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两会场间隔着过远的距离,无论是从孟居的角度，还是从慕昀的角度，都不可能看清楚对方此刻的表情。
在这样一个凛冬将逝的灿烂日子里,从高层落地窗边眺望出去,眼里当有万千景色。但此刻，他们的目光中都只有一道在渺远处独立的身影。
孟居注视着塔楼上跳跃的金色,波澜不惊的反问便已脱口而出：“昀哥想要什么样的恋爱？”
慕昀短暂地迟疑了会儿才开口：“我也不知道,虽然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但或许两个人一起就可以探索出来不一样的。”
他的态度很认真,说话的口吻语气却显得轻松坦然：“我喜欢一个姓孟名居的人很久了,所以今天一定要问问他，想不想和我来一场这样随性的体验？”
谁能拒绝这样一场充满刺激和未知的恋爱邀约呢？孟居扬起眉梢，声音低沉地笑笑,简洁但足够坦诚地做出了回应。
“他想。”
蓝牙耳机内安静下来，两人默契地都没有再说话。
因为固定的辖区范围，他们的身体没办法擅自移动，但心意却能自由穿过玻璃和广场,无声地隔空互通无数次。
忽然站岗位头顶的扬声器响起微弱的电流声,接着全会场内都传来长串的多语种播报声。
孟居不得不回到认真负责的工作状态,上前两步，抬手拉合了落地窗边的遮光帘，阻断了从对面投来的目光。
“好好干活，不要一直盯着那个姓孟名居的人,下班之后他会让你看个够的。”
青年说完便挂断了私人通话,重新整理好夹在领口的工作对讲,背身回去继续做事。
下午的实训内容与上午有很大区别,除了活动场地和基本材料的熟悉之外,还要与个别外宾参展商做提前化的对接工作。
孟居正埋头于繁杂的工作项中，忽然听到身边有人叫了自己的名字。
“可以麻烦你进来一下吗？”一位挂着领队工作牌的女性法语志愿者站在办公间的透明窗里招了招手。
“好的。”孟居暂时放下自己手里的文件迈步过去。
他走进办公室时，才注意到这间屋子里还有一个穿着统一制服的男志愿者。瘦高身材，皮肤白净，戴着很斯文的眼镜，一副标准的高材生样子。
领队指着身边男生，解释道：“他是江外口译专业的志愿者，因为去参加重要考试没有出席上午的培训。我刚才看分配名单，正好你们俩都负责西欧展区，所以想麻烦你给他传达一下重要内容。”
“行，没问题。”孟居和这位男志愿者对视了一眼，爽快地应答下来。
“那辛苦了。”领队微笑着点了点头，转向身侧接着开口：“还有什么问题的话你就问他吧，我得去忙了。”
瞥着领队踩高跟鞋还风风火火的背影，孟居佩服地咂舌，面相初次见面的搭档自我介绍：“我叫孟居。”
瘦高的男生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知道，我们是同期。”
孟居兀自消化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同传实验班。这个培训点是江大和江外两所学校合作建立的，所以学生互相之间有所耳闻也不奇怪。
“那你怎么称呼？”
“孟骁。”
听男生答完，孟居不自觉地上扬眼尾，惊奇道：“你也姓孟啊，巧了，我们两个还算本家。”
孟骁依旧没有任何神色变化，抬手指向自己领口的徽章编号，说了目前为止最长的一句话。
“这个3547代表孟字，我们能分在同组就是因为同姓，所以巧的不是我们俩，是姓名区位码。”
“……”孟居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就此打消沟通的念头。
直到天色漆黑的时候，各组翻译志愿者的实训才陆续结束。
孟居拖着疲惫的脚步到更衣室取私人物品，推开门便在六七个志愿者里看见了男朋友。即便穿着一模一样的正装制服，那道挺拔颀秀的身影也能在第一时间吸引人的视线。
孟居抬手接过慕昀从柜子里抱出来的浅色外套，动作间完成了两人确定恋爱关系后的第一眼对视。
虽然对方沉默着没有说话，但那双朗澈的褐色眸底仿佛藏着什么汹涌又克制的东西。
懒得更换衣服，孟居直接披上外套，挥手和共同培训整天的志愿者们告别，跟着身侧高挑的人一同离开。
通向地下停车场的楼梯空旷寂静，安静地走在这条路上可以听到隐约的脚步回声。
正望着墙壁上晃动的影子出神，忽然被一条手臂从后攀上了肩膀，孟居顺势偏过头，看向动作相当自然的家伙。
