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现在(1 / 1)

十二点整,杜景从警车里被带了出来。

但就在跨出车,站定的那一刻,他蓦然发现,车并非停在派出所门口,而是回到了余健强的公司楼下大门前。

杜景:“?”

杜景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载他前来的警车已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变成了余健强的黑色座驾,自己站在副驾驶座车门外。

杜景:“???”

杜景连着四十八小时没有睡觉,以为自己产生幻觉了。背后司机摇下车窗,说:“你给老板打个电话吧,待会儿路上说不定还有点堵,让他早点出发。”

杜景摸出电话,茫然地看了眼,眉头皱起,电话尚未拨出去,余健强却已下楼了。

“不坐这辆。”余健强轻松地吹了声口哨,小步下台阶,说,“杜景,你开我的奔驰。”

车钥匙飞过来,杜景抬手接住,像见了鬼一般地看着余健强,思绪混乱无比。

余健强:“?”

杜景:“……”

与此同时,周洛阳打了个呵欠,从弹簧床上坐起,挠了挠头。

杜景呢?周洛阳下意识地看看四周,怎么又不声不响地消失了?这家伙能不能打个招呼?正想朝他发条消息问问,却发现没加上他的联系方式,连电话号码也不知道。

周洛阳认真地看着手机,思考要不要在门上给他留张纸条,朋友却来了电话。

“哟,宝贝。下午记得去谈你的合伙,别忘了。”

周洛阳在巷后扫了共享单车推出来:“怎么还有?饶了我吧!昨天刚相过。”

“说好的么不是?是个做房地产的,四十来岁,姓余,反正你也闲着,去看看吧。”

“我告诉你,昨天和那姓余的吃过饭,你猜我碰上谁了……”

周洛阳:“?”

周洛阳忽然发现不对了。

电话还在继续:“哦?昨晚也去了?姓余的有钱人这么多?”

周洛阳一脚踩着踏板,停在红绿灯前,没有说话,打开支付宝,颀长手指扫了下,寻找他的转账记录——没有。

按掉手机,再按开,最后一刻,他的视线停在手机锁屏上的日期上:九月七日,星期五。

怎么回事?周洛阳心想。

“碰上谁了?”

“没什么。”周洛阳茫然答道,“那我挂了?”

“记得去,五点我再提醒你一次。”

“知道了。”周洛阳果断答道,“不会忘的。”

余健强今天的日程安排得很满,午饭后约了银行经理喝茶,谈贷款延期。下午见律师两个小时,商量如何解决一起经济纠纷,接下来四点四十五去剪头发,晚上还在朋友的介绍下,安排了一场相亲,对象是个二十来岁的大男生。

是的,同性恋。

余健强终于决定直面性向,放纵一把,毕竟这段时间里,压力实在太大了,本来推动上市的董事会助理不明不白就死了,还死于一场无法对外公布的情杀,公司看似欣欣向荣,却随时面临着资金链断裂的危险。房地产企业的规模铺得太大,股东们对他早有不满。

一旦他被投票逐出董事会,公司启动重组程序,他就会失去眼前所拥有的一切,如今的他,看似风光无限,实则站在了悬崖边上。

但余健强向来是个勇敢的人,凭自己双手得到的一切,谁也不能夺走,他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只是在这之前,他需要爱情与性的刺激,来让自己暂时忘记诸多烦心事。

只是今天他忽然感觉,杜景看他的眼神有点不对。

这名助理来到他的身边,已有两个月了,这家伙话不多,还很忠诚,余健强对他很满意。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杜景一直在倒后镜里看他。

“怎么?”余健强问。

杜景别过目光,说:“老板这头发剪得好,显年轻,很帅。”

余健强笑笑没说话,他对自己的容貌还是有自信的,年过四十,身材尚保养得很好,有腹肌有胸肌又有钱,正是男人一生中最有魅力的时候。

杜景拉开车门时,想的却是余健强十一个小时后,躺在工地上,血肉模糊的尸体。他跟着余健强进了预约好的包间,让人上好茶水。

“时间到了你就下班吧。”余健强说,“让小伍过来,接我回去。”

杜景点了点头,回到餐厅大堂内,发消息给司机。

五点五十,周洛阳推开门,进了餐厅。

杜景:“……”

周洛阳短暂停步,带着茫然的目光打量四周,没有发现坐在隐蔽角落里的杜景。最后进了12号包间。

杜景又等了将近二十分钟,直到司机来了,将车钥匙给他,便起身,走到包间外,守在门口,稍稍侧过耳朵,听见包间里,余健强与周洛阳传来的对话。

“二十七年前,他们都去读高中的年纪……”余健强说。

周洛阳说:“余总还在收废品?”

