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鼻被押到了泷若叶面前,跪在地上望着前方正坐着的泷若叶。
他原本以为自己唯一需要注意的地方就是别碰上天识女，没想到天识女手下有这么多不“正常”的存在,让他的潜伏与伪装都变得可笑起来。
但是，他还不能死！他的不动明王像还没有完成，他绝不能在此之前死去！
“你的气息，不像是鬼神也不像是妖怪。”泷若叶端详了阿鼻一会，“你已经死了吧，现在的躯壳是依靠着妖怪的力量支撑着的。”
“...不愧是天识女，一眼就看出来了。”阿鼻只求泷若叶放过他,“我原先是酒伊的一名雕刻师,专门雕刻菩萨，广受称赞。但是渐渐地，随着大家开始流行供奉威严的不动明王,我雕刻的面目慈祥的菩萨就无人问津了，甚至一座都卖不出去。此后,我发誓我一定要雕刻出让世人都震惊的不动明王像。”
阿鼻的面色沉寂，就如同在叙说他人的故事一般,“我在酒伊的一座山上发现了掩藏在瀑布后的一块大石头,无论是大小，还是材质,都是雕刻不动明王的绝佳材料。我呕心沥血,不舍昼夜地雕刻，用上了我的毕生技艺，完成了除面庞外所有部位的雕刻。但唯独不动明王的面孔,我无论如何都无法让自己满意。我刻了又砸，砸了又刻，直至气血耗空死在不动明王像面前时,都没能雕下它的脸。或许是没有面目的不动明王像生出了怨气，他化作了妖物，将力量附着在我的尸骨上，让我一定要为他雕刻出最完美的脸。”
“你从未见过百鬼丸，又怎么会需要他的脸？”
“...有魔神告诉我，我想要的脸，就在伊水。”
“你可以明确那就是魔神吗？”泷若叶问道。
“他们的力量与气势都非常惊人，而且我刚刚见到了万代，他们身上的气息如出一辙，我能肯定那就是魔神。”
“他们也不是完全安分，私底下也在偷偷地行动...他们还说了什么吗？”
“他们让我小心天识女，避开天识女行动，除此之外什么都没了。”
“看来魔神的消息也很落后啊。”泷若叶心产生了一些想法，“你见过醍醐景光吗？他是鬼神的协作者，我想知道这件事他参与了没有。”
“我从未见过他。”
泷若叶审问完阿鼻后，也没有说对他的处置，只是让人把他带了下去，关在了地牢里。
昏暗的地牢里只有一支烛火闪着幽幽的光，入口处的些许天光也被土墙隔绝，不见天日。
阿鼻的对面就是万代盘踞在地下缓缓移动的身影，那目光与威压让他觉得很不舒服。
有人走入了地下，他拿着一盏灯，走近了阿鼻看到是一位带着身材壮实的大叔，觉得没意思又躺了回去。
“阿鼻，你和我出来一下。”寿海看阿鼻躺在茅草上不动，又说了一句，“我的名字叫寿海。”
阿鼻直起了身子，“出去干什么？”
“你不是对我的雕像感兴趣吗？”
“...柳裕那家伙已经被你们救出来了啊。”
阿鼻随着寿海走出去，才发现外面已经是黑夜了，他们借着月光前行，又登上了白日那座山。
“为什么你为了完成雕像不惜去剥夺他人的脸皮？雕像有人命重要吗？”寿海问道。
“那是我一定要完成的事情。”
“你迷晕了柳裕后，为什么没有杀他，只是把他绑了起来？”
“我杀人只是为了取得最好的脸，杀他无益。”
“我有时也会在寺庙雕刻佛像。”寿海看了他一眼，不做评价，他将刻刀和石料递给了阿鼻，“你还记得菩萨是怎么雕刻的吗？”
“......”阿鼻接过了刻刀，下意识地对着石料摆出了雕刻的姿势，那块石料已经被寿海收拾出了大致的外形，是体态较为纤细的菩萨像，他握着刻刀的手却开始颤抖起来，“...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一点也想不起来菩萨的样子了？明明我雕刻过成百上千的菩萨像——”
“大家都喜欢威严的脸，没有人再喜欢慈祥的脸了，我的执念没有错...可是，可是为什么我会变成现在的这个样子。”阿鼻放下了刻刀，开始回忆起已经掩埋起来的记忆，“即使是在我活着的时候，我也没有为了雕像而去杀人。”
“你真正喜欢雕刻的，应该是菩萨吧。”
“因为大家都很痛苦，大家也都不笑了，我雕刻出再好的菩萨像，也没有一人会为之驻足。”阿鼻看着刻刀上映出的自己的面孔，“我也变成了一个只会剥人脸皮的妖怪。”
