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巴]
景翊和阮清莞二人从凉亭里离开后,便朝宫门走去准备回府了。
并肩走在深宫红墙下的羊肠小道上,男人一直低头沉默,半晌,忽然出声。
“你方才,为什么那样叫我?”
阮清莞心中还想着刚刚齐宴的事情,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不解地转头看着他:“啊?什么?”
男人的眸子里酝酿着极深浓的情绪,又像是渴望着什么,忽然低下头俯身看向她,“我是问你,方才为什么……叫我夫君?”
这和她信中那样情意绵绵地唤夫君是不一样的,她这次是第一次当着人的面亲口唤他夫君,还是在齐宴的面前。
她还说,他们夫妻五年,伉俪情深。
这些都是以前从不可能从她口中听到的话。
景翊低垂下来的目光深邃如古井,定定地看着她。
对于他突如其来的认真,阮清莞有些惊讶,方才她会那么唤他,也是因为在齐宴的面前故意使然,若是寻常,她是不大好意思将这句称呼叫出来的。
可这下子被男人当真了,她有些难以解释。
“只是……随口叫的。”女子挠了挠后颈,状若随意道。
听到她的答案,男人的眸色迅速地暗了下去。
只是随口叫的……
他就知道,她偶尔的甜言蜜语,也不过是随性之举,根本不是真心。
就像她前些日子的那封书信。
只有自己会当真,可笑的为了她一封信一句话记挂好久。
男人的身子骤然从她身旁挺直离开,墨色的眸子无声低垂,掩去了一切情绪。
察觉到身边男人的变化,阮清莞才觉得有些不对劲,悄悄地抬眼打量他。
他是不是又生气了?
他误会了她说的话?
阮清莞咬着唇沉吟一会儿,才抬起一双水润的杏眸,声音中柔婉又带着一丝委屈:“可是……你也从未私下里叫过我夫人或者娘子啊……”
他只有在当着外人的时候才会称她为夫人,平日里却是从来没有这样叫过她的。
所以,他凭什么生气啊?
阮清莞抬起眼眸,理直气壮地看着他。
而景翊在听到她这句话时,眼皮罕见地颤了颤,脑中瞬间浮现起一些不怎么美好的回忆。
他其实是叫过的……
五年前她刚嫁过来第二日,他还沉溺于终于娶回她的喜悦之中,唤了她一声“夫人”,却被她用无情的冷漠与嘲讽回了过去,并再不许这么叫她。
他后来便真的再也没有叫过。
男人沉默地阖了阖眼眸,这确实是不怎么美好的回忆。
景翊忽地又弯下腰,将娇小的女子圈在臂膀之中,一双饱藏情绪的眸子深深凝视着她,声音无限低哑道:“我叫你莞莞,可好?”
他不叫她夫人,却想叫她莞莞。
从少年时期那次宫宴初见过后,他从别人口中得知了她的闺名后,就想这么叫了。
没有人知道,在无数个寂静无人的深夜里,这个称呼已经被他默默无声叫过多少次了。
阮清莞眨着一双杏眸,愣愣地看着他。
这句熟悉的莞莞,让她想起了上一世,她死之后的灵牌前,男人从千里之外的边境匆忙赶回,对着死去的她也是这样无限深情的唤了一句。
——“莞莞,我来迟了。”
那是她唯一一次听到他这样叫她。
也是第一次看到,那个平日里冷峻淡漠,沉默寡言的男人,在她面前流露出罕见的脆弱,和难得的失态。
“……好。”
想着上一世自己死去后的种种,阮清莞从男人深邃的眼睛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不由自主就点了点头。
她继而道:“那我叫你……”
“叫我夫君。”男人的声音低哑得几近空灵,紧贴极近的距离下字字缱绻入耳,几乎如同致命诱惑:“叫一声夫君。”
阮清莞沉溺在男人迷雾般的眸色中,似乎被他勾了魂,只呆愣愣地跟着叫:“夫君……”
“这才对。”景翊这才勾起唇角,眸中的雪雾消失殆尽,重新挺直了如松般的身躯。
阮清莞静默地望着他,看见他由阴转晴的面色,内心瞬间就释然了。
他本就是她的夫君,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上一世自己从始至终都没有好好爱过他,也辜负了他那满腔的爱。
这句夫君是她迟来的,也是她欠了他一世的。
女子的眉眼顿时弯起月牙般的弧度,露出闪闪发亮的光芒,跟着男人一起笑起来。
景翊爱的就是她这副无忧无虑,爽朗纯真的笑颜,不由多看了两眼,想起方才在寿康宫同太后说过的话。
“往后,你不必再听那卫嬷嬷的话了。”
男人声音沉稳:“只管随性,那些什么规矩礼节什么的就不必在意了。”
“为何?”阮清莞不由愣住。
景翊顿了顿,坦言道:“那卫嬷嬷的教习,我已经让太后取消了。”
阮清莞闻言诧异,他让太后取消了卫嬷嬷对她的教习?
