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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3章 朝议(1 / 1)

三日不过一晃而过。

大约应这传言的真实,第二天的时候,天候便陡然出现了一个骤降。紧接着又是连续两天的极寒,人们其实也有所准备,毕竟时在冬至之前,真正沉重入骨的寒冷开始深入这座神京了。只是身体还不一定适应,在外面多呼吸几口,冷气便冲得鼻腔干凉难耐,不得不捂着揉一揉鼻子。

小楼二层还是一样的宁寂,只裴液坐在案前读着书,翻页时目光总向后院落去一眼。

暗淡夜幕之下,水面沉平,却并无结冻的痕迹。

其实相宅里的小池也是一样,好像冷天冻得它们也失去了力气,风过无波,那种沉重之感确实是冬天的水,但就是没有结冰。

分明梳洗的盆里都开始出现脆弱的冰块了。

“今日读了多少?”朱问平肃的语声唤醒了少年的走神。

往常白日里裴液总是一刻刻数着,盼着四个时辰赶快过去,如今晚上变成半个时辰,倒是令他有了些仓促之感。这已是他第五个夜晚坐在这里了,陈设景物都已熟悉,小楼静夜,他倒愿意多坐一坐。

“温习五章,读了一章半。”

裴液敬答,捧书上前,朱问依然仔细给他讲解一遍,末了道:“可还有什么疑处?”

“没了。”

朱问点点头,这次却没立时放少年离开,主动问道:“你剑练得如何了?”

“……还是卡在关隘处过不去。”裴液跪坐案侧,如实道,“许馆主说明日朝议应不用我,还有些时日去悟。”

“是何关隘?”朱问回头合上正在批注的医书,目光看向少年。

“就是……那夜我在您院中舞剑。”裴液蹙眉低声,“似与唯一之道相接,但我所求的剑……不是来自于天上。”

少年抬头望着幽远的夜幕,他这几天确实有些苦恼,没有典籍供他参看,这是条无人指引的路,崔照夜与阁守也只能扶着他,帮他修一修旁边的荆棘,踢一踢可能绊脚的石子,并不能走到他的前面。

尤其当少年令人惊讶地以剑和天地打了个照面之后,后面的路不能说超在剑道高山之上,至少是已偏离高山之外。

是的,千万年来,没有人踏出过这一步。若说剑,未有只求于人心者;若说天地,它的样貌正在大唐的天理院中争论不休,是同样的未定之事。

少年倒是唯一的前行者了。

朱问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倒是头一次没有立刻回话。

那双沉邃又如蒙了层尘的眸子望着少年,片刻后平肃道:“上月初见时,我言于你只有解惑,无传道授业之牵系……如今我愿授你一业,可否?”

裴液一怔:“……学生荣幸之至。”

朱问点点头,以手轻轻抚了抚手中《仪礼》的封面,递还给少年,叮嘱道:“此书便送你了。明日你可上午去修剑院习剑,下午来此。也不必去学堂,只到后院来瞧瞧,若小塘结了冰,你便到院里走走,练剑读书皆可,或能有所得——往后些天都可如此。”

裴液有些茫然地接过这本书,一时不解,但这仿佛就是这位哲子所言的授业了,他低咳两声:“承我所授之业,不必有继道之责,我愿你自己好好将这本书读完,往后所遇种种,你依然自决便是。”

“……奥。”裴液似懂非懂,却是忽然抓住一个信息,“朱先生,明日我不跟你一同去朝议吗?”

朱问平肃道:“你并非我的传人,明日众官之前,我只带继道过去。”

“哦,好。”裴液顿了下,终于忍不住问出担忧,“可,朱先生,这池塘好像还没有结冰。”

“明日会结的。”朱问裹了裹暖氅,看向少年,“就此别过了,回去睡吧。”

“嗯。”

裴液拿着书站起身来,心中莫名抽动了一下,但朱问已继续低头批注着那本医书,裴液静立两息,从灯烛前走过去,影子和这位伏案的哲子交错而过。

……

……

腊月初九。

天空明朗高远,没有遮挡的风掠过街衢,割过檐角,含元殿之前的广场上,玉阶之下,镜池之前,青绯朱紫列如彩云。

幞头玉带,衣襟飘飘,这是“鉴于千臣耳目”的大朝议,唯有涉国之社稷的重事才专开一回,自御座上的圣人修改朝制后,这已是大唐最广大而庄重的议事场合。

许多少有机会面见圣颜的低微之官于今日也得以排在列末,目光向前面投去时,便可见那几道山海般的朱紫身影。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今日之议意味着什么。

浩荡席卷了神京数月的飓风怒浪,多少人官帽吹落,多少人断颈殒命,往前追溯到那位惨死的故相,往深可窥见嗣位的惊心变动,往上,则早已声达御座,前些天的传言中,听说紫宸殿中已有一次七位紫衣的夜议。

天理院是个高远而冷僻的地方,很多时候它只有名字在士林相传,好些年也不会真正现于人前一次。

而当它站到台前的时候,往往就是在今日这样的场合,立于帝国转折的节点。

当年那位许相所提的《二天论》,竟在如今重新浮上了水面。

很多人还记得那段黑暗的年份,依附在许济这个名字身边的朱紫一个个在朝堂中消去了身影,贬谪、流放、杀头、背叛……几乎是在生命最后的时光中,其人进递了这篇石破天惊,或者说大逆不道的天理之论,当然得到的只有荒唐的奚落,很多人也就那样渐渐忘了它的存在。

