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明?阿明?”
冥冥中,我从黑暗中醒来,睁开眼,见自己正坐在会议厅的椅子上,可儿正拉着我的手,泪汪汪地看着我。
“我……”
我张了张口,一点力气都没有,攒了好半天的劲儿,这才开口道:“可儿,刚才……”
“刚才我见许总拿刀捅你,忙蹲下来把地毯掀起来,他一下磕倒了桌子上,我就拉着你跑了,你跑出门就昏过去了,我好容易把你拖下来。”可儿一边说着,一边眼泪蜿蜒而下:“我以为你也要死了呢,阿明,留下我孤单单地一个。呜呜。”
我动了动嘴唇,摇头道:“不会。”
可是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只能靠着椅子环目四顾,外面的暴雨大概停了,又是淅淅沥沥的小雨,下面哗啦啦的水声,空气里荡漾着别样的血腥气,他们都死了,而我们活着。
我闭上了眼。
他们都死了,我还要装傻吗?
要……
还是不要?
“喝水,阿明。”
可儿递过来一杯水,清清白白,清澈见底。
我支撑着坐起来,接过水杯,低着头,却没喝,只看着。
“不喝吗?”可儿似乎有些失望,在我身边坐下来,托着脸看着我,她很喜欢这样的动作,可爱而俏皮,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人。
我吸了口气,把杯子放在了桌子上。
可儿把手放下了,疑惑地看着我。
我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离晚上七点还有三十分钟。
“你发现了没?可儿。”我开口,看向了可儿的背后,不远处是齐藤的尸体,那边是李克的尸体,因为惊恐,害怕,他们的尸体都没有挪动,只停留在原地,述说着恐惧与死亡。
“齐藤喝过的杯子上有股子消毒水的味道。”我道。
“哦?”可儿瞪大了眼睛,回头盯着齐藤的杯子,那杯子还放在齐藤的位置上,银勺半截的黑着,可儿眨了眨眼,站起来走到那杯子跟前,端起来,闻了闻,摇头道:”我没闻出来啊。”
我没有回答她的话,继续缓缓地道:“李克的武器上也有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不过它被刘顺扔到了水里了。”
“哦?”可儿眨了眨眼,把杯子放下来。
“我想发动机的小艇上应该也有。”我道。
可儿又眨了眨眼,她的睫毛很长,在灯光的照耀下,形成一片的潋滟的影儿,其实很漂亮,但也很可怕。
“董事长的屋子里也有这个味道,包括他的身子里也有。”我道。
可儿没再眨眼,只静静地看着我,没有任何表情,仿佛等待宣判一样。
我苦笑:“所以……可儿,你为什么要杀死所有人?”
空气忽然凝滞了,一切都停下来,我们默默相对,像是几个月前初见的那样,那个时候我还以为前途大好,两情相许,人生美满,一切如意……
呵呵。
可儿忽然长叹一声,扶着椅子坐下来,挺直了身子,静静地看着我道:“你是在装傻,是吗?”
我没吱声,这显而易见。
“那么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一直装傻?明明没必要这么做。”可儿的声音很平静,甚至带着几分亲切,脸也歪着头,嘴角勾起,浮出一丝温柔的笑。
我咽了口唾沫,这种时候,这种时刻,我真的没必要再隐瞒下去了,于是坦白:“我必须这样,否则人性会被这个传销组织异化,不过我也不能这么装太久,因为它有可能裂变成一种人格,彻底占据自己。”
可儿似乎很认可地点头道:“你很厉害,阿明。”
我苦笑,哪里有你厉害,把所有人都杀了,连你的男友董事长,都被你弄死许久了。
“你问我为什么杀这么多人?”可儿似乎在自问自答,眼睛里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环目四顾,又看向了楼上,嘴角挂着怪怪的笑:“你不清楚吗?阿明,明明是你让我杀的啊。”
“啊?”
我诧异地抬头:“怎么会?”
