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星河,也是灯火》
文/奶茶仓鼠
晋江文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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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川,初秋。
淡月从浓云的缝隙中坠下一缕微光,将原本稀薄的夜空晕出了一抹亮。这里是南川城郊通往机场的单行高速公路,光色车流在路道上列成一条水泄不通的长龙,恍若白昼。
林西宴坐在汽车后位。有微淡的光透窗映亮少年眉宇间的蹙痕。
身边的女孩正靠着他的肩膀熟睡。他无声看了眼时间,八点二十三分。低声问:“前面还没好吗?会不会错过登机时间?”
司机答:“还没,好像是连环车祸,得疏通一会儿。如果半个小时内疏通完,我们就能来得及。”
林西宴:“那做好准备,一旦来不及,就马上订下一班。”
“好。”
看了眼肩头呼吸均匀的林落凡,他转头望向窗外。
如今刚结束一个小长假,今天是假期的最后一天,全国各景区高速人满为患。
南川临山,平日单行公路备道松泛。今天返程人多,外加车祸,没曾想会遭遇大堵车。
这一带属城郊,周围路段不曾开发,基本保持着生态的原貌。
放目眺去,几里开外皆是郁郁葱葱的寒芒,月光笼映下,被风荡起阵阵波浪。
爆炸声就是在这一刻响起的。
轰隆的一声响,远处亮起一处火色似的光。
因为离得远,林西宴只听到那声突如其来的响,诧异问:“怎么了?”
周围其他车辆也蠢蠢欲动。有鸣笛声起,有人下车迷惑往前望。
司机心里发悬,在座位上探头瞅了瞅,看不到。解开安全带下车,“大少,大小姐,你们先等等,我去前面看看。”
林西宴点头。
动静大了,林落凡被吵醒,皱着眉从他肩头直起身,“怎么了?”
“别睡了,不知道出什么事了。”林西宴拿起给她盖腿的外套,“衣服穿上,刚睡醒会冷。”
前后不到一分钟,司机又从前方急忙跑回来,匆促拍窗,“大少大小姐,快下车!是前面车祸的货车爆炸了,火估计会往这——”
话音未落间,又忽然“轰”的一声。
比方才那一声更大,也更清晰。
前窗玻璃应声而碎,林落凡不由自主惊呼了一声。
林西宴下意识护住她。
整个世界忽然乱了。
火光、人声、鸣笛声、脚步声……
前方距离出事点更近的人明显都被剧变惊住了,有人疯一般迅速弃车往后跑,男人张惶,女人尖叫。
预感到形势不妙,林西宴打开车门快速下车,“快走。”
他刚下车,前方一辆小型车忽然打摆,似乎是想试图从中间的缝隙穿过去。
缝隙太窄,它刚一发动油门就又是一阵蛮冲直撞。林落凡在车中只觉猛然一震,整个人撞到门框又回弹回座位。
“落凡!”
与此同时,呼!
气浪卷着秋风呼啸而来,周遭鸣笛呼号杂沓连片。
林西宴刚刚站稳,就赫然发觉有光越来越亮,有枯烟味与汽油味游荡在鼻息间,似有若无的。
很快,他便发现是远方的寒芒丛起了火。
明黄花朵盛开在寒芒丛,不断蔓延。寒芒易燃,火势一发便不可收拾。
风往回吹,卷着浓烟在秋野越滚越烈。一旦蔓延到这一边,后果将不堪设想。
林西宴心突突跳,忙上前拉住林落凡的胳膊,“快下车!”
他拉着她想往外走,林落凡却没动。
她试着动了动脚,疼痛却仿若嵌在骨头缝里往外冒,只略微一动就沁出一身的汗。
她被卡住了。
林落凡抬头,“哥……”
林西宴心一坠。
夜风过,火花在视野里盛放得越来越猛。
周围跑得人越来越多,整个局面也越来越混乱。哭声叫声杂成一片,兵荒马乱杂冗不堪。
林西宴抿唇,双手掰住卡着她脚踝的变形车门,向司机呼唤:“田叔!帮帮我!你拉落凡!快!”
那司机却好像不愿,扯住林西宴的胳膊劝阻,“大,大少,快走吧!风太大,火很快就会烧过来了!”
“快拉落凡!”
“来不及了!快走吧!”
“走什么!”拉扯几番无果,林西宴急了,回身怒嚷:“我妹妹还在里面!”
