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西沉,窗外透过灯火与微弱天光可见人家升起的炊烟,人间烟火气极浓。
林落凡走进厨房,打开灯,先环顾了一下四周。
屋内白炽灯光冷亮,射映在同样雪白的瓷砖壁上,透出几分冷清,看久了眼睛都发痛。
许星河东西很少,他似乎极少下厨房,灶台干净得连半滴油腥都没有,垃圾桶里空无一物。
新房子一样。
跟外面那千家灯火一比,他这里可真的是没半点人烟气。
里里外外翻了半天,林落凡只在冰箱和橱柜里翻出几个鸡蛋、两个番茄、半箱方便面,以及一堆油盐糖醋等瓶瓶罐罐。
都是满的。
也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用过。
有点少。
但填饱肚子足够了。
不过……
他平时就吃这些?
她盯着一桌的东西发呆,直到听见客厅的大门隐约响起几声细细碎碎的响动,下意识回头。
这一回头,她不期然又愣怔地后退了一步。
许星河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走近的,站在厨房的门口静静凝视着她。
对视两秒,林落凡不想看他的眼睛,故作淡定地移开了,“你什么时候来的。”
他没答,边折袖口边往里走,“出去。”
林落凡愣了,“干什么?”
“你会?”
许星河目光落在她手里的番茄上,难得露出面无表情以外的表情。
他眼眸微眯,一边眉微微上挑,淡薄的唇也似有若无弯起一丝弧度。
有点戏谑的意味。
偏林落凡闻言还噎了一下,没第一时间反驳出声。
……她还真不会。
她大小姐做得太久了,虽然一度被放养,还跟林西宴在外生活过几年,但一日三餐一向有保姆解决,再不济餐厅外卖随便挑,根本轮不到她开火。
可他这神色语气让她实在是无法低头,那股好胜欲又被激起来,滞了两秒后骤然扬声,“泡个面谁不会?!你看不起谁呢!”
许星河兀自在洗手池前洗手,仍是只说:“出去。”
他左手掌还缠着纱条,不好碰水,就指尖浸了水小心翼翼地打泡沫。
他修长指骨根根分明,掌心里的茧清晰可见。
林落凡看着莫名过意不去,声色低了些,“那个,我帮你吧。需要我……”
“不用。”
她一滞,又忽觉自己好心好意被当了驴肝肺,语气又斜上去,“你确定要自己一个人?”
“嗯。”
“……行!”
她猛吹了下额前的两缕碎发点点头,心道他上赶着乐意她反而乐得自在了。一弯眼懒懒倚在一旁颐指气使。
“那你记得啊,面我喜欢吃韧一点的,别太软也别太硬;”
“番茄太酸,但有营养,你要是放的话记得放糖调和一下;”
“我不吃辣、不吃香菜、不吃葱花,不过我喜欢汤里带香菜和葱的味道,你——”
她正叭叭说得起劲儿,许星河关了水龙头抬起眸,深黑瞳色凉凉刺进她眸子里。
林落凡:“……”
“……咳!”轻咳一声淡然偏开视线,她飘飘然道:“就这些,你看着办吧!”转身赶紧跑了。
林落凡回到客厅,才发现客厅的电视打开了。
厨房在客厅的北侧,有六七米远。门从里面被阖上,磨砂玻璃能映出里面的绰绰人影。
坐在沙发上看了会儿电视,林落凡百无聊赖。
直到厨房里传来轻微的“砰”的一声,似乎是开了火,她下意识扭头看,视线不禁又被吸引。
屋外的天已经完全黑了,客厅里灯没开。
整个房子的亮光几乎都是从厨房里映出来的,雪白的一块。
中间隐隐约约勾出一道颀直的轮廓。
她没心思再看电视了,懒洋洋交叠起双腿,一手搭在身前,另一手悠哒撑着下巴,指尖在脸颊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点,若有所思地瞧。
许、星、河……
印象里,他好像一直都是这样的,没变过。
薄唇冷目,不笑不说话。永远一副生人勿进千里之外的样子,冷漠又无情,总让她忍不住想去撩挑看看他究竟有没有心的。
他又好像什么都会做,什么都难不倒他,总是在她之前就将她一些麻烦默默解决了。
他替她打过架、被她强迫过为她写作业、惹祸后被她威胁不许告诉林西宴。
也曾在她惹祸惹大发心料自己一定完蛋了的时候,在被问责之际就抢先站出来顶了罪,任由对方怎么疾言呵斥仍旧静默淡薄。
那两年的陪伴里,给她留下最多的画面,似乎永远是她在前面肆意张扬地跑跳,而他在不远处默默地跟着。
也曾在闯祸后被他质问过能不能安分些。她当时的回答是什么?
——“顾星河,你就别挑了吧!我就这样,改是改不了喽。”
——“再说,我安分了,你的作用不就没啦?”
