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托孤(1 / 1)

“你是……”

窦老大概六十多岁,头发花白,卸了妆,穿着一身布衫,坐在旁边喝茶,茶壶、长须、大褂、夕阳,整个人像是从旧时代穿越过来一样,眉目之间有些阴郁,窗外的阳光照在脸上,泛起一片的落寞,见到齐骏进来,侧过头来,静静打量。

鉴于刚才那些尴尬,齐骏干脆省了自我介绍,把摄像机也放下了,只拿出那少女的照片给窦老看:“窦老您好,跟您打听个事儿,您认识她吗?”

窦老见到那个照片,忽然身子巨震,颤声道:“你那里来的?”忽然又一把拎起齐骏的领子:“她现在在哪儿?”

齐骏一见就知道这位肯定认识,只含糊地道:“我只是受人之托,想寻找她死亡的真相。”

“她死亡的真相?”窦老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古怪的话,瞪大了眼睛,喃喃:“哪个她?”

齐骏被他掐着脖子,感觉窒息,挣扎了一下道:“就是这个少女死亡的真相,她当年被火烧死了……”

“被火烧死了?”窦老重复着这句话,手却一直不肯放开,一直紧紧勒着齐骏。

齐骏心道这老头疯了?难不成这少女是他旧情人?可是年龄上不太像啊,这少女即使没死,也应该在中年左右才是,难不成忘年恋?此时两人近在咫尺,齐骏闻着那老人专有的口气十分不爽,手里用力,一下推开窦老,咳咳了两声道:“我说老人家,她到底是谁?您别激动,慢慢说。”

窦老却一下退了回去,坐在椅子上,瞪着眼看着齐骏,然而眼睛里却是没有焦距的,像是受惊过度,人的脑海里一片空白。

“窦老?”齐骏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

窦老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张了张口:“你怎么知道她……烧死了?”语气很是古怪。

齐骏皱眉道:“有个照片……”

“我看看,要原片!”窦老忽然伸出手,手指映着光影,不停地颤抖着。

齐骏说漏了嘴,也不好瞒着什么,只得翻出那张少女拿着火把的照片,少女的头像就是从这个照片上抠出来的,他把手机递给了窦老。

窦老看到这个照片,像是看到了世界上最奇怪的东西,瞳孔无限放大,手抚摸着胸口,不停地大口喘息,仿佛心脏病要发作了。

“窦老你没事吧?”齐骏感觉窦老太激动了,心里越发笃定这可能是窦老的旧情人,大概窦老一直不知道情人怎么死的,现在知道了,所以……

“她……原来是这个剧团的吗?”齐骏扶着窦老的身子,捋着他的后背,小心地问。

窦老没有回答,只捏着手机上的照片,不停地大口喘息,喘息……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身子忽然一震,仿佛想起了什么,一抬头,死死盯着齐骏。

齐骏如今被通缉,未免心虚,忙后退一步:“窦老……”

窦老却一霎不霎地盯着齐骏,仿佛要把齐骏的骨头扒出来一般,一下站了起来,扶着齐骏的双肩,一把抓住了齐骏的假胡子。

“啊——”齐骏脑袋“嗡”地一声,以为窦老认出自己的身份。

却见窦老并没有拔下他的胡子,而是把胡子盖住,只盯着他眉目双眼,嘴唇不停地颤抖着,颤抖着……

他疯了……

齐骏心里想着,忽然有些后悔,要知道他是个老疯子,自己就不找他了,再在剧团里找个老人好了……

“哈哈哈哈哈……”

忽然,窦老仰天长笑,吓得齐骏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拿起手机,想要给张靖打电话。

老头疯了,疯了!

“我明白了。”

忽然,窦老戛然而止,收住了笑容,对着齐骏不停地点头,眸光闪烁:“我明白了。”

“你明白了什么?”齐骏心中一动。

窦老却不说话,沉吟半晌,道:“你找这个少女,手头还有什么线索吗?“

齐骏心中碰碰乱太跳,感觉这个窦老要么是疯子,要么就是知道boss的人,一时之间,他不知道是哪个选择,竟没来得及回答。

“这个少女我自然是认识的,可是我不想对你说,我只问你,关于找她死亡真相,你还有别的线索吗?”窦老说到“死亡真相”的时候,语气忽然又变得十分古怪。

齐骏盯着窦老的样子,眸光不由落在了他的手上,他的屋子里全是古物,古琴,古剑,唢呐,还有古代的戏服,连同他这个人,也仿佛是从民国穿越过来的,古式大褂,长须、茶壶……

他仿佛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他不由念出了今天对方发出来的信息。

窦老仿佛意料之中,刚才那沸腾的情绪,出人意料地平静下来,抚摸着长须沉吟:“这句话出自《游园惊梦》,讲的富家小姐杜丽娘跟丫头游园的时候,梦中与这柳公子有了云雨,梦醒过来之后寻郎,后来有借尸还魂的故事,暗示人要回到故地,就能找到旧梦。”

齐骏心中一动,忽然悟到:“你的意思,是说找到这个剧团原来的地方,是吗?”

