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当天。
彭家上下张灯结彩,大门上挂了通红的灯笼,春联是彭守礼亲手写的,贴在窗户上的剪纸是家里手最巧的——彭梁容弄的。
他呼地一下,把纸屑吹落,红色剪纸展开,俨然就是个“福”字。
喜滋滋地把福字交给两个哥哥,让他们把家里的玻璃窗贴上。裴晓在身后沏茶,满足地看着兄弟三人其乐融融,她高声:“容容,多剪两个,除了福字外,再来几个别的贴画。”
彭梁容比了个yik的手势,继续低头剪纸。
他对这些小玩意有着生来的天赋,哗啦啦地,没过多久,又裁出几张小燕子迎春衔枝,笑嘻嘻着给裴晓看,得意洋洋:“妈妈,看我棒不棒!”
彭长云在几步之外,嘀嘀咕咕,“多大了还爱娇呢,哼。”
彭长海:“你就是嫉妒阿容年纪小,撒娇可爱。”
彭守礼路过:“快闭嘴吧,赶紧给我贴好贴齐了。”
等他看到彭梁容剪得精致万分的红红贴画,脸上的表情就变得柔软可亲,慈爱夸奖:“阿容剪得真好。”
彭梁容笑得牙齿白白,他剪好面前的一摞红纸后,追上两个哥哥的步伐,做监工在后头指挥他们贴纸。
“歪了歪了,浆糊够不够?要不要我再给你拿一点?”
“二哥你太笨了,别把我的剪纸给撕坏了!”
“大哥你动一下,哦对,往左边一点,行,齐了!”
两个哥哥异口同声:“阿容你好吵!”
彭梁容抱着手臂,神气道:“我就是这么吵!”
过了没一会,裴晓把他喊过去,“容容,娇娇真不打算来咱们家过除夕吗?”
彭梁容看着裴晓,他慢吞吞地点了点头,又连忙笑着说,“但明天她就到了。”
“正月初一,来咱们家拜年,过新年。”
其实是很没有正月初一去别人家拜年的道理,新年第一天总是要留在自个儿家,才算有好兆头。乡间民俗说是,怕自家好运儿走到别人家去,正月初一少去别人家拜访。
不过舟娇本娇不避讳这个,反正也是回自个儿家,好运悠悠走走都是家里人拿走,又有什么关系。
再来……舟娇这个身份也确实是孤寡,没有亲人眷属。彭梁容知道另一个自己今天去拜访了福利利院,给院里的小孩们带了好多新鲜年货玩具,又和院长妈妈说了好久话。
他每年都以彭梁容身份回福利院看望院长妈妈。后来重拿回舟娇的身份,十八岁后,每年就以两个身份去见院长妈妈。
院长妈妈对待两个身份的娇,各有不同,看到彭梁容过得好,很开心,她也疼这个漂亮孩子;十八岁后与舟娇再度相逢,每回看到她眼中都忍不住泛着泪光,后来是被舟娇劝了几回,才不哭了。也是后来舟娇的生活越过越好,院长妈妈越来越放心,再见面时常常笑逐颜开。
从舟娇口中又知道她与“彭梁容”关系密切,院长妈妈后来也有点念头,嘀嘀咕咕问她,是不是和彭梁容有可能发展一段感情。
她恐怕是这个世界上最乐于见到舟娇和彭梁容在一起的人了。
舟娇只能摇头告诉她,没有这回事,他们只是好朋友。
院长妈妈上一周得了感冒,因为年龄大了,有些严重,在医院挂水两天,到今天都还没怎么好。舟娇去福利院知道这事,硬是拦下她要干活的手,帮着院里的阿姨们一起给孩子们做年夜饭。
今年的年夜饭,另一个娇是在福利院过的。
彭梁容则是在家里过的。
他时刻保持着与舟娇的联络,吃着饭菜。今天林嫂休假回家,家里的饭是一家子一块儿做的。
饭桌上,男人们很快就喝起烈酒,裴晓喝着果汁,托着下巴笑盈盈看着丈夫儿子们互相举杯。
“新的一年,老大,你要好好谈恋爱,争取给我们家带个媳妇回来。”彭守礼认真叮嘱。
转向彭长海,“老二,新的一年不许乱交对象,好好定心。”
再看向彭梁容,彭梁容喝着酒,眼睛亮亮看着爸爸,等他说出新一年的慈爱叮嘱。
“我们老小,新的一年,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就好。”
“来,喝酒!”
裴晓举着果汁杯,与四个男人碰杯。旋后,忙不迭夹筷给他们,“多吃点饭,新的一年,都要开开心心哦。”
“开开心心!”
大家一起说出这句话来。
酒意醺然之间,彭长海手靠在椅背上,抬了抬下巴,可疑地看了眼彭长云,“你是不是后面还跟了个‘哒’?”
彭长云:“……”逞强地结巴,“屁屁话。”
“哼,我耳力过人,既然声音不是容容的,那肯定就是你。”
彭梁容:我是不是被内涵了!