“我原本...根本不是那样的人。”阿鼻看着山上一行行微笑着的地藏菩萨像，“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这样的笑脸真好啊，如果大家都能露出这样的笑脸，大家也会重新喜欢上菩萨像吧。”
阿鼻毫无预兆地将刻刀刺入了自己的喉咙，用破碎的嗓音说出了遗言，“不动明王像在酒伊南面靠近醍醐国的城镇内，去毁了他吧，他的名字叫白面不动。”
“这样死去就足够了吗？”泷若叶从寺庙走出，捂住了阿鼻的脖颈，阿鼻消散的身体又重新聚拢复原了起来，“比起我们动手，你亲自了结不更好吗？”
“...白面不动虽是我所雕刻，但它已经超出了我的理解范畴，我现在的存在都是依靠他的力量，我杀不了他。”
“妖怪没有你想得那么强，或许他们还很弱。我有用得上你的地方。”
“你是为了什么？”
“为了有一天大家都能安心地露出笑容。”
“......你想让我为你做什么？”
阿荻正躺在房间的榻榻米上，一边吃着点心一边看着画本，时不时发出笑声，“这个人类也太傻了。”
之前泷若叶让阿荻在房间等她，说是有事情嘱咐她。阿荻听到有脚步声靠近，连忙收起了点心和画本，一本正经地跪坐着。
她看到的是泷若叶和她身后的阿鼻。阿鼻穿着印着红花的女式和服，从身材上看完全是女性的模样，但阿鼻说那是因为他最常以他人母亲的模样诱骗他人，所有才保持着这副样子。
听完了泷若叶的嘱咐，阿荻的瞳孔颤抖，“我不要去酒伊，我要待在伊水，我不要走......”
在伊水，基本上她每日吐出定量的丝后，就能在宅邸躺了，吃喝玩乐，比她在森林里过的生活快活多了。如今听到自己要被派出去执行长任务，阿荻觉得天都要塌了。
“到酒伊后，你的名字就是阿鼻了。”
阿鼻会变化为百鬼丸的模样，而阿荻则会是成功绑架了百鬼丸的妖怪阿鼻，阿荻会作为绑架了伊水继承者的投机者，将百鬼丸作为质子献上。
“这样子我不就完全脱离了伊水吗，孤立无援，还不能想吃就吃，想睡就睡...”阿荻端坐着的身体开始不安分地摇动，一想到要去酒伊和人打交道，她就难受地想在地上打滚。
“又不是不会回来了，最多也就待几年，我会把妖刀似蛭借给阿鼻的，你也不算一个人。”
...泷若叶好像真的已经做决定了，阿荻很难再说出推诿的话来，“...好吧，请告诉我详细的计划。”
阿荻房间的灯火燃尽，又点了一盏。
“总之，接下来一段时间你和阿鼻就好好相处，互相了解吧。”泷若叶结束了这场对话。
“......”阿荻转头看向阿鼻，“变个百鬼丸给我看看。”
阿鼻变成了百鬼丸的模样，可谓分毫不差。
“哈哈真像啊。”阿荻忽然发出了笑声，“一边斗鸡眼一边说我是猪看看。”
“你是猪。”
“......打一架看看吗？”
此时的柳裕在议事厅内左右徘徊。
审问完阿鼻后，泷若叶就让莲海渡与寿海去解救他，解了他的迷药，让他醒来后自己去见她。柳裕是傍晚时醒的，听到莲海渡等叙说后就辗转反侧，躺在床上不肯起来，等到他差不多做好心理准备时，泷若叶又在阿荻房间内迟迟不出来，柳裕愈发觉得坐如针毡，索性站了起来。
“身体感觉怎么样？”泷若叶看见四处徘徊的柳裕，便知道他肯定等了不少时间，明明不用这么巴巴地等着的。
“...很好。”
“我只是想看一下你的状况，这样我就放心了，你回去休息吧。”
“我...我只是想要天识女大人用得上我，一直以来都别无他想。今日是我过于疏忽，只有我了阿鼻的招，请天识女大人责罚我。”柳裕单膝跪下，深深地低下了头。
“你在害怕？”
“我怕天识女大人从此看不上我，从此不再用我，忽视我。”柳裕想要否认，但他深知在泷若叶面前无法撒谎，深吸一口气，说出了实话。
“你是为了什么才会站在这里？”
“为了看一眼京都，为了回报您的恩情，为了让您用得上我，为了看到更高更远我以前想都不敢想的风景。”
“这样不就行了？”
柳裕抬起头看向泷若叶，她望向他的眼神与昨日毫无差别，柳裕低下头，又懊恼又欢欣地吐出了一口气。
“你的心始终都没有变过啊，谢谢。”
第一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