余健强:“………………”

“你怎么知道?”余健强说。

周洛阳今天整个人已彻底傻了,中午十二点,自己在仓库里醒来,而杜景消失不见后,他就经历了一次,彻头彻尾、一模一样的同一天!

也即是说,他重活过了一次九月七日。

骑车经过一样的红绿灯,接到了一样的电话,周乐遥在家里上网,网页都一模一样!周洛阳开始对这个世界产生了极度的怀疑,就像一个电子游戏,突然回档了整整二十四个小时!

他来到与昨天一样的餐厅,再一次见到了余健强。这是怎么回事?我的人生崩塌了!

但周洛阳把情绪控制得很好,一路上他反复怀疑,这是不是传说中被叫作“既视感”的东西?大脑时而会欺骗人,在来到某些既定的场景时,脑垂体会分泌出特定的激素组合,来让他产生“我曾经到过这个地方”抑或“这件事曾经发生过”的熟悉感。

于是,周洛阳用了一个最简单直接的办法来进行实验。

既视感的涌现只对已成事实发挥作用,却无法影响未来。换句话说,如果周洛阳根据这万物重演的轨迹,说中了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便足可证明,九月七日的一切,是真实发生过的!

可万一证实了呢?周洛阳的内心涌起一股恐惧,这实在是太诡异了!他不太敢测试,甚至强迫自己不要多想。奈何这种自我催眠是没用的,来见面的路上,周洛阳作了无数次心理建设,终于下定决心,拿余健强作为他的实验对象。

就在余健强露出那表情时,周洛阳却比他更害怕,这证明自己猜对了。

不是幻觉,也不是既视感。

这一天已经发生过一次了!

我的妈……周洛阳心想,我回到一天之前的过去了?

“后来你在一个废品收购站做了一年,认识了一位道上的大哥,跟着他出来,做点倒卖生意。再后来,大哥生病,去美国看病,家里人都跟着出国去了,你接手了大哥的生意。”

余健强:“……”

“你结过一次婚,有个儿子,后来离婚了,你儿子和我差不多年纪,却不爱说话。你怀疑他也是同性恋,你以前偶尔会看看小电影,怀疑他用你的手机时,已经发现了,可他什么也没说,大家互相假装不知道。”

余健强:“……………………”

周洛阳根据余健强的表情,一边暗自判断,一边将他说过的话重新扒了个光,毕竟在上一个二十四小时,这是余健强喝了酒之后,告诉他的话。

然而对余健强而言,最大的震惊并非来自于周洛阳对自己的了如指掌,而是这背后的目的!

“你查过我?”余健强的声音变了。

周洛阳心中波涛汹涌,表情却波澜不惊,喝了口茶,轻描淡写地说:“我会看相,祖传的。查你的资料,还能查到你心里想的事情么?”

余健强略张着嘴,酒也不喝了,怔怔看着周洛阳。

“你……这些看相能看得出来?!”余健强说。

周洛阳几乎可以完确定了,但与此同时,他却忽略了另一个问题——他顾着确认过去,没想到把余健强给吓得不轻。幸而他脑子转得飞快,马上忠诚地切换到了给自己编的这个人设里,忽然觉得还挺好玩的。他挪过去一个位置,又说:“来,我给你看看手相?”

余健强下意识地伸出手,递给周洛阳,周洛阳又假装热心地看他的掌纹,实则什么都没看出来,说道:“你看这条线,就预示了你会有一个儿子……”

余健强:“……………………”

周洛阳开始发挥他满嘴跑火车的能力,心想要怎么尽快结束这场对话,给自己一点空当时间思考。

余健强却忽然改变主意,握住周洛阳的手,说道:“看不出来你年纪这么小,却是个活神仙!”

周洛阳:“呃……”

余健强一句“活神仙”,倏然就暴露了他的本性,马上追问道:“我问你,我正在烦恼的这件事,最近会不会有结果?”

周洛阳抽回手,深呼吸,继而朝余健强摆手,并莫测高深地笑了笑。

余健强的表情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周洛阳说:“我只能看过去,还没学会看未来,爷爷不愿意教给我。”

“您的……祖父呢?”余健强追问道。

“已经去世了。”周洛阳又开始胡编了,说道,“说说过去的事没什么,预测未来,泄露天机,可是会招来麻烦的。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不是么?您就看开点吧。”

余健强嘴角不住抽搐,两人沉默对视。

周洛阳对那包月的一万二并无太大兴趣,说道:“那……咱们今天就这样?”

