泷若叶的心间浮现了驿站内店主和客人们的闲聊。
“你说他师傅也真是损的,不就没交上拜师的钱嘛,你让他干几年活再还你就是了,这直接把人家干活的手都打断,是成心把他往死里整啊。”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当初她的弟弟,就是被送到了城学手艺,而那笔拖欠的拜师费,正是准备卖了她来还。
而父母被橘虞山杀死,自己也不知所踪,而那天,她的弟弟还在城,因此逃过一劫,但也变成了一无所有,所以拖欠的拜师费才会无法偿还吧,被师傅打断了手,只好做了乞丐度日,一直到现在。
那段过往就如若叶小腿上曾经的那块疤痕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不会被任何人发现。
“你一定是一个罪孽深重的人吧。”泷若叶说出口的这句话让乞丐的瞳孔猛缩,那如同处刑一般的话语落下,“所以,你才会遭受这样的不幸。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即使他这些年过得很不好,可这又怎么样?他过得不好与自己没有丝毫关系,那受害者凭什么因为加害者过得不好就原谅他?
乞丐发出痛苦的呻/吟,四肢如同发病一般抽搐着,就算是被拖在板车上他也没有发出这样凄惨的叫声。
这几年他过得无比痛苦,一无所有,到处都被人嫌恶,已经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而活下去。
不仅他自己是丑陋的,连他所见的整个世界都是丑陋的。
原本他以为自己就要死在了这板车下,变成一具被拖拉的尸体。可是,有位巫女拯救了他,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
她实在是太美了,似乎只要看到她,就有了活着的希望。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她给人的感觉是那样的亲切。
因此,他想也没有想,就抓住了她的裙摆,祈求她带自己走。
但是,她那直击人心的眼神似乎瞬间就看穿了他,她甩开了那只与她美丽的裙摆毫步相称的手,“你一定是一个罪孽深重的人吧。”
她看穿了我!她看穿了我!
对!为什么我会遭遇这样的不幸!为什么是我!因为我是一个罪孽深重的人!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
乞丐发出了痛苦的叫喊,而鬼舞辻无惨忍不住看着泷若叶的表情。
泷若叶很少会说出这样残酷的话,而且是面对一个素未谋面的乞丐。鬼舞辻无惨当然不觉得这是泷若叶的问题,既然泷若叶这么说了,那肯定就是乞丐的问题。
而且,那乞丐看泷若叶的眼神,宛如扑火的飞蛾,让他很不喜欢。
只有自己一无所有,空虚而肤浅的人,才会将寄托放在自以为的事物上,露出那样狂热而肤浅的眼神。
乞丐那癫狂的表现,正印证了泷若叶对他所下“他有罪”的判决一般,女人们鸦雀无声,看着泷若叶和鬼舞辻无惨的眼神多了一层敬畏。
“我要赎罪!我要赎罪!”
乞丐一边大叫着,一边往黑暗奔跑过去,如同察觉不到脚底的疼痛一般,留下了一行血脚印消失在了黑暗。
“大概是真的疯了吧。”女人小声地嘀咕。
“算了,我看他也不像个好人。”
女人们看见骑上马的泷若叶和鬼舞辻无惨,也不敢再说些什么,又叩谢了一遍,恭送他们离去。
在马上,泷若叶和鬼舞辻无惨都没有说话,半晌,鬼舞辻无惨才发现泷若叶趴在自己背后睡着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都能睡着,刚刚的突发状况一定耗费了她很大精力吧。
鬼舞辻无惨不敢放慢速度,只能尽量保持身体的平稳,让泷若叶不被惊醒。
因为山贼耽误了时间,所以鬼舞辻无惨和泷若叶到达平安京时天已经亮了。
“接下里去哪?要进宫吗?”
“对,我们先去将此事禀告天皇,得到他的支持。我心知情的人选有两个,藏在间隙之人,一个是舜华女御,一个是橘虞山。我手头的情报只能推断出这两个人,大概率是他们的一个。”
“舜华女御?”鬼舞辻无惨皱了皱眉,他对天皇的后宫并不熟悉,但舜华女御这个名字他是记得到的。当年他就是被诬陷与舜华女御有染,差点被宫置于死地,“为什么是她?”