十年过去,如今的情势竟已来到它真的要颠倒天地。

大唐倚仗了几百年的“昊天传意”的神迹,如今迎来一次坚决的挑战,很多队列后面的青衣并不一定能看清二天或一天的胜败对大唐有什么影响,但至少所有人都清楚,当这件事落在朝堂之上,激起的会是什么风浪。

《科举新法》,禁荐令。

当下所行之法,乃是今相李度所修,他登上相位之后,便是朝堂最高的山头,犹如盘踞南衙的一条老蛟。

而近年来,朝堂上起势最猛的,正是下层士人们托举起来的那位户部尚书,元照。

朝堂中士人的声音本以越发雄厚,如今随着狄九任职京兆尹,李鸣秋渐有起复之势,其人在朝堂臂助也越发坚实,固然最顶上的那几道身影里还缺少他坚定的盟友,但在下面无数青袍眼中,其人已然是当今声势最猛的新晋大人物。

当二天论真的落实,第一个变动的……恐怕就是相位。

元照沉默垂目立在玉阶之下。

和其人在官场上的勇猛活跃不同,这位户部尚书在真正上朝的时候总是话很少,身姿定在那里,表情往往也没什么变化,如同一块真正的石头。

在他斜前方,就是那位清身礼佛的大唐之相,这位老人同样安静地立着,气氛很是宁肃,因为高处那道身影已经在御座之上了。

风吹过含元殿前,甲士如一尊尊雕像,百官衣摆轻声猎猎。

诸礼皆毕。

“天理院四十七本论著中,有两本是朕笔作,曰《齐天》,曰《世运》;一本是朕口述,曰《天下之国》。”平淡的声音从高阶之上传下,“四位哲子中,南哲子,闾哲子,皆是朕的老师。”

这位圣人开口,风安静下来。

“众卿中许多知朕精研于天论,而知其原因者无一,今日说于诸位。朕年幼之时,正逢钦天监监正温辰铭与大儒辛笃争论四天之旧貌,其针锋相对不亚于今日,几至大辟,二人于朱雀门前开坛辩论,观者如海,而先皇问旁观之九卿谁胜谁败,竟无一人能答。”圣人缓声道,“朕因想,大唐是麒麟之国,以天理为尊,修研天理,犹来是国之重事,而朕若不知之,何以断人是非。是以由此始学,并设天理之院,盖因天理如何,理应定于我朝堂之上,定于神京,定于大唐。”

场上众卿仰头而视。

“近月风波迭起,诸卿屡有折子递上来,朕一一瞧过,百事千论,其实无出‘天理有变’四字。”圣人淡声,“而天理之变,最无所假饰,煌煌正道,亦不必掩于人前。因今日将此争呈于众卿之前,以令正者正,非者非,高天之下,万目所见。”

众卿皆礼。

“先请南哲子与卢哲子殿前述道。”

含元殿前诸声皆静,其实不必两位哲子开口,很多人已早有耳闻他们着手的那项神迹,其实今日只为此事开一大朝议,亦无不可,因为那是……

“……自炎黄六千年来,未有天人之降世。”

喑哑苍老的声音响起在殿前大场上,铿锵顿挫,如从上古传来。

在众卿的注目中,白发如雪,鬓角苍苍的老人拄着杖,摇晃着一步步向台阶上登去。

“昊天垂顾大唐六百年,今人间得一天镜也。”南修缓缓回过头来,面朝百官,肃然道,“二天之论本为无稽,昊天苍苍,不扰于蜩鸠之噪。”

“今我所来者,是以‘天麟易’承众卿之鉴,此为我唐之国本,众卿有所疑者,慎己谦受。”

南修认真一揖,所对的镜池水波无痕。

……

……

“南慎己是君子,朱考之是狂生。我早就知道的。”女子是这么说的。

树枝上覆了一层白霜,古人所言之“琼枝”想来就是如此,裴液咬着包子看着路边的树,神思有些游离。

今日提剑出门时,难得又碰上早起的许绰,与她同坐聊了一会儿,不过裴液有练剑的忙碌,又不想错过池塘结冰的时刻,便吃了一半即离席,打包了些包子在路上食用。

裴液知道今日是朝议的日子,目光忍不住望向皇城的方向,该去的人自然都去了,没去的人也俱投以注意,连耳边的路人都在谈论着这件事。

裴液其实觉得女子是说反了,南修可能是君子吧,虽然听说他即便在圣人面前,亦坦言直斥不认同之事,有过刚之嫌;但朱先生怎么会是狂生呢。

这位哲子端严平肃,行止永远一丝不苟,做先生总是严而不怒,实在与“狂生”不怎么沾边。

但后面的话他倒是认同的——“朱考之其实并不站在我们这边。”

已是练完剑的午后了,裴液想着和女子的谈话,往天理院而去。

是的,南修是一天论坚定的支持者,但朱先生不是二天论的拥趸。

裴液其实没有问过,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即便朱先生十年来把一切都投在了《二天论》之中,即便这是那位他称为“兄长”的故相刑前亲手交付……但裴液感受不到那种压抑的热渴。

他苦研了它十年,并不是为了爆发出什么。

这其实也是少年未宣之于口的担忧,作为跟了朱哲子快一月的人,他都至今不知,这位哲子最终会给《二天论》一个什么结果。

那依然是一个未定的答案。

今天的天理院尤其安静,四位哲子和他们的学生大概都不在此间。

裴液自己推开朱先生的院门,学堂紧闭,方继道果然也去了,裴液轻叹一声,放松了些身体,他穿过前堂来到后院,有些惊讶地发现这里似乎早上打扫过,分明是朱先生在黄昏才做的事情。

不过这是小事,他目光向院心投去,见池塘风波不动,水面沉平。

依然没有冰冻的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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