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做了一场好长好长的梦。
梦里,漫天大火烧灼着她,包裹着她,灼得她几欲融化。剧痛在她的身体里外不断地拉扯。她感觉自己马上就要被撕裂,耳边传来急戾绝望的呼声。
——“……快帮帮我!”
——“快走吧!来不及了!”
——“我妹妹还在里面!”
……
眼前的场景很快又突变,变成了林家别墅大厅,她躲在楼梯后的角落,看见了林雄天在呵斥那个人。
——“田海潮!我让你照看他们两个,你却给我跑了?你就是这么给我保证的?”
——“你家的孩子是孩子,我家的就不是了吗!”
——“林家容不下你,你就看看今后北川谁家能容下你!你滚吧!”
那男人一身接一声地在求、解释、道歉,姿态卑微。最终却还是被保镖无情地推出去。
……
b214的寝室里,田嘉禾说。
——“我爸的名字,叫田海潮!”
——“你们这些有钱人,总是高高在上,有在乎过我们这些蝼蚁的死活么!凭什么一遇到什么事,就要我们这些蝼蚁来为你们这些人牺牲?”
——“不知道田海潮是谁,对么?没关系,你慢慢回忆。反正像你们这种生来高高在上的人,又怎么可能记得住我们这种蝼蚁?”
……
田海潮……
田海潮……
当那片火海又在自己眼前烧起来的时候,她慌张,惊惧,拼命拼命地向前方跑,用力跑——
林落凡惊醒!
猝然从床上坐起,林落凡神色惊惧,大口大口地呼吸。汗水布满她的额头跟背脊,颊边的发丝都被浸湿,她怔怔地看着面前破了皮的墙壁缓不回神。
她想起来了。
田海潮。
她想起他是谁了。
……
——“田叔!帮帮我!你拉落凡!快!”
——“大,大少,快走吧!风太大,火很快就会烧过来了!”
——“快拉落凡!”
——“来不及了!快走吧!”
……
当年那片火海里,曾弃下他们兄妹俩独自跑走的那位……司机。
一切,都只是一场命运推使的迷局。
当年田海潮在千钧一发之刻弃下他们兄妹两人离去,让他们处在孤立无援的绝望境地。可也因此,她认识了许星河。林雄天也对田海潮的勃然大怒,使计让他在北川再无立足之地。
却不想间接造成了他的死亡。
田海潮的女儿田嘉禾对林家积怨已久,所以在她身边假意交好伺机而动。许星灿因母亲的死亡对许星河恨之入骨,为了报复许星河,才同田嘉禾做了一场戏。
一场能引出许星河、也引所有人入局的戏。
——“我和许星灿,从没在一起过。”
而她不过是,这场局中,一直被迫被人推着往前走的一颗棋子而已。
在南川大学门口帮了林落凡的人,是杨星雨。
呆呆坐在床上将一切前因后果都想明白的时候,已经是将近二十分钟之后。
此时林落凡的情绪已经完全平静,脸上身上的汗水也已经干透。她默默坐在床上紧抿着唇,眼神凝出一星光亮,紧抓着被单的手不自觉紧握成拳。
杨星雨进屋时动作还极轻,看见她坐起来不禁惊喜,“你醒啦。”
看见他,林落凡回神怔了怔,呆呆地盯了他几秒之后晕倒前的记忆才隐约回笼,心底不由自主化开了丁点失落。
她低了低睫接着有些不解似的开口,“我……”
“你放心,医生说了,你应该是最近没怎么好好吃过东西,急性低血糖才导致的晕倒。刚刚医生已经给你打过低血糖了。这是我们几个同学一起租的房子,你不用怕。”
她闻言略安心,轻声道了声谢。停了几秒又问:“你……”
杨星雨似乎知道她想问什么,轻笑,“我和我们几个同学本来是去那边采风的,你知道的,我们目前在做直播,所以……”
她了然,也微微弯了弯唇角点点头。接着头微低下去沉默。
小屋的墙上挂着一个旧钟表,秒针滴滴答答地走着。林落凡的面色苍白,神态还有一种未脱的病态,看起来默然又脆弱。
“你们的事……”望了她一会儿,杨星雨有些犹豫,抿抿唇还是开了口,“我听说了。”
林落凡羽睫颤了颤看向他。
担忧她误会什么,他对上她的眼睛马上又露出一种极坚毅的神色,道:“你放心,我一直相信你们的,你们不会做那样的事,我知道!”