司机大抵也看出自己劝不动,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卡在车里的林落凡,“唉呀”一声转身跑了。
林西宴整颗心簌簌沉下去。
不过半分钟,田野的火势蔓得极快。
浓烟遮蔽视野,笼罩大半寒芒滩。
周围不断有人跑过,林西宴仓促抓住奔跑的路人求助。那些人却根本自顾都不暇,仓忙推开他跑远了。
无可奈何,林西宴回身,掰住门框竭力呼喊:“试着挣一下,看能不能出去!”
林落凡咬牙用力挣了挣。
没动。
人基本都跑尽了。烟气灌进早已破碎的前窗,呛得她错觉自己浑身每一个细胞都在窒息叫嚣。
林落凡捂着口鼻剧烈咳,感到车窗外的滚热正在迅速逼近,皮肤被灼得发痛,烈得人几乎恨不得融化。
“哥。”林落凡忽然绝望,一横心扯住了林西宴的衣角,“哥!你走吧。”
这情形,再耽搁,不烧死也会熏死在这。
“我可能出不来了,你快……”
“你给我闭嘴!”林西宴喉咙紧缩。
他的手在破损座椅的边缘被刺破了,有血珠一滴滴坠下来,落在她的衣角绽成花。
浓烟翻腾,星火滔天。
一个单薄的影子忽然从火光中跑来。
秋天,那人只穿了件极薄的衣衫,热气卷裹着他的衣角,炽亮火焰将他消颀身线勾勒成一把凌厉的刃。
他身上脸上全是灰烬,零星混着血迹,看不出本来面目,只有一双眼映着火的璀璨,由内向外透出股野性的锋利,在火光中裁剪出一条自己的路。
跪在车门旁拉住她一只腕,他冲林西宴喊:“你接着掰,别松手!我拉着她,用力!”
林西宴愣了愣。
意识到他要帮忙,他再顾不得许多,马上攥紧了座椅拼命使劲。
“那只手也给我!”眸光转向她,他又朝林落凡喊。
他的眼睛是浓黑色,浓得像远方滚滚的化不开的烟。盯着她,紧紧的,狼一般的冷漠和悚人。
有一瞬间,林落凡竟错觉他究竟是天神还是罗刹。
“愣什么!给我!”
伸过手。他不由分说将她双臂环在自己脖子上,一手紧扣住她的肩背,一手抵住车门往外扯。
才稍稍一动,林落凡不由自主呼了声:“疼。”
“忍着点!”他的声音也有种被火灼过似的嘶哑,由蹲跪变换成仰坐的姿势,脚蹬住门框。手捂住她的眼睛,努力向外发力。
离得近了,林落凡才从他的嗓音里听出来,他该是个少年人。
周身越来越热……
她的视线被他的手阻隔着,看不到周围的状况。她却能感觉到鼻息间的空气越来越稀薄。
呼吸成了奢侈,每吸一下浓呛得气体都仿若凌冽的针刺进肺。她伏在他的肩头疯狂咳,求生本能越来越弱,只想快些从炼狱里解脱。
“再用些力!”
“我要不行了!”双手紧紧把住车门,林西宴血流入注,嘶喊声几近绝望。
“用力!”少年手臂揽着她的背,手掌也滚烫得像火,压得林落凡的肋骨生疼。
呼!又一阵风烟。
他下意识偏头咳了两下,唇线紧绷成一条线。忽然松开林落凡,上前扯开林西宴,双手扳住车门。
林西宴一怔,很快又赶快到他刚才的位置,拥住了林落凡向外拉扯。
视野的桎梏褪去,林落凡在漫天烟气间向远看。
黑烟弥漫,火光冲天。
少年发丝凌乱,整张脸被烟与汗浸染。他明明那样狼狈,却散发出一种激越狂放的狠,不顾一切拽着车门,像潜藏的野兽露出獠牙发出凌冽的嘶吼。
“呀——”
砰!
变形的车门竟生生被他掰断。
意识恍惚间,她连同林西宴已经被直接摔到油栢路上。林西宴大喜过望,飞快扑上前,“落凡!”
“哥……”
“待会儿再哭,快跑!”喘息间,少年一把将她拦腰抱起来,又飞快扯起林西宴,顺着车间的小道朝路口疯狂跑去。
火烧过来了。
跑。
拼命跑!