他气鼓鼓喝下一整杯酒。
就听到彭长云故作冷静,“关你啥事,年夜饭也堵不住你的嘴。”转头瞧着脸微红的彭梁容,难得在他面前袒露兄长的宠爱,“我们阿容多吃点,新的一年长胖点,好看。”
“中年发福危机终于要拉弟弟下水了吗。”彭长海瞄了彭长云一眼,坏笑。
“阿海你好欠哦。”
“嘿嘿嘿!”
兄弟们打闹起来,彭守礼与裴晓相视而笑。他们家的气氛总是这样好——好像在彭梁容来家里以前,两个亲兄弟处在青春叛逆期,还时不时会打架争吵,在彭梁容来了之后,家里的氛围和睦到近乎不可思议。
裴晓还能记得,彭梁容六岁刚到家的那段时期,他喜欢穿粉衣粉裙,留长头发,看起来像个漂亮女娃娃。
他们谁也没纠正他的穿衣风格,纠正他那时候错乱的性别意识。
她也是初次给这样的孩子当妈妈,新手上任,总是慌张得很,还好彭梁容很乖很体贴,是个纯纯的好孩子。
家里有了个柔柔软软的小弟弟,两个当哥哥的不再打架,一致对外,攻击性全给了外人。
他们竖起铠甲,怕这样特殊的——像是小妹妹一样的弟弟被人嬉笑排挤,遂当起了称职的好哥哥,亲自接彭梁容放学,在别的小孩嘲笑他留长头发时怒瞪对方,把小孩吓得哭了才作罢。他们没觉得彭梁容来到家里会争夺家产,两个哥哥心思纯然,只觉得这样可爱的弟弟领回家里——
真是太棒了!
至于后来,青春期男孩发育后,是裴晓强烈要求他剪短了头发。倒也不是迟来的性别纠正,那时候他已经十岁出头,几年来也有了男孩的性别意识,即便再爱穿粉衣,行走动作也像个正正经经的大男孩(裴晓总疑心他是学两个哥哥,学得极像)。
长头发不算什么,只是这张漂亮脸蛋太容易惹得男生芳心萌动,裴晓知道小孩年纪轻想不到太多,但她是成人,想得总比孩子多得多。
她在那段时间看了点社会新闻,说是有幼/女被人掳走伤害,这慈母之情令她忧心忡忡,劝来劝去,好歹是让彭梁容剪了短发,看起来更像是男孩子点。
安稳过了那段社会新闻躁动的时候,彭梁容也习惯了短头发,再没有留过长发。
……
从小到大,发生在彭梁容身上的趣事一桩桩,裴晓如数家珍,她记得小孩与她初见时的笑靥,软软声喊她叫阿姨,也知道他在福利院的姓名“贺春来”,是春天将至的意思。
他也确实像场动人的春日,降临到彭家,给他们带来欣悦愉快。
裴晓看向彭梁容,她心尖尖上的小儿子,此时正快活地喝着酒,眼睛眯得细细,像是月牙一样,感受到她的注目,甜甜地喊“妈妈”。
她就忍不住笑了。
京城烟花管制,除夕夜安静极了,只有远远的郊区天边有大朵大朵的烟花雨。
从窗户看去,是很美的景色。
舟娇在福利院里,给面前的兔唇小男孩叠了一只小兔子,送给他做小礼物。
她听到烟花砰砰砰绽放的声音,好奇问了一句,“不是说京城烟花禁燃吗?”
院长妈妈:“所以是在郊区偷偷放——每年都有人踩着这线,瞧着,过会就有警车来逮人了!”
福利院里的小朋友们笑眯眯地,大声说:“娇娇姐,我们每年都会听到警车嘟嘟嘟来逮放烟花的人哦。”
舟娇看着那片烟花雨,灿灿烂烂的,她嘴角挂着笑意,低头给彭梁容发消息。
“今天看到烟花了哦。”言下之意是,等下次拥抱,两个娇就都能看到啦。
彭梁容在彭家,他喝酒喝得眼神迷离,看到这消息,抬眸看向窗外,一楼的视野被院子拦住,看不太清楚。
他兴冲冲地跑上二楼阳台,在漆黑的夜空中,看到远远远远的郊区,有稀疏的烟花雨。
彭梁容急急忙忙给她发消息,“我也看到了噢。”
烟花雨最后落下,像是熄灭的流星。
他深深吸了口气,转头看到了更灿烂的星火。
彭长海举着仙女棒,兴奋地大叫:“宝贝容容,快来!”
“仙女棒!变!仙女!”
彭长云在身后:“傻缺。”
他举着同样的仙女棒,一边和林倩打电话,一边觑着两个弟弟,看他们手里举着仙女棒,极其幼稚地举高高,嘴里口号连连。
彭家大少不情不愿地大声呼喊:“变仙女!”
林倩:“……”
她在那头笑得差点从床上滚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