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间套房的外间,一对外形看上去异常优越的男女正坐在两把包豪斯风格的白色椅子上,就着窗外璀璨的外滩夜景饮酒聊天。
女人不看脸也能让人晓得她是个顶级尤物,只用看看她裙下露出来的白皙小腿,还有那双涂了大红色蔻丹的脚,便可明白她的诱惑力。
男人呢,是清淡忧郁的长相,宽肩窄腰长腿,把简单的衬衫西裤穿得有型有款。
只要是稍微熟悉当今华语娱乐圈的人,都能认出这二位。
女人是在电视剧领域坐头把交椅的花旦宁夏,男人是最近几年备受电影圈青睐的影帝程度然。
他俩早有绯闻传出,签在同一家公司,又数次被狗仔拍到共同外出就餐。
不过,真正的圈内人是不会拿此事当真的,因为他们都知道,宁夏跟程度然跟了同一位金主。
维扬这艘大船在二代掌门人掌舵之下正在转变航向,娱乐文化产业是她下的先手棋之一,忙正事之余,捧几个明星玩玩,并不算什么稀奇事。
而且细想来,如果能被这位看上,对很多明星来说,还真不知道究竟是谁在占便宜呢。
外人怎么看,此时饮酒聊天的两个人是不在乎的,他俩都在等迟念起床。
迟念这几年,起床气愈发大了。
加之迟念昨天刚在欧洲谈完了立念集团收购顶级蓝血品牌rodriguez股份的大买卖,倒时差的痛苦加上起床气,没人会想被迟念当出气筒。
女人端着香槟杯,浅浅地啜了口酒液,她饮酒的姿势完美无缺。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喝惯豆浆的肠胃,永远适应不了各种西式高档酒。
女人挨着酒杯的脸庞比起她婀娜的身段,倒叫人有些失望,她的脸乍看很美丽,浓颜式大美女,可细看就能看出鼻子跟下巴是动过的,主刀医生似乎技术不够好,让她的脸看起来不够高贵,反而像塑料花饰,质感廉价,经不住琢磨。
事实上,宁夏确实是知名的整容失败案例,对她好感的观众有很多都怀念她整容前的脸,觉得她脑子不够用,非要随大流,按时下流行的样子去做脸。
女人在跟男人商量事情。
“我们要不要告诉她啊?”
男人像是在对着夜景走神,他有些心不在焉,却没妨碍他回女人的话。
“有什么可说的,她会在乎么?她让人把画全送过去的时候,不会没想过可能产生什么后果。”
女人叹口气。
“我以为他是不一样的,她买他第一幅画的时候,不正好是认识你那年?”
男人把目光转到女人身上,他的目光极有穿透力,似乎看穿了女人的所有小心思。
他没答话,让女人一个人陷入了沉默的尴尬中。
女人在心里暗骂一句无趣,不耐烦道:“我知道,对她来说,重要的是价值,他在她眼里失去了价值,那他就没用了,没用的人,就会被放弃。我是搞不懂艺术这东西的,那人的画这些年不是越卖越好了么?国际市场都能叫上价了,迟念说不要就不要了,究竟是怎么个没意思了,真是想不明白,明明那些艺术评论都在捧他呢。”
女人说这话的时候,有几分快意,因为她是不同的。
宁夏很清楚,在迟念的标准判断里,她除了以前的那张脸一直没什么价值可言,可迟念默许了她能继续陪在她身边。
程度然都没这份待遇。
可是不够,她想要更多,她生来就是贪婪的,即使她为她的贪婪付出过非常高昂的代价。
程度然很明白女人那略带得意的表情代表了她怎样的一段心理活动。
他不嫉妒。
宁夏被迟念带出那套跟地狱没什么差别的房子的时候,是他抱着这女人跟在迟念身后走出来的。
宁夏差点把她自己折腾死,也没能换到迟念的承诺。
迟念是慷慨的赞助者、供养人、金主,遇到喜欢的东西,喜欢的人,花再大价钱也不会眨一下眼,可在有些方面,却会变成吝啬鬼。
“污泥里长出了莲花,她喜欢的是莲花,不是污泥,如果污泥不再能生长莲花了,那就只会让她觉得恶心,她对污泥没有兴趣。我们都是污泥,区别只在于,还能不能让莲花盛开。”
宁夏乐道:“我不担心这个,我这滩污泥就没长出过莲花。”
“怎么会没有呢,你曾经的美,是个人都会惊叹的。”
宁夏却毫不为她以前那张完美无瑕的脸感到可惜。
“那又怎么样?她再喜欢,不过几个月时间就看倦了,她如果是双性恋就好了,她要是也能爱上女人……”
女人话还没说完,话头就被男人打断了。
“就算她是双性恋又如何,床伴,或者收藏品,两种身份,只能选一个,这么多年了,没有人成为过例外。你愿意当床伴么?”