此时,不知哪里,悉悉索索地传出一股窒息的味道,我心道不妙,大叫:“可儿,你开了燃气”
却见可儿微微一笑,伸出手,捏着打火机,亮亮的眼眸对着我,仿佛点燃了起一切燃烧的火焰,这火焰随着“啪嗒”一声的响起,铺天盖地地掀开了一切,呼啦啦地轰了过来。
“可儿——”
我叫了一声,便陷入黑暗之中。
尾声:
醒来的时候,周围都是雪白的,我眨了眨眼,意识到这是在医院,大夫告诉我当时躺在小艇上,被救援人员发现了,然后送到了医院里。
我没吱声。
很快,家人知道了消息,过来看望我,半年没见,恍若隔世,老妈拉着我的手放声大哭,我只笑着劝:“妈,你看我好好的,别哭了,别哭了”
“你这是去哪儿啊,怎么一个大小子还能被给拐了?拐了你做啥呀,又不是闺女,卖到山里头当媳妇。”老妈一边抹泪一边道:“难不成还被人卖了当女婿?”
“行了,你没看孩子累着呢。”老爸好歹把妈劝走了,看着我的脸,忽然道:“也不知道你这臭小子经历了什么,但是看起来好像懂事不少,历练过了?”
“是啊。”我长叹一声,想说点什么,可是却不想说,因为——可儿。
很快警察找到了我这里,要对这个案子调查取证,传销组织被集体曝光了,媒体被内幕惊呆了,当众人得知我是“领导层”唯一活着的人员,便四面八方地赶来要采访,然而除了回答警察询问,我都回绝了。
倒是母亲出了名,对着媒体控诉传销组织倒卖她儿子,声泪俱下,闻者戚戚。而我则一直睡觉,虽然身子恢复得差不多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有点睡不醒,梦里什么都有,出现最多的,便是可儿,总见她拿着打火机,对着我微微一笑,点燃一切……
这事太狗血了,我并不觉得自己有这个魅力让可儿毁了一切,所以对可儿的这个回答,总是耿耿在心,不能释然。
直到有一天,胖子忽然来拜访。
“咦?你出来了?”我惊讶地看着他。
他又恢复了成功商人式的意气风发,西装革履,神采奕奕,听到我这话,嘿了一声,从兜里掏出一张信,递给我。
我一怔。
“我们一楼撤离的时候,可儿亲自给我的,说有一天,要找到你,然后把这个给你。”
胖子扶了扶眼镜,看着我,表情很难形容,就像我们之间的关系一样,很难形容,是敌是友,非敌非友,又或者,此时此刻的恩怨情仇一笑中。
我眨了眨眼,接过那封信,这年头很少有人写信了,信封上什么也没有,盯着那信看了一会儿,打开,是跟那个藏头诗一模一样的字迹。
“阿明:
你是知道我的经历的,我就不想说了,其实我早厌倦了这样的生活,却不能不继续,于是我开始在网上跟人谈恋爱,因为恋爱里总有美好的人性,哪怕只有那么一点点光亮也行,然后我会勾搭那人到这里来,发出求救信号……”
“我跟自己打赌,如果这个人不被这里吞噬掉人性,我就跟他逃跑,然而事实总是一次又一次让人失望,他们一个接着一个被这里吃掉,居然没有一个可以保持人性。
直到遇到了你,我肯定你是正常人,我多么希望你能救我,你不知道当你上二楼来的时候,我是多么欣喜,可是你……好吧,那天你不肯洗澡,那天你一直对我装傻,我知道你嫌弃我,对吗?所以我又跟自己打赌,如果你阻止我杀人,我就跟你一起逃离那个魔窟,如果不是,那就毁灭吧。
现在你看到这封信,应该就是那个结果了吧。世界总是令人失望,男人也是。所以我走了,勿念——奚可儿。”
……
“你……”
胖子伸着头,藐着那信,看完之后,窥着我的脸,小心翼翼地问:“你到底爱不爱她?”
“我不知道。”我反应半天,才慢慢地回答,脑袋有点乱,很乱。
“你为什么不肯接受她呢?这样子她也许就改邪归正了,你们俩计划一起跑,说不定此时正幸福呢。”胖子不停地摇头叹气。
我没吱声。
我确实……隐约猜出来点儿。
“又或者……”胖子似有所悟,扶了扶眼镜,眸光微动:“其实你从头到尾都明白她的希望,然而你却用最狠的方式让她自行毁灭了,整个事件,是你对她负心的报复?”
这话宛如雷击,让我脑袋轰鸣,我本能地想要摇头否认,却僵硬地坐在那里,一动也不能动。
“这从侧面说明,你虽然用装傻抵抗人性异化,却还是被那鬼地方吞吃了呀。”胖子长叹一声。
“啪嗒。”
我手里信从手里脱落,飘摇地落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