“什么意思？”
“行使正当权力，别小气。”慕昀回得理直气壮，手下羽绒的料子柔软又蓬松，怎样揉捏都觉得不够。
孟居只笑笑，没有推开，担着他小半边身体的重量一直走到车边。
刚系好安全带，两人的手机接连响起微信提醒声。
是童泽在516寝室群聊里同时艾特了他们。
［孟居慕昀］
［你们俩几点结束啊？等你们一起吃饭呢。］
看着普通的问句，孟居莫名生出了些做贼心虚的感觉，偏头向驾驶位询问：“如果丛哥和泽哥知道我们俩的事，会是种什么反应？”
身侧的人像是真的仔细思考了会儿，语气淡淡地回应：“舍长的话不清楚，童泽应该会高兴吧，你不是他亨通桃花运上的唯一拦路虎么？”
“那是你。”孟居蹙眉反呛，缩进舒服的椅垫里，把手机拿在手里胡乱地划着圈。实在想不到应该怎么样告知这个消息，最后干脆作罢。
“算了，还是等他们自己慢慢发现吧。”
慕昀目不斜视地开车，打了一把方向盘的同时，嘴角也悄悄扬起，并不介意地回应道：“你果然喜欢偷偷的。”
孟居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点动，发出回复。
［我们正在回去的路上，大概四五十分钟后到宿舍。］
文字发送几秒后，聊天界面中闪出新消息，紧跟其后的还有一条店铺定位。
［童泽：那你们不用回来了，直接到餐厅吧，我和丛哥过去等。］
孟居点开地图，发现是这一家分米鸡，就在昀哥经常停车的百货大厦楼上。
“他们选好地方了，让我们俩直接过去。”
慕昀幽幽地投递目光过来，似乎不大满意道：“所以，我们的第一次约会是以团建的方式？”
察觉到这句话里面隐含的小情绪，孟居学着男朋友的语气揶揄：“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你不要小气。”
晚上六七点钟正是餐时，商场的美食楼层却并不算火爆。
孟居和慕昀走进店铺门就看到了坐在窗边的两个室友，10d的分米鸡套餐和各种小食已经铺满整个桌面。
“车没油了啊，开这么慢？”丛雨航端着店铺菜品单浏览饮料列表，抬眸刚好看到准备入座的两人。
“路不熟，在桥上堵了一程。”
慕昀把脱下来的棉服挂在椅子靠背上，从桌面的湿纸巾盒中抽出一张擦了擦手，然后轻声道了句“我请客”来表示歉意。
“得了吧，我都付完了。”舍长正说话时余光瞥到这两人身上整齐的白衬衫，尾音忽的挑起，“嚯，还有统一服装呢，培训怎么样？”
虽然两人到得晚，可室友们并未提前动筷。面前的菜品明显刚上桌不久的，整齐摆放在铁盘中的各种食材都是正适口的温度。
孟居端着一碗香糯的米饭，夹起鸡肉裹粘酱料，把浓郁的芝士酱拉出一道长长的细丝。直到食物进嘴，他才答了丛雨航的上句问话。
“总体无聊，好在有点乐趣插曲。”
“哦？什么有意思的事，我能听听吗？”一直低头刷看手机的童泽饶有兴趣地抬起眼眸。
孟居的视线并不刻意地瞥向慕昀，片刻后含糊道：“不能，你不配。”
挖苦的话音招致对方神色鄙夷地一声轻啧。随后童泽放下手机准备开始用餐，擦拭筷尖的时间里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眼睛炯亮地抬起头。
“刚才过来的时候发现楼下新开了一家量贩ktv，主题模式的迷你包间，还挺有意思的，要不要我预定一下，等会儿吃完饭过去玩。”
不等孟居开口，丛雨航已经嫌弃地皱了皱眉：“都嗨了一个寒假了还这么有活力，您完全不用为英语八级考试复习是吗？”
闻言，攒局人夹菜的动作顿了顿，神色略凝重几分：“专八什么时候？”
“四月下旬吧。”慕昀头也不抬，慢条斯理地啃着一块鸡腿肉。
“我靠。”童泽刚严肃起来的态度瞬间崩塌，音调也骤提两度：“大哥，今天才2月28，四月的考试现在催复习？你们这是对我人格的侮辱。”
话毕他转向丛舍长颐指气使道：“回去记在你的备忘录上，四月中旬的时候再来提醒我。”
丛雨航随手摸了个易拉罐环扔过去，意料之中地被对方偏头躲过。
“诶嘿。”
“赶紧吃饭吧，吵死了。”
“……”
鸡飞狗跳的氛围里，四人小分队成功完成了光盘行动。
因为一顿晚餐吃得太饱，找不到其他饭余活动，最后大家还是走向了童泽中意的ktv场馆。
乘着手扶梯下到商场一层，一片璀璨闪亮的灯牌就是刚开业的新店了。
因为试营业中的各种优惠和宣传活动，这家小小的店面还算是爆客。服务生被各包间的客人们召来唤去，完全不得空闲。