“活神仙”充满了潇洒气质,骑着自行车来,骑着自行车走,满桌的菜一动不动,仿佛意不在相亲,目的只是在于给予余健强人生的指点,帮助他走出困境。

“听说你开了个古董店?”

周洛阳终于想起了上一次见面时的本意,是找个愿意与他一起经营、一起打拼的合伙人。不过他对余健强并无太大兴趣,他们不是一路人。

接下来他想做的是,到餐厅门外去,找个隐蔽的地方等杜景出现,按道理说,杜景不久后就会进来,再将余健强送出去。

“你缺钱不?”余健强掏出手机,说,“听说你在开店,需要启动资金,缺口多少?”同时间,余健强已打起了别的主意:不管这小子是真的会看相,还是个只知道察言观色的神棍,以后都能派上用场。与生意对手合作时,能将他带在身边,为自己提供意见。

“不用,”周洛阳笑道,“不缺,我这就走了,晚上还有点事。”

“换个联系方式,有需要哥哥的时候,随时说一声。”余健强正要加周洛阳,周洛阳却拿出笔,在餐巾纸上写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与名字。

“有缘再会。”周洛阳笑着说,推开包厢门,与杜景撞了个正着。

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那天,在满是雨水与狂风的宿舍里。

犹如两枚拖着不朽能量的量子,在茫茫宿命与因果的安排之下,固执地飞向彼此,呼啸着穿过了无涯的时空;跨越了浩瀚的宇宙。带着湮灭前的所有能量,爆发出毁天灭地的震荡,化作一枚炽热的、新的恒星,于黑暗的世界里释放出灿烂的光芒。

“小杜,送一下周先生。”余健强说。

华灯初上,满街霓虹,咖啡店里的落地玻璃前,周洛阳还有点恍惚,疑神疑鬼地打量杜景,他也重复经历了九月七日这一天么?还是说,他与余健强一样,都只是自己时间回环的冒险里的,一名路人?

“也帮我看看?”杜景摊开左手,放在周洛阳面前,“感情线、生命线各代表什么?”

“这些年里,你去了哪里?”周洛阳选择了这么一句话来进行开场。

“不是告诉过你了?”杜景面无表情地答道,“治病去了。”

周洛阳:“!!!”

“你也记得!”周洛阳马上抓住杜景的手指,震惊道,“不是只有我一个人,经历了同一……”

“嘘。”杜景皱眉,左手任凭周洛阳握着,右手食指竖在唇前,示意周洛阳别激动。

“你……我……”周洛阳放开杜景的手,端详他,低声而急促地说,“我起初以为我在做梦,中午醒来时,你上哪儿去了?这一天我明明已经经历过一次了……”

杜景侧头,望向落地窗外,从倒影里注视着周洛阳的双眼,答道:“我在清醒状态下发现自己回到了二十四小时前,这不是幻觉。”

说着,他转过头,再与周洛阳对视,脸色十分凝重。

“你为什么要与余健强说这些?”杜景道,“怎么不先给我打电话?只要一个电话,就清楚了。”

周洛阳反问道:“我哪里知道你号码?你告诉我了?”

“昨天怎么不存?”

“存了就记得住吗?你记得住我电话号码?”

杜景报出了周洛阳的电话,于是周洛阳输了一局。

“那你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周洛阳不甘心地开始反击。

杜景:“我以为这件事只发生在我的身上,我不敢尝试,怕把你吓着。我还查了转账记录。”杜景的第一个确认方式,就是去查昨天转给周洛阳的那笔钱,发现转账消失的时候,他就知道不是幻觉了。

周洛阳说:“我也查了,可我还是不能确定。”

杜景反问:“为什么不相信自己?”

“记忆是会欺骗人的!”周洛阳想起来了,伸手道,“手机。”

“号码记得存。”杜景冷冷道,“没有下一次了。”

凶谁呢你?周洛阳心想。

周洛阳把手机怼到杜景面前,解锁,重新转账,恰好手机来了电话,显示“余总”。周洛阳看也不看,随手一划,把余健强打给杜景的电话挂了。

杜景始终注视着周洛阳的一举一动,说道:“你不该朝余健强说那些无谓的话,你引起他的疑心了,他怀疑有人在查他。”

“哦?”周洛阳说,“他还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人物么?他能把我怎么?”

“他不会把你怎么,但九个小时以后,半夜四点,他会从二十七楼上跳下来。”杜景冷漠地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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