这一刻林落凡忽生一种酸暖滋味,她不自觉轻吸了一口气鼻尖发酸。
很快她又抬起头朝他笑,眼尾有些红,“谢谢。”
见她笑了,杨星雨也笑起来。
林落凡换了话题,“小晴……最近怎么样了?”
上次她与许星河同坞镇一别后,回到南川不久,许星河曾向她问过要杨星雨的联系方式。
当时她惊得够呛,以为他还憋着那股醋劲要找他的麻烦,缠着他顾左言它地耍无赖。许星河才无奈说他是要给杨星雨推那位医生的联系方式。
后来还是她从城市大学多方打听,才要来了杨星雨的微信。
“她最近已经好多了。”说起杨小晴,杨星雨的心情更是百感交集,语气不觉激动。
那天突然收到许星河的好友求证为他推送医生的联系方式时,他自己也愣了很久。
本以为他当时只是说说而已。
而且不知道许星河私底下与那位医生交涉过什么,他这几次带小晴去看病,医药费咨询费都很低。他曾狐疑过是否是他们两个私下曾帮他补过差价,也在微信上同他表达过谢意与还钱的想法。
许星河却再没回过他。
杨星雨:“她,她明显比原来开朗多了,以前她不爱交朋友的,小天拉她出去玩也只一直躲在他身后面,可最近她已经会是这去和别的小朋友玩了!哦对了,她还一直嚷嚷着想见你,很想你能再去我们家做客,你——”
话说一半,忽意识到自己这样说似乎有些冒昧,他不由又有些窘迫地低了低头,“不,不好意思……”
林落凡却反而欣慰笑了,说:“没关系,等有机会,我去看她。到时候还得麻烦你们仨。”
杨星雨一听有些惊讶,忙连连摇头,“不麻烦不麻烦!随时欢迎的!”
林落凡微哂。
又七七八八地聊了些别的,林落凡百无聊赖,随意拿起床头的一样东西把玩。
那东西是个看不出是什么的玩意。
像支缩短版的钢笔,但比钢笔沉,且像笔尖的地方也出不来墨水。林落凡来来回回研究了半天,没明白这到底是什么。倒是杨星雨看她这模样笑了,“想知道这是什么吗?”
林落凡抬起眼目露不解。
他轻笑,一手将“钢笔”接过来一手将自己的手机递给她,然后将笔尖的位置朝着她,示意她将手机解锁。
他手机没上密码,林落凡一滑便开,屏幕里首先出现的竟是自己此时此刻的脸。
“诶?”她微讶,在手机上仔细看了看确认摄像头没开,有些新奇,“怎么回事?”
“这是个摄像头。”杨星雨说:“我们做直播嘛,你知道的,有时候要录一些东西的。但是我们买不起斯坦尼康,用手机录还拿不稳。正好我有个同学家是做摄像头的,这算是款没成功的半成品,他看我们需要,就送给我们了。”
林落凡点点头,又绕在指尖饶有兴趣地玩了好一会儿,扬起唇角笑了,“有趣。”
杨星雨默默看着她。
她最近心情想来不大好,难得会发自内心的笑。见她此刻笑得颇欢欣,他没再说话没打扰。
从杨星雨这儿出来后,林落凡直接回了泛月公寓。
方才与他杂七杂八地闲聊,的确让她的心情放松了许多,有一瞬间还抛却了烦恼。这会儿一个人静下来,那股压力又隐隐升起,压得她沉甸甸的。
回到公寓不久,林落凡收到一条短信。
仍是生号,内容只有一串地址。虽未表是谁,可她几乎一瞬间就猜出来。
许星灿。
她眸光瞬时冷了。
去见许星灿前,林落凡仔仔细细洗了个澡,又化了个极艳的妆。白肤冷眸红唇,飒气凛然。
即便她再落魄,她也要光鲜亮丽地站在自己的敌人面前。
那地点也是一处高档公寓区,似是许星灿在许家外的私宅,她去时已经是傍晚。
一道由他的助理招待着走进去,林落凡站在客厅中央盯着他的背影。他正站在落地窗前望着楼外的景色。
直等助理都已经关门出去了好一会儿,他才缓回身,微笑对上了林落凡面无表情的眼。
“来了。”
林落凡没立刻回话,只这么冷冷盯着他。
今天即便是他不主动叫她来,最迟不过明天,林落凡也会来找他。
有些事,有些恩怨,总要当面说清了。
有些帐,自然也要当面算。
她隔几秒冷勾唇,眼丝直钉入他的眼底,“许星灿。”
她开门见山,“当初,你给田嘉禾开了什么条件,愿意让她这么配合你演戏?”