一个深宫的女人,连名字都很少被人提起,听起来确实与这样的大事无关。
“在斋宫的诅咒没有出现前,伊势神宫的斋宫是个很好的去处。成为供奉着咫镜的象征着皇室力量的伊势神宫的斋宫,地位高且受人尊敬,代表着天皇进行供奉,这样神圣的职业是让人非常向往的吧?而遭受到诅咒的第一任斋宫,就是舜华女御与当代天皇的女儿,绫子内亲王。由纪说她不知道主使者,只是想要为了绫子报仇。那么指使她的人一定清楚绫子的事情。”
本以为是将自己备受疼爱的女儿送往神的身侧,没想到送往的是诅咒的深渊。
“你觉得舜华女御是一个怎样的人?”泷若叶问向鬼舞辻无惨。
“她看上去似乎不受正仁天皇的宠爱。”连鬼舞辻无惨都能看清这一点,更能说明这位女御的不受宠程度了。舜华女御在被人那样屈辱地逼迫、诬陷下,正仁天皇既无愤怒,也无怜悯。
“如果是真的受到宠爱,也不会选择她的女儿送入神宫担任斋宫了吧。就如静一般,静的年纪一到,正仁天皇不就选择她担任斋宫了?比起自己的女儿,还是牺牲别人的女儿比较好吧。我猜大抵是这个想法。”
泷若叶想到了静,那个最开始就被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宣告死刑的小女孩,那个时候,只有明间御前不肯放弃她,所以找上了若叶,赐予她“泷”这个姓氏。明明都不是自己亲生的血脉,正仁天皇将她封为自己的公主,然后毫不在意地拿去牺牲;明间御前却又将她视如己出,倾尽自己的全部。
“不受宠的母亲和不受宠的女儿,舜华女御应该不会对正仁天皇再有多少爱意了吧?”泷若叶继续说了下去。
舜华女御可以成为“女御”,不是因为她得到宠爱,而是因为她的家世。她的父亲是朝的大纳言,德高望重,她一进宫就是女御。
天皇的后宫往往是各家的女儿,她们的位阶取决于她们背后的身世。即使天皇再怎样宠爱某位女子,如果她的身份不够高贵,都无法擢拔到高位。天皇的宫也是如此,宫必定是朝权势最大的一氏的女儿,甚至几代宫都是出自同一姓氏。
“地位高贵,心怀怨恨,与绫子内亲王有关,年纪、时间也对得上。而且,因为女儿曾是神宫位份最高的斋宫,所以留有神宫方面的资源和人脉。”
才能够让鬼舞辻无惨自以为顺利地混入了出仕之。
并且,她和鬼舞辻无惨曾经有过接触。
“那橘虞山呢?”
以橘虞山的威名与风度,宫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会相信他想要毁坏平安京。是他浴血奋战,使平安京免受妖魔的侵袭。
“这是我个人的猜想。橘虞山是第一次与鬼王交锋的军队存活的人,这是只要参与了鬼王一事的人都知道的情报,所以事后他也经受了严格的盘查,结果是没有问题。但我个人还是觉得有必要调查他一下。当然,现在的话,没有盘查的时间,只能单刀直入了。”
橘虞山在任何人眼都是近乎完美的美男子,但泷若叶曾见过他的另一副模样,那样分离的信念与情感,橘虞山真的是没有问题的吗?
泷若叶和鬼舞辻无惨凭借着神宫的公章与书进入了正仁天皇的寝殿,两旁的跪坐着的侍女撑开了遮掩的御竹帘,又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是你吗?原来前来禀告的少宫司是你。”正仁天皇居然还记得泷若叶的样貌,“是什么事,连神宫的公章都拿出来了。”
其实不止是公章,连三神器之一都拿出来了,只不过现在放在殿外,没有人认得天丛云剑。
“我是为了伊势神宫的鬼王一事前来。之前计划的一切都很顺利,但是鬼王的胸口被神主划开后发现是空的,鬼王的心脏不知何时已经被它藏了起来。”
“居然失败了,这么多年了,鬼王还是如此棘手吗?神主的意思呢?”正仁天皇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去。
“神主留在了密室加固阵法,以求延长束缚鬼王的时间。并且鬼王的身体在这十几年间与地脉融为了一体,此时伊势正发生着地震,除去鬼王迫不容缓。我奉神主之命,取了天丛云剑,来寻找鬼王心脏。”
“居然连天丛云剑都取出来了......”正仁天皇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泷若叶,“你能杀死鬼王心脏吗?就像同为神职的十二羽织心一般?”
使用天丛云剑,即为承受之诅咒。正仁天皇询问泷若叶是否做好了像十二羽织心一般舍去几身的准备。
“这正是我所希望的。”
“很好,那说吧,你需要什么,我会调动力量全力支持你的行动。”正仁天皇起身,将手背在了身后,“曾经十二羽织心为我解决了鬼王之患,我许诺了他伊势神宫神主的位置,成为当今神道教第一人。如今如果你杀死了鬼王,我会将这个位置许诺给你。”
第一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