后知后觉,原来他方才独自去见太后是为了这件事,阮清莞心中泛起涟漪。
“可是……我若是不规矩守礼,太后又要说我不像个将军夫人的样子了……”女子眉目低垂,声音呐呐。
景翊听见她的话,却眉头轻蹙,强调道:“你嫁的人是我,不是太后。”
顿了顿,他见阮清莞仍旧低眉敛目的神色,又沉声道:“我娶你回来,只因为你是阮清莞,从不是为了让你做什么所谓的称职的将军夫人的。”
阮清莞心里有些明白了。
真正喜欢一个人,是可以在他面前做自己最真实的模样。
而不是为了与之般配,故意活成别人口中理想的样子。
“若是……”阮清莞看着他的脸,想起上一世他登临帝位,试探道:“若是将来我做了皇后,你也会这样想吗?”
现在的她只是将军夫人,他自然可以不在意这些,可若是将来他当了皇帝,会介意一个并不端庄识礼的皇后吗?
男人听了她的问题后,却紧紧皱眉,不解地打量她好半晌:“怎么,你想进宫伺候皇上?”
阮清莞:“……”
他想到哪里去了。
如果不是因为他,她才不想当什么皇后。
按照上一世的时间轨迹,景翊要在三年之后才会与皇帝父子相认。
他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罢了,问也是白问。
阮清莞默默闭上了嘴巴。
……
两人终于行至宫门前,景府的马车候在门口。
天色越来越阴沉了,冷风呼啸而吹,发出大雨将至的前兆。
景翊看了眼天色,上车后吩咐一声,让车夫快些赶路。
只是没想到,还是没有赶在下雨之前回府。
马车才行驶到一半,豆大的雨就铺天盖地的撒下来,冲刷着车轮和石板,车夫驾着马在雨中狂奔,迷蒙的雨雾让道路变得昏暗。
阮清莞坐在马车中,帘子拉得极紧,尚且没有被渗进来的雨水淋湿,只是听着外头阵阵作响的惊雷,心中还是觉得害怕。
重生回来每次遇到这样的雷雨天,都会让她想到前世自己死的那晚。
一样的雨,一样的雷。
阮清莞闭了闭眼,抚着心口平复自己不安的心绪。
虽外面大雨倾盆,可马车中却极舒适,柔软的狐皮毯裹着身体,脚下也铺了暖玉,感觉不到半点寒冷,只是过了半晌,阮清莞还是能听见那样急促难耐的喘息声。
她察觉不对劲,睁开眼睛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原来那喘气声不是来自自己,而是身边。
她的视线骤然朝身旁看过去,一旁默然静坐的男人不知何时已经斜倚座上,一张俊脸透露出罕见的苍白,额头上青筋劲起,冷汗涔涔,眉眼虽紧闭着,可却露出极为痛苦的表情。
“夫君,你怎么了?”阮清莞猛然探身向他,伸手抓住他的胳膊,一脸焦急地询问。
景翊面色难耐地摇了摇头。
他自己也不知究竟是怎么了,方才这雨一下下来,心口处顿时如被剜了肉一般,伴随着急剧跳动,悸痛不安,又晕眩难耐。
纵然在战场上中过利箭,也被刺过血肉,可没有一刻比这时候更难受。
“你到底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女子等不到他的回答,心急的她胡乱用手在他身上探测着,抚了心口又摸了额头,就是不知道他难受在哪。
女子倾身靠过来的瞬间,满身的馨香入怀,清丽的小脸在眼前放大,披散的长发也垂落在他的身上。
景翊忽然觉得,心口处的疼痛没有那么厉害了。
他正欲张口说什么,女子忽然又抽身离开他,转身掀开了车帘,在大雨中对车夫焦急喊道:“将军身子不适,赶快回府!”
只这短短一刻,景翊的神色又痛苦起来。
待到女子同车夫说完,重回马车里,小心翼翼地伏在身边时安抚他时,他的痛苦才又减弱些。
半晌,景翊终于察觉出是哪里不对劲了。
他心悸难忍时,阮清莞一靠近他就能缓解;而当阮清莞离开时,他的悸痛会再次强烈。
窗外再次响起一道霹雳的惊雷,雨水哗啦啦地砸在车壁上,男人的心口再一次涌起强烈的颤动,刀割般的痛苦如着了魔一般,快速地游走进四肢百骸里。
他又一次难耐地闭上了眸子,只是这一次,却是毫不犹豫一把将面前的女子揽入怀中。
“夫君,你……”阮清莞猝不及防贴近他的胸膛,听见他心口那处猛烈的跳动。
他一双手臂锁她极紧,半点不容许她的动弹。
男人苍白冰冷的面部紧贴在她的额头,经历痛楚的声音变得愈发低哑。
“莞莞,抱紧我……”
他经受着钻心刺骨的疼痛,而她是他唯一的解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