许星灿闻言微顿,脸上却不曾露出讶异的神色,很快笑了,“田嘉禾都告诉你了?”
她哼声一笑,眼底没笑意,“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许星灿笑语缓缓,“——好玩。”
林落凡抿紧的唇线越来越冷。
他就在她数步以外的距离静静站着,以一种居高者的得意姿态,即便所有本该令唾弃的鄙夷的真面被撕开,也仍旧能保持着一种很优雅的怡然。
“你无非是想拿我来气许星河。”于是她眸中的冷意也尽然散去,微仰颌,唇角也挑了一丝笑,徐徐说:“在我们家新股上市之前,故意将这件事揭出去,闹大、订婚。许星河但凡对我有一点意思,就不会无动于衷。”
“只是你没想到,我会为了查到个真相死也要来南川,也没想到我会再和许星河搅合到一块儿,是吧?”
许星灿微眯眼,望着她的神情有些复杂。
“没关系,你们尽管跳。”林落凡轻舒了口气语调轻飘,“不就是在微博上上一上热搜?被人骂一骂?尽管来!这些把戏,根本伤不到我,至于许星河,他现在什么处境你心知肚明,他更看不见。”
“而你们,要演戏就演好了,小心让我抓到一丁点蛛丝马迹。否则,我会加倍还给你们!”
一口气说完,她转身,打算直接离开。
她就算再难受再气愤,也不能在他面前展露出来丝毫。
“你这么无所谓,”许星灿却极淡定地在她身后淡淡出声,“那许星河呢?他也无所谓么?‘夜风里’无所谓?坐牢,也无所谓?”
林落凡的步子突然刹住了,极诧异地回头看他。
她不明白他这些话的意思。
再次对上她的视线,许星灿轻轻笑了,缓缓举起一个手机,没说话,然后低头只利落地在手机上点了几下,屋内忽响起若隐若现的音乐声。
手机连了蓝牙音响。很快有人说话声从中传出来。
——“哥,我打听过了,这次的事,八成就是‘夜风里’那个许星河干的!”
——“不管怎么样,这口气我咽不下!我一定要给他点教训!”
——“我查过了,禁药只要到达一定量,就算他查不出他有切实销售的证据,也会判刑!反正我能拉下他一天是一天,能拉下他一年是一年!”
——“骆乾!”
——“哥!你决定吧,他们把我们害得这么惨,我们凭什么不能报复?!”
——“你也明白我们这样根本躲不了多久!警察抓到我们是迟早的!”
……
林落凡惊了!
下一秒,她下意识疾步上前就要去拿他手里的手机。许星灿先一步退步抬手,迅速躲闪开。
林落凡惊诧不已,“你哪儿来的这个?!”
“这你别管。”录音被按停,许星灿脸上又浮出笑,盯着她,“关键,你想要么?”
这是许星灿那日从ktv归来后的意外发现。
他生来戒备心强,每一次应酬谈事,习惯于在悄无声息处全程录音。
那日ktv约见刘总,他手机不慎落在包厢,助理取回后,他在前些日子回放复盘时,听见了这段对话。
彼时他震惊、讶异,也有喜悦。
林落凡看得出他神色里盎然的隐意,她抿了抿唇收回手,“你想怎么样?”
许星灿笑得却更深些,手机在手中微微打着转,“答应我个条件。”
林落凡用眼神疑问。
他说:“落凡,你今年,满二十了,对吧?”
“……”他这话说得极隐晦,林落凡在愣了半秒后才恍然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眼神的情绪从急切到愣怔再到不可思议,她一瞬不瞬盯着他惊声问:“你疯了吧?!”
“如果你这么觉得,就当我是疯了吧。”许星灿面不改色,“你只要答应了,那这个,就是你的。”
“不可能!”
“那……”他也不强迫,顿了顿缓步走到鱼缸前将手机悬在鱼缸上。眼见他下一秒就要松手,林落凡脸色一白连忙叫住他,“等等!”
许星灿背对她唇角微勾,再转回来时笑容又恢复原先的神情,问她:“改变主意了?”
