门,在她劳作休息好时用嘴帮她叼起地上的扁担;仅仅是一会儿没见,再次见到时小黄会兴奋地随着若叶走在她的前面,走几步路就要回头看若叶,身体转了个弯然后继续向前走,再次回头看若叶又转了个圈,这段路根本就是小黄转着圈走回去的呀。
直到有一天回来时,小黄的一条腿断了,是被弟弟砸断了。
那瞬间,看着无法正常奔跑的小黄,若叶只觉得一股热流以席卷的姿态冲上了脑门。
她辛辛苦苦挑的满满两桶水打在了地上,然后,一拳打得弟弟嘴角流血。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以后小黄就断了一只腿呀!”
弟弟哇哇大哭起来,他一直知道在这个家里姐姐都是谦卑地让着自己的,自己不顺心像爸爸一样打骂姐姐也没有任何人会说自己的不是。但是现在,他看着披头散发的若叶,只觉得她力气大得可怕,只让人想快点离开这个疯子。
“你疯了吗?!”
听到声音的父亲冲了出来,狠狠打了若叶一巴掌,打得她脑子里嗡嗡作响。
“不就是一条狗吗?你敢打你弟弟?看他被你打成什么样了?看看你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就是一个疯子!”
若叶一下子冷静了下来,她跪倒在了地上,小黄靠在她的小腿上,时不时舔她一下。
“对不起,父亲大人,还有弟弟,我错了,请你们惩罚我吧。”
那天晚上若叶连进家睡觉的资格都没有,她将小黄装在背后的箩筐上,上了她熟悉的山,为小黄采一些止血的草药。
在黑漆漆的山上,若叶只能在开阔的地方借着月光看清一点东西。她抹掉了自己的眼泪,就算这里有什么野兽会吃掉自己,她也不会害怕。大概是因为被野兽吃掉也好过在这世上生存吧。但是还有小黄,它还需要着自己,若叶因此而又振奋了一些。
若叶这时的运气还算不错,很快就揪到了自己想要的草药,她小心翼翼地把小黄放到了自己的膝盖上,将草药扯碎,敷在了小黄的伤口上,再从自己破烂的小袖上撕下一条来给小黄包扎好。
“对不起,小黄。我没有保护好你。”若叶抱住小黄哭泣起来,“可就算是这样,我也还是打了弟弟一拳,我无法什么都不做……哪怕这之后的代价不是我和你所能承受的。”
若叶最终还是得到了父母的原谅,因为她还有价值。
在若叶十二岁的时候,她第一次见到了海,但没有想象那般快乐,因为她是被父亲带到了海边的渔村,像一个商品一样被展示在一个老鳏夫面前。
“不行......皮肤不够白,乳/房不够大...啧啧,头发和枯草一样,你看这小腿,还有块这么丑的疤呢!”老鳏夫挑起了若叶的衣服,若叶发出了一声尖叫。
“唉,这是她小弟小时候不懂事烫的,你看她只有十二岁,这么年轻的姑娘这个价钱你哪里找。”
“也是,那几个老货皮肤粗糙成那个样子,我连碰她们的心情都没有,年轻姑娘看着就是要顺眼些,但这价格不行,太高了。”
明明是白昼,若叶却觉得眼前一片漆黑,耳边的话语声逐渐远离,他们最终似乎没有谈好价格,父亲连笑脸都懒得赔给对方,拉着若叶的手就走了。
那一瞬间若叶心里是无比得庆幸,或许是她的表情吸引了老鳏夫,老鳏夫原本因争吵而狰狞的表情变成了笑容,露出了他的一口坏牙。
还没过去几天,若叶就听到了父亲与母亲的谈话。
“要是没有小腿上那块疤,说不定他就愿意买下若叶了,真是的,早知道那时候就花一点钱买药膏给若叶涂了。”母亲发出了叹息。
“还不是你,买点药膏要多少钱!”父亲的心情显而易见很糟糕。
“你当初不也是?!若叶那时候小腿整块皮都翻了起来,你不也是什么都没说?照样让她干活的?”
“啧,要不就按他说的那个价钱?我打听过了,其实他出的那个价钱还是不错的。”
“其实若叶留在家里干活更好,但为了咱家的独苗苗能学门手艺,就便宜了那老鳏夫吧。”
若叶的手脚冰凉,她颤抖着,仿佛身体不是自己主导一般冲了进去,她跪倒在地上,毫无尊严地,涕泪横流地哀求着父母,诉说保证着自己能做更多的活儿,吃更少的饭。
在若叶已经说完了自己所能说的所有的哀求的话语时,她抬起头看向自己的父母。
啊,母亲的眼里是怜悯。
就是以前母亲和邻村的人拉家常时,听到对方说“隔壁村的二狗家的幺儿被狼叼了吃走了”时露出的怜悯与哀叹的神情,同时配上“啊,真是可怜啊”的感叹。
父亲像看一个滑稽的东西一般看着若叶,而弟弟的目光和往常一样,轻贱得从来没有把若叶当作人一般。
是呀,在我的家人的眼里,我真的是人吗?我在他们眼里有过尊严吗?
若叶垂下头,看着自己散下的油腻腻的头发,鼻尖是泥土的气息,随之涌起的是强烈的屈辱以及愤怒。
第一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