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前,陶家的“人口生意”做得很大。
对于那些处在困境之中的omega而言,九州简直就是现实中的天堂。在他们的口耳相传中,那是一个宛若仙境一般的国度。
有些omega会通过幻想九州omega的生活来麻痹自我;也有些omega会铤而走险,通过各种各样的途径找到陶家的线人,再通过他们的途径偷渡前往九州。
可天底下不会有白吃的午餐,陶家的蛇头也不是做慈善的。
他们会向这些omega收取一笔不菲的偷渡费,有些omega倾家荡产,尚且拿得出来,但也有些omega家徒四壁,是真的凑不够钱。
对于掏的出钱的前者,蛇头会直接安排他们前往九州,如果钱给的够多,抵达九州之后还会帮忙做一个假身份,让他们能够在城市里找一份正规的工作;而对于掏不出钱的后者,蛇头有时会采取垫付的方式——当然,是有前提的。
由蛇头垫付偷渡费的omega,到了九州之后大多数都会直接被安排去嫁人,但总体来说,至少比留在原先的国家中有盼头,不少omega都会咬牙同意。
但依照陶家的规矩,这桩生意是有前提的——omega必须完全知情,并且愿意接受后果。
他得知道自己去往九州后是要做些什么,打工也好,嫁人也罢,蛇头必须将事情跟他说清楚,不允许有任何的欺瞒,尤其不允许有“不将omega带往原先说好的目的地”这一行为发生。
也正是因为如此,陶家在海外的口碑特别好。陶知行当年继承陶家后,想要取缔这桩生意,还有不少偷渡来九州的omega试图找他求情。
直到十年前,出了随月生那一桩意外。
纵观随月生前十八年的人生,可以用“命途多舛”一词来形容。
他出生后不久,在工地上工作的父亲便意外身亡,工头赔了一笔钱,虽然不多,但也勉强够抚养他长大。可母亲不堪忍受孤身一人养育孩子的未来,将赔偿金带走一半后远走改嫁,自此之后音讯全无。
好在他还有个奶奶。
老太太心灵手巧,靠做手工活养大了儿子,等到儿子去世了,她又靠着这门手艺,将孙子一点点拉扯大了。
虽然家里住在贫民窟,也没钱送随月生去学校里念书,但奶奶将他教得很好。等随月生长到十二三岁,又将他送到了街头的杂货店老板那里打杂。
老板是个年纪足够当随月生爷爷的beta,年纪上来后有些力不从心,随月生帮他管账收钱,时不时还能带点虽然过了保质期,但还没有变质的食物回家跟奶奶分享,祖孙二人的生活虽然清贫,但也称得上是其乐融融。
可时间一天天推移,随月生一天比一天出落得漂亮,看上去简直跟这个藏污纳垢的贫民窟格格不入。
他的母亲虽然只是个beta,但当年也是远近有名的美人,否则她守寡后改嫁的速度也不会那么快;而身为beta的父亲一贫如洗,也确实是靠着一张俊美的脸,才成功讨到媳妇的。
随月生的长相不但继承了他们两人的优点,甚至还略胜一筹。
老旧的筒子楼里闲言碎语多,碎嘴的大婶们吃完了饭就搬着凳子坐在楼底下搬弄是非,家长里短唠嗑个没完,每次提到随月生,都是“丧门的扫把星,长得跟他那个到处招蜂引蝶的妈似的,天生就是会勾人的狐狸胚子”;还有些不三不四的地痞流氓,嘴上不干不净地调戏人不说,有些时候还想上手捻油。
可随月生从来就不是逆来顺受的人。他不打女人,所以不跟那些婶婶们计较,但遇到这些无赖,直接就会动手。
奶奶虽然嘴上嫌弃他一个omega脾气这么暴躁以后绝对嫁不出去,知道他打架了之后还会抄起扫帚追着揍他,实际上却是很疼他的。有人在老太太耳边嚼舌根,说随月生跟杂货店老板家的那个儿子不清不楚,都被老太太举着拐杖敲了回去。
等到随月生十六岁那年,他们甚至都攒下了一些钱,正计划着过两年就从贫民窟搬走,去外面租一间一居室,然后他就可以去做些别的工作,奶奶也不用再风雨无阻地推着小推车,四处叫卖自己缝制的手工制品了。
希望的曙光看上去似乎在向他们招手,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可命运三女神手中的纺锤,从来都不会以人类的意志为转移。
那一年的冬天,奶奶说眼睛不大舒服,有时候看东西看不太清时,随月生只以为奶奶是因为常年做手工活熬花了眼。
他跟奶奶撒娇,让她不要总是天不亮就爬起床干活,自己在杂货店工作的钱足以负担他们两个人生活,实在不行他还可以再去找份兼职,可奶奶只是笑,说不干活怎么行呢?年纪大了觉少,老眼昏花也是正常的,人老了都这样。
随月生说不过她,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
可她一直都没有告诉随月生,这段时间以来,除了看不清东西以外,她还会经常性地感到眩晕和头痛,时不时地还会伴随着呕吐。
老太太将这一切藏得很好,可还没等到开春,她有一次盛饭时,忽然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伸手四处摸索时,又不慎摔碎了碗。
随月生一直等到这时才知道,奶奶从早上开始就有些看不见了,现在更是完全失明。他不顾后者的反对,跟杂货店的老板请了一天的假,然后强制性地将她带去了最近的那个大医院。
他们排了很久的队,直到晚上,才终于从医生那里收到了诊断结果。
——恶性脑瘤,现在已经进入颅内压增高的晚期阶段了。
前不久那些对美好未来的愿景,一下子就变成了虚无缥缈的泡沫。它在空气中折射出五颜六色的光,可等到人真正伸出手去触碰时,却“啪”地一下就碎了。
随月生想不明白,生活中的苦难已经那么多了,可命运为什么还是不愿意放过他?