林落凡沉沉深呼吸了一口气。
“许星灿。”她双手在身边攥得不禁微颤,努力让自己的情绪保持着平静,艰涩说:“就算我……算我求你,我求求你,行么?”
她这些天,除却自己的事情焦头烂额以外,没少替许星河的时四处求人奔波。如若有证据能直接指认他是被人陷害……
“不行。”许星灿丝毫不假思索。
林落凡一滞,强压着的语调还是忍不住扬起来,“你这样做对你自己有什么好处么?你明明不喜欢我!”
“我能气许星河啊。”许星灿轻飘飘笑答:“只要对许星河没好处的,就都是对我有好处的。这就够了。”
林落凡的脸色越来越苍白。
她看着他,看着他就这么与自己微笑相对,她感觉他此刻就好像一个带着笑面的野兽,正用最优雅的方式去慢条斯理地猎咬自己最深恨的敌。
她浑身发凉,周身温度也越来越冷,一瞬不瞬盯着他的眼睛,“你这么做,就不会良心不安吗。”
许星灿淡淡看她。
“你明知道他什么都没做过……现在外面所有人都说他罪有应得,可真相就是,他明明没有错,而你是这全世界唯一能证明他没错的人,你却在这关头要这样做……”林落凡胸口微微起伏着,眼底有了湿亮,“你不会良心不安吗?”
“我为什么要良心不安。”许星灿脸上的笑也没了,神色很淡,蓦地勾唇笑意像嘲讽也像自嘲,“我巴不得他坐牢坐到死了!”
“那我呢!”林落凡的最后一丝防线像是被他这句彻底击溃,眼泪掉下来朝他喊:“我又做错什么了!”
像是许久以来所有沉淀的积压的隐忍的情绪尽数坍塌爆发出来,林落凡突然冲上前,照着他就不管不顾地踢打,眼泪疯狂地涌出来。
“我做错什么了?我做错什么了你们要这么对我!我的朋友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我一直坚持要找真相,现在却告诉我那就是个局,我从头到尾就像个傻子一样!我喜欢的人一开始接近我是想利用我!我明明什么都没做过,可现在却全世界都在骂我、诅咒我!”
“这是你们两个人的恩怨,可是却把我扯进来!我又做错什么了?凭什么!”
她疯狂踢,疯狂打。这一刻像是也无所谓他会不会将证据给她,只管尽情了去发泄。
许星灿被她打得步步后退,直到背靠到墙面退无可退,他蓦地一把抓住她的双手一转身将她抵在墙面上,“那我又做错什么了?!”他神情也有了不淡定的颤动,“我妈又做错什么了!”
林落凡的脸颊泪水横亘,细碎发丝胡乱糊在脸上,胸膛剧烈起伏。
她湿冷的眼神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你妈的悲剧,你就要让我们来替你承担吗!”
“对!”他眼底也有了隐忍的猩红色,攥着她的手越来越紧,像强撑的斯文外表终于被撕破,压抑着胸膛一句一字异常清晰说:
“谁不让我好过,我就不让谁好过!我就是要把你们,一个、一个,像猫玩儿耗子一样全部捏死在手里。我就是要这样做!”
林落凡胸腔还在哽咽,呼吸一下一下抽.动,盯着他的眼神渐渐死寂。
四目相对静了半晌,许星灿压了压呼吸渐渐放手,退后几步森凉地看着她。
“我就这一个条件,一个月内,给我个答复。不然,我就把它销了。”
林落凡有气无力地垂下手。
她没看他,也不知究竟听没听他的话。低垂着头,浑身也像是完全耗干了力气,如若不是后背靠着墙面,恐怕会倒在地上。
她眼神略显涣散地盯着某一点,忽地唇边扯了扯笑,眼眶里却又有一滴泪掉下来。
……
他刚刚问,他又做错了什么?
她不由想。
是。
好像都没做错……
田嘉禾没有错,她只是为父亲的去世而不甘,做这一切只是想发泄自己的恨;
许星灿也没错,他和他母亲明明才该是对的那个,他们不接受第三者无可厚非;
就连田海潮、张嫚……一切一切都没错,他们都有自己的理由和立场来支撑自己的所作所为。
可是。
许星河就做错了吗?
那么多黑暗又绝望的日子里,他一直忍,一直忍,只是想活着。
他只是想好好活着……
所以究竟是谁错了?
究竟是谁错了?
心肺像是在胸膛里疯狂地绞,林落凡不自觉捂住胸口,涩涩地闭眼。
星河。
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