如果,她如果提前知道那个肆意的期限只有两年的话。
那她一定会多乖一点,再乖一点。
让他少挨几次骂,少打几次架。
她更没说过,她之所以敢那么肆意张狂,就是因为知道每次她回头,他都会在后面跟着。
她不会有危险。她不怕。
……
心口忽然有点闷闷的,林落凡眨眨眼坐直身,手比成相框的姿势框住那个亮色方块。
亮块中的身影含混朦胧,身形却是笔挺颀长的,像一条锋冷的刃线。
林落凡眯了一只眼盯了盯,思绪又一飘。
不对。
她刚想错了。
他不是没变过。
变得……更高了。
更落拓,眉目更俊冷开阔。
也……更帅了。
没忍住轻笑了声,她放下手,目光自然下瞥,无意间瞟到一样东西顿住。
是一个药瓶。
在茶几旁的垃圾桶里。
回想起先前江川的话,她心跳不禁快了几分,下意识看了眼厨房方向然后悄无声息上前拿出来。
“究竟是什么病……”
药瓶通体白色,是空的,上面的标签都被撕了。
她左右看了看拧开,里面除了淡淡药味,其余什么都没有。
根本就看不出是什么药。
泄气“嘁”了声,林落凡重新把药瓶丢回去,郁闷。
垃圾桶已经满了,塞得满满当当,药瓶刚丢上去就被反弹到地板上滚了几圈。
林落凡赶快上前拾回来小心塞回去。索性把整个垃圾袋收好扎了个结,拎到门口打算先搁外面。
手把住门把手一按,她一推——
门居然没动。
嗯?
她有点愣,明明记得这门刚才进来时还是好好的,又试了一次。
还是没动。
这门上七七八八全是圆形的小锁纽,她试着拧了拧,门锁那儿咔咔来了两声,这回连把手都按不动了。
她这才意识到这门大概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里被反锁了,一憋气抬腿就踹了一脚。
哐!
什么破门!
还有这样设计的?
垃圾也不想扔了,她直接丢在墙角,转身回客厅。
厨房里的许星河听到踹门的动静,正挑面的手倏顿。
锅里烧开的水咕噜噜地响。伴随着她气哼哼坐回去的声音。他唇渐渐抿成一条直线,握筷的指骨苍白。
方便面煮得快,没两分钟便出了锅。
许星河做了两碗,一前一后放在餐桌上。
林落凡在厨房门开的瞬间就闻到了一股香味,没等他叫,自己就颠颠跑去餐厅。
许星河连餐厅的桌椅碗筷都是黑白灰色的,最普通黑木桌黑木椅。白碗白筷,配上惨白的灯光,没一点生气。
盛放在碗里的面色泽倒漂亮,也不知他用了什么做法,是金黄色,掺了极细小的番茄粒,中间是溏心煎蛋。入鼻有葱香,却不见一朵葱花。
她到底还是有些惊讶的,啧啧点评,“卖相不错啊!”
他没搭理她,将一双筷子搭在她碗沿上,又拿起自己的筷子。
等她洗完手坐下拿起自己的筷子挑起面,许星河才不动声色抬睫,余光淡淡地瞥。
溏心蛋黄一戳就破了,流到面条上又镀了一层香。
咬下去的第一口,林落凡神情一顿。
许星河筷子在指节中握得紧了些。
她没嚼咽完又吸溜下第二口,比第一口大许多,等咽下去才抬头,“行啊许星河,手艺不错嘛!”
语调是惊叹,一双眸也光亮璨璨。
许星河握筷的指节微松,很淡很淡地应了声,“嗯。”
好吃是理所当然一样。
他默默也吃了一口,咀嚼得很缓,口中除却涩就再没了其他滋味。
没人知道,他味觉迟钝已经很久了。
可能真的饿极了,林落凡后半段没再跟他说话,只专注着吃面,整个餐厅都只有她吸溜吸溜的声音。
她吃东西很快,一点也不像女孩。
眼睫也垂着只看碗里的面条,被灯一映像涂了层糖霜。
许星河在吃过那一口后就没再动过,一直等她吃完悄无声息给她推了杯水,问出了今晚他一直最想问的那句话。
“你怎么会在这儿。”
他瞳色浓黑,隔着餐桌一瞬不瞬注视她,白炽灯下冷白的脸过分好看。
林落凡小口喝水,“还不是你那个小跟班。”
许星河默了默,“江川?”
“嗯哼。”林落凡飘声说:“他说你病了,求我过来看看你,我就来喽。”
语气轻描淡写。
果然。
许星河神色没什么波动,眼眸低敛下来。
他没什么想问的了。
“诶,不过,”倒是林落凡的心里隐隐有些纠结,握了握水杯放下了,直直看着他试探地问:“你……到底生什么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