大火带着能吞噬一切的力量,浓烟扩散,仿佛是随着他们的足迹在蔓延。
前方救护车与消防车的亮光已经亮起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身后的亮光也紧追不舍。忽地一瞬!像有什么东西从上方塌下来,世界从灼亮瞬间沉入黑暗……
……
第一章
林落凡猛地睁开眼,高铁已经驶入南川。
窗外的天不知何时黑了,灯影在视野尽头拉成斑斓丝线。她心砰砰跳,背上黏了一层汗,身体却坠入冰窟般止不住地发抖。
好半晌平息下来,她扯开u型枕坐直身,揉揉发酸的肩。
u枕是用来护颈用的,此刻却反因长途成了累赘,压得肩膀都酸疼酸疼。
真是遭罪。
耳机是从她上车起就一直带着的,这会儿音乐早就停了。
取而代之的是几通未接电话和微信。竟一点都没察觉。
消息基本都来自于程骁。她点开,飞快地翻看。
【几点到?】
【我们快到了,你几点?】
【喂,回话!】
【林落凡!回话!】
【林落凡你死了吗!接电话!】
最后一条来自于六分钟前。
【我靠林落凡,我今天推了三个局来接你,刚漆的车还被蹭了一下。你丫高铁晚点了不说一声?还不接电话!你到底干嘛呢?】
她嘁声,退出去没打算回。想了想还是点进对话框,按住语音:“等着,活该。”
……
十分钟后,高铁停在南川站台。
四周一片呼啦啦的响动。整个车厢好像一个密闭着的沙丁鱼罐头,在开罐的瞬间喧沸。
林落凡不愿意被挤,就坐在坐位上收东西。
待到周围都走空了,她才起身取行李。
走出到达厅大厅,夜风涌来。
秋夜,空气里夹着沁骨的凉。林落凡找了个空处站住,给程骁发微信。
快十点了。
火车站时刻聚集着疲于奔波的人们。行人匆碌。从她身边走过时,不时有人频频侧目。
“人真多啊。”
右耳边这时忽然传来一声,很近。
像是在对她说,又像是自言自语。
林落凡偏眸。
看见一个男人。
——秃顶,啤酒肚。看着将近四十多岁,盯着她的眼神有种野兽盯猎物似的光。
周围人虽多,可都是急着赶车的行人。这一处角落空地大得很,他偏偏在她身侧贴着。
林落凡带着黑色口罩,整张脸只剩下一双眼。
她没应,眼尾却随他话落微眯,似乎笑了下。
见她笑,那男人大胆了些,“你不是南川人吧?看着不像。”
他抬手理领带,腕上的名表不经意般在她眼前闪了闪。
林落凡被闪得眯了下眼,下意识往他表上一瞟。轻飘飘发声。
“嗯。”
只一声,又简又淡。音调是摆明了的不上心,听入人耳却反生出几许娇懒。
听她答了,男人以为是表起了作用,再开口的语气多了分洋溢,“是来旅游?还是上学?”
他展开公文包上的lv,“看你年纪,多大了?大学生?交男朋友了吗?”
刚刚在候车的时候,他就已经注意到她了。
南川多美女,但美成这样的罕见。美人在骨。虽然带着口罩看不清脸,但仅观她眉眼骨相就已是绝色。
普通黑t百褶裙,一双腿细长匀称,左脚踝嵌着处精巧的小纹身。夜色里白到几乎发光。
不可方物。
等了半分钟,她这回反而不答了。男人恳挚邀请。
“你箱子这么重,不好走吧?”
“这么晚了,不如我送你,我车就在那边。就那辆奔驰,不远。”
她不应,不说话,瞥来的眼眸明明是清澈的,明璨灯光里却莫名映出些许妖冶。
“你想泡我?”——
下一秒一句话突然而至。
男人一愣,神色里某种**再掩饰不住,“有没有幸……”
嗡!
身后传来震耳的轰鸣。
一辆宝蓝色跑车稳稳停到两人跟前。车窗降下来,从车里透出几张年轻的恣意面孔,还有震耳欲聋的摇滚乐。
正驾的程骁正随着音乐左摇右摆,他懒懒掀眼朝男人打量似的一瞟,又落到林落凡身上。
“呦,什么情况?你也没说要带人来啊。”
男人傻住。
后座有人谑声吹口哨,“大叔包不错哈!义乌还是江南皮革厂?”
话音引起一阵欢声讥笑。男人滞了口气脸色一沉。
没理会他们的笑闹,林落凡到跑车前备箱前,把行李箱毫不客气甩上去。
绕到后座开门时,他还站在那。
顿了顿,她倚在车门上,懒洋洋扯掉口罩。
被藏在口罩下的是一张年轻女孩的脸——五官精致,雪肤红唇。左脸颊上却印着一个鲜明的巴掌印,绯红的。
男人眼睛都直了。
夜色里,女孩冷勾唇。黑色衣裙这一刻像是迸出光辉,衬得她整个人耀眼、倨傲、高不可攀。
——“那你不如去泡康师傅,还能便宜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