窦老点头,忽然对着齐骏一笑:“你不记得了吗?”

齐骏一头雾水:“什么?”心里却骂,果然是个老糊涂了,说的什么话,一会儿一变的,这是痴呆症吗?

“在新水街6号,那个地方已经拆迁了,改建成儿童剧场了,你可以去哪里找找看。”窦老再说起这个时候,已经十分平静,手握着茶壶,慢慢地啧了一口,望着齐骏的眼眸变得深邃而不可测。

齐骏听到这里,赶忙打开摄像机,道:“窦老,您不介意我把这些摄制下来吧?”

窦老只是微微怔了怔,点头:“好。”

齐骏见他答应了,心中一喜,问:“窦老,那您能否说说少女在这里时候的情形?”

窦老却不肯说,只悲悯地看着齐骏:“我不想说,若是她让我说,自然会告诉我的,然而她没告诉我,那就证明不需要我来说,我能做的,也只是告诉你这些……”

又说糊涂话了。齐骏心里晦气,“啪嗒”把摄像机盖上道:“好吧。”说着,收拾东西准备走,谁知临走却被窦老叫住:“你……叫什么来着”

齐骏心里一紧,面上却递过了采访证:“这是我的名字,李强”

他不想让窦老知道太多,因为来采访非物质遗产跟查探这个少女死亡真相,完全不是一码事,逻辑圆不过去,只能含糊着敷衍,谁知窦老却戴上老花镜,很认真地看了看他的证件,抬头又死死盯着他道:“李先生,你觉得剧团现在怎么样?”

“怎么样?”齐骏眨了眨眼,拎着摄像机有些重,他把摄像机放在柜子上,道:“什么怎么样?”

“现状。”窦老指了指隔壁:“小王唱的如何?”

齐骏听到这里,张口道:“很一般,她走板好几次了,还漏了好几次的词,只有水袖做得不错,难道以前是学跳舞的吗?”

窦老听到这里,忽然诡异地笑了笑,又问:“唱得好又如何?根本没人来听。”

“是啊。”

齐骏说起这个也有些感慨,毕竟作为唯一的观众,这种感觉太惊心了:“哎,现在京剧不行了,也正常,艺术就这样,现在拍片子,连稍微文艺点的电影都没市场了,一切向钱看,市场为王,所以只能拍一些傻白甜爽,大家一起乐呵算完,观众就这样,浮躁,没心思看那些深点的,何况像京剧这种隔着门高等审美品,跟《诗经》一样,最后的结果只能放在大学教授的案头当研究物了。”

窦老侧着头凝神听着,仿佛这些话对他无比重要,听到这里,插口问:“那你认为它还能活过来吗?”

齐骏耸了耸肩:“我不知道,我对这些又不在行,以前完全不听京剧的……”

说到这里,仿佛咬着舌头一般,一下愣住了——既然自己以前从来不听京剧,又怎么听得懂今日的戏呢?怎么知道那个旦角走板的呢?为什么这些应该很陌生的东西,自己竟然理所当然地会了?

正发怔间,窦老已经开口道:“我明白了,不管如何,我接受这个结果,李先生,拜托了。”说着,站起来,整了整衣冠,对着齐骏深深作揖。

“拜托了?”

回来开车的路上,齐骏脑海里总是闪出这句话,这他妈的是什么鬼?为什么那个窦老跟托孤似的,这事跟自己有关系吗?简直莫名其妙。

他摇了摇头,对张靖抱怨:“那老头儿简直疯了,还对我叩头作揖呢,吓了我一跳,唉,看着他挺可怜的,其实挺厉害的老生,若是生在民国,大概是轰动一时的红角儿,现在这个艺术被人遗忘了,他也被扔进了历史的角落里,空有一身本事,可怜。”

张靖正在开车,眼望着前方,静静地听完,深深叹了口气,忽然侧头对他笑道:“所以说……”话到嘴边,戛然而止。

齐骏侧头看着张靖,想要问他要说什么,可是只是动了动嘴唇,却也没问。

窦老提供的那个儿童剧院,是c市,也就是说,齐骏他们又要回去了,这样也好,省时间,回到c市的时候,他们在一个街头上停下,张靖出去买麦当劳,齐骏坐副驾驶等着。

他静静地坐在那里,半晌,忽然抬头藐着车前镜——那个黑影儿不在。

呼——

他吁了口气,一抬头,竟然看到广场屏幕屏“名导变杀人犯”的专家访谈,大概因为警察没有正式公布,可是话题度实在太热了,所以电视台为了抢夺收视率也不顾其他的了,专门邀请法律专家和心理专家跟观众互动,但是对齐骏只称呼某人,“某导演”,不敢直接提其名,不过这有什么区别?

全国人民都知道“某导”是齐骏好吗?

齐骏盯着那大大的荧屏,又看着下面正在议论纷纷的行人,不知为什么,眼前忽然浮出窦老深深作揖的样子——

“拜托了”,宛如古代托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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