女人没能搅动男人的心绪,反而被男人残酷的话语搞得心情黯淡。
迟念是人不是神,她的时间和精力有非常大一部分用处理错综复杂的集团事物上,这两年她母亲那边也开始放手,立念体量不比维扬,可那也只是因为维扬实在是太庞大了。
宁夏和程度然都是当红的明星,他们的日程也非常紧张,可从来没有出现过迟念等他们日程的情况,而是他们千方百计等迟念的日程。
除了追逐“收藏品”的时候,迟念不会浪费她的时间。
宁夏和程度然都没享受过迟念的“追求”。
他俩是自己送上门来的。
程度然几年前因为自己的傲气惹了麻烦,最后求到了迟念这里。
宁夏则是在一次酒会上对迟念一见钟情,在那之前,她没觉得自己性取向跟大多数人不同。
可她不愿意当床伴,迟念也未必会愿意。
迟念精神审美域很开阔,她对非常多事物都报有审美力跟好奇心。
所以她的“收藏品”很丰富。
去年,宁夏休年假,陪迟念去了一趟江西,吃没吃好,睡没睡好,熬了好几天,看几个年轻人复原古法开窑烧瓷。
迟念硬是挤时间恶补了瓷器烧制的很多专业知识,这里面没有成品瓷器的精美与风雅,有的是复杂的物理与化学问题。
宁夏瞟两眼迟念手中的资料都觉得眼晕,可迟念就是能啃下来,只要她感兴趣,那她就不会满足于肤浅的知识获取,她会想要能够跟这个领域的杰出人士完成对话。
那趟江西之行的结果,是迟念直接买了个高级实验室以用最先进的科技手段帮助研究古瓷窑变过程,然后迟念又花六千多万拍了两只瓷盘给实验室做研究。
迟念做这一切,只为她自己高兴。
这也是“收藏品”的待遇,只要迟念认可你的价值,那她必定出手阔绰,击准你最想要的东西,很多时候都会慷慨到让人不安的程度。
宁夏不知道程度然当年对此有什么感觉。
当时程度然年轻气盛,得罪了圈内大佬,差点被封杀。迟念帮他摆平了最大的人际问题不说,还直接开了娱乐公司,当时整个公司就签了他一个艺人,明摆着要保他捧他。
宁夏喜欢这种手笔,她是天生的菟丝子,没有一棵树让她缠着她就不能活,她没法习惯自己给自己做主。
这几年,她接戏接活动,都是经纪人精挑细选,迟念看过之后拍板的。
迟念很烦她对她的过度依赖,可又容忍了这种依赖。
她知道,迟念一看见她如今这张没什么质感可言的脸就会心软。
过生日,她借口前富豪男友娶了别的女明星公然发酒疯,迟念会带她去前男友买结婚戒指的珠宝店,买更大的钻给她,前男友在维多利亚港给新婚妻子放烟花,迟念也给她放。
“有什么意义呢?现在千般好,过上几年不新鲜了,就该各玩各的了,再大再亮的钻,再盛再没的烟花,只能证明他多有钱,根本证明不了他有多爱她。”
可起码买钻放烟花的当下是爱的,起码是喜欢的吧。
迟念会给她很多东西,最好的物质享受,最充足的安全感,却不爱她。
迟念不爱跟她没有血缘关系的任何人。
宁夏很多时候都觉得迟念不像个女人,或者说,宁夏无法把迟念套进任何一个她熟悉的女性模板里。
迟念不是性冷淡,她更不会亏待自己的身体。
她对床伴要求很高,这些男人有的只能跟迟念保持几周的关系,有的则可以是长期关系。
可迟念从不动情。
宁夏起初是不懂的,她整容手术恢复期,对那些男人很嫉妒。
程度然却对此无动于衷。
见她实在难受,才让她看那些情人的照片。
迟念在欲望上,口吻稳定。
能让她有感觉的男性,长相与气质上是有共同点的,也就是说,他们没有独特性,随时可以被类似的人替换掉。
程度然用事不关己的平淡语气做总结:“迟念就这样,一些人负责让她□□愉悦,另一些人负责让她精神愉悦,她只会认可和尊重后者。”
“程度然,你真的就满足于做一个收藏品么?”