他们那么努力地生活,为什么还没来得及带奶奶过上好日子,奶奶就时日无多了呢?
难道他真的就是那些人口中的丧门星吗?
他兀自纠结着,可奶奶看上去却是一副接受良好的样子。她一口回绝了医生要求住院的医嘱,让随月生一路搀扶着她回了家,第二天一早,又早早地将他赶去杂货店上班了。、
随月生一整天都神思不属,晚上下班后匆匆赶回家,老太太安静地躺在床上,面容平静祥和:“我问过医生了,这个病治起来太费钱,而且也治不好,最多也就拖那么一年半载的,也就别浪费那个钱了。家里还剩下一笔钱,我找了人,等我一走,他就带你去九州。”
这是她深思熟虑后才做出来的决定。
随月生如今还未成年,就已经被不少人垂涎着了,他们看着他的目光仿佛是要将他生吞活剥,她偶然撞见过几次,只觉心惊胆战——她一天比一天衰老,也一天比一天护不住随月生。
好在这孩子是个要强的,但她活不了多久了,随月生却还没满十七岁,他一个人要怎么办呢?
他这么小,还长得这么漂亮……
她只能想到这个办法——花一笔钱,将他远远地送出去,九州总比这里安全,不用担心走在路上就被人打晕……
可那本来是他们决定去外面租房的钱。
随月生不愿意,他想拒绝,老太太却并不给他反驳的机会,斩钉截铁道:“反正钱已经给出去了,你要么就现在走,要么就等我死了之后,把我埋了再走。”
她说着说着就剧烈地咳嗽了起来,脸上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随月生实在是不敢再跟她争辩,只好表面应承了下来。
第二天中午,他打听到了那个线人的住所,孤身一人找上了对方。
他想把钱要回来,然后给奶奶治病。
“那你以后怎么办?”线人饶有兴趣地问他。
这是祖孙俩唯一的积蓄,恶性肿瘤是个无底洞,全部丢进去都听不到一声响,把钱花光了,以后又要怎么生活呢?
“走一步看一步吧。”随月生不想跟他多说,轻飘飘地垂下了眼帘。
他根本就没想那么多,挣扎在沼泽里的生灵没空去想未来,他只想尽力将奶奶的病治好。
……即使治不好,稍微缓解一下她的疼痛也好啊。
随月生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这幅模样有多漂亮。
他的头发是浅灰色,睫毛的颜色也浅,配上那双湖水一般湛蓝的眸子,做出这个动作来,像是蝶翼掠过清澈的湖面。
老太太爱整洁,虽然随月生身上穿的衣服有些旧了,但洗得干干净净,长及肩胛骨的卷发也梳得整整齐齐,线人略微读过几年书,此时盯着随月生看出了神,脑子里忽然就冒出了一句话。
——“粗服乱头,不掩国色”。
他看呆了一瞬,继而给出了第三种选择:“你对你未来的伴侣有要求吗?”
“嗯?”随月生不解地抬起了头。
线人被美貌所摄,不自在地偏开了眼,不敢同他对视:“如果你愿意到九州之后嫁人的话,我们不但不收中介费,还会额外给你一笔钱。不多,但足够给你奶奶治病了。”
须臾间,随月生迅速点了点头,就像生怕线人反悔似的。
他还不知道什么是情爱,也不知道什么是喜欢,对于结婚更是没什么概念。在他的想象中,这不外乎就是跟另外一个人共度余生,听上去好像也没那么糟糕。
而且,如果就让他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奶奶在痛苦中去世,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线人还算得上是言而有信,第二天一早,他就找了人,带老太太去住院了。
虽然她的病情发展到现在这个程度,早已经是药石罔效,所有的措施不过只是安慰剂,但能开些止痛药,让老太太通往死亡的路走得不要那么痛苦,周围又随时有医护人员照料着,随月生已经很知足了。
“你哪儿来的钱?”随月生当晚下班后去探病时,奶奶忽然开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