几人穿过琳琅满目的超市货架，随手装了半购物车的小吃推上楼，轻车熟路地调试包间灯光，点歌开嗓。
其实从大一刚入学时，516寝室的几人就常常在类似的场合玩闹，而且个个是麦霸的水准。只不过后来因为课程实在紧密，才渐渐来得少了。再次组队进入私密且放纵的环境，体内禁锢的自由灵魂纷纷解封，先鬼哭狼嚎着把每个人的ktv必点曲目过了一遍。
白天的培训实在耗费体力，只唱了几首歌后，孟居的电量就差不多耗尽了。懒得和室友们争抢麦序，怠惰地扑倒在皮质沙发上吃水果，不经意间发现安安静静坐在一边的慕昀。
从进房到现在，他似乎都维持着这个端正的旁观者姿势。连在沙发下面的跑马灯手机充电线闪烁着流光，在他精致的颌角映出一片朦胧的晶蓝色。
还在因为第一次约会搞团建而不高兴吗？
孟居默默关注一会没见反应，只好挣扎着直起腰，朝着目标方向蹭了蹭，倚着他的膝盖坐到了地毯边缘。
“昀哥。”
“恩？”慕昀这才从手机屏幕上移开视线，目光柔和地落下来，并不像是在发脾气的样子。
“我还没听过你唱歌呢。”孟居顺势仰头，把自己的麦克风递到他嘴边，不料却被这人歪头躲开。
孟居下意识扭头看回大屏幕。这首进度条正播放到一半的歌曲传唱度相当高，几乎到了同年龄段人人都耳熟能详的程度。
坐在音乐气氛这么浓郁的私人ktv里，连麦克风都举到嘴边了，居然有人能忍住不张嘴？
“你……没听过这首吗？”
慕昀张了张嘴，在震耳的乐声中吐出两个不大清晰的字：“听过。”
那？
发现事情似乎并不简单，孟居拉住企图逃避的慕昀，“你给我过来……唱一句我听听。”
慕昀叹息着揉揉眉心，强忍住尴尬的笑意：“别了，我五音不全。”
“少啰嗦。”孟居不听，直接把话筒怼到了他的脸上。
慕昀扭不过他，只好跟着歌曲播放的进度轻声接唱了一句。音量不大，嗓音也轻缓好听，但不影响他一个字都没在调上。
孟居表情复杂地挠了挠头，自动地在脑子里重复播放了几遍，然后茫然噙唇：“你这很奇怪，好像所有音是都一样的，跟我唱一遍，do～re～i～fa～sol～～si～
他耐心地用手做波浪状，教面前人唱了一遍基本音符。
“do、re、i、fa、sol、、si……”慕昀认命地重复。
我的天。
好像一样，但又完全不一样。
孟居愣住，虽不理解但是他极受震惊。
在记忆中，从中学起，身边的玩伴就都有着被天使吻过的嗓子，甚至还可以和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组建乐团。到了大学，加入“suernatural”后，社团里的小伙伴们更是多才多艺。
所以，这应该是他从小到大第一次真正地遇见音痴。
这位可是校级活动部的大部长啊。孟居情难自控地皱起眉头：“每次学校有大型文娱活动时，那么多的歌唱节目选报，你坐在评审席c位上都是在审什么东西？”
“五音不全也不代表没有欣赏能力，而且活动部的本职工作是组织，并不是表演。”
看着慕昀一本正经回复的样子，某青年忍俊不禁，兀自忍笑半晌后，轻拍男朋友的肩膀，压低声音安慰。
“不就是五音不全嘛，哥哥照样喜欢你。想听什么？我给你唱。”
不等人回应，他便抓着麦克风上前，满血复活式地重新加入到抢麦序队伍中。
“你们俩是不是趁我不注意切我的歌了？闪开，挡到我隐形的翅膀了。”
孟居不顾室友们的追打，在排队列表中连切几首，播放起一首节奏强劲的hiho舞曲。
在迷幻掺杂的电音中，伴着ktv内明晦闪烁的灯光，炫酷唱跳起来。
慕昀的视线笔直地落向台前。
刚刚结束一场选人严苛的实训，他的脑子里依然这家伙穿着正装，衣领夹着对讲，凭借以一敌三的专业水准与外企接洽人侃侃而谈的模样。
而现在同样是这套制服，他居然能完全跳脱出另外一副魅力四射的样子。
一曲舞毕，慕昀看着重新扑回自己膝间的夜场台柱子，忍不住轻嗤：“归整和蛊惑，你究竟是怎么做到无缝切换的？”
ktv巨大的屏幕前，丛哥和童泽依然自顾自地快乐着，无暇管顾身后两个搞小动作的人。
孟居随手把慕昀那条跑马灯的充电线围系在腰间，让湛蓝色的冷光围着他细瘦流畅的腰部线条，像电流一样旋腾。
“这么正经的舞蹈就受不了啦？”他噙着笑意缓缓凑到慕昀身边小声耳语：“跟我搞对象，让你体验白天和晚上是两个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