比起她,程度然优越太多了,他如今不只是这家当初为他所开的公司无可置疑的一哥,也是公认的年轻一代男演员领跑者,口气再大点,未来的华语影视表演史上,注定会有他的名字和位置。
可他就甘愿一直这样妾身未明的待在迟念身边?
“我的意志并不重要,我们谁也无法反抗她的意志,我们跟她的关系,说穿了,不都是我们自愿的么?床伴也好,收藏品也罢,只要想离开她,不再跟她有瓜葛,随时都可以。可惜,只有被冷落的,被她放逐的,被她抛弃的,就是没有愿意主动离开她的。”
程度然一口饮尽杯中的浅琥珀色酒液。
“遇上她,就认了吧,没人能适应普通人之间的那种情感关系了,就像沉迷于烈酒的人,不会再为清酒而醉一样。”
程度然知道他为什么不想离开迟念,他可以对很多漂亮姑娘有感觉,也可以与不少有魅力的异性发生爱情,可这么多年,他没找到过比迟念更懂他的人,很多人都声称爱他,喜欢他,可是他们不懂他在演什么,他想演什么。
迟念懂,她是他真正的知音,赏识者。
如果不算已经被迟念放弃的画家,他是待在她身边时间最久的收藏品。
他充分见识过她的精明跟冷酷。
宁夏确实不够聪明,也没一双慧眼。
不明白迟念对她的例外究竟是因为什么。
可这也是好事,无知跟懵懂,很多时候,意味着幸福,看明白了,则会是无尽受罚旅途的开始。
宁夏那时候才大一,在美人遍地的电影学院里也是当之无愧的校花。
也是一只可口的羊。
她当时已经签了经纪公司,经纪人领着,不知深浅地迈入了声色场。
当时程度然麻烦缠身,死中求活,求到迟念身上。
迟念陪他公开亮相,在一场晚宴上,见到了宁夏。
“真是漂亮,让人想要捏碎的美感。最妙的是,她只知道自己好看,却不知道自己最好看最诱人在什么地方。”
他嗅出了迟念话语中暗藏着的危险。
宁夏人已经站在了悬崖边上,可她却以为自己能卖个好价钱。
“那您对她感兴趣么?”
“我对看她被摧毁感兴趣。”
迟念噙着笑,她也是美的,跟女明星同场也毫不逊色的美。
可是满场没几个人会想要挑战这种美。
因为她不是羊,她是狼。
同为捕猎者,她更容易让男人感受到的是不安与威胁。
可宁夏运气不错,她为自己挑中的买主是迟念。
可惜就可惜在她年纪还太小,平生天赋全点在了骨肉上。
迟念赏玩够了,也就没了兴趣。
给宁夏喂了些时尚圈资源,痛快撒手了。
宁夏好运气到此为止,等着她的是地狱。
靠肉身闯荡声色圈子,怎么可能会没有危险呢?
宁夏从不讲她在一个又一个金主的倒手间遭遇过什么,是一开始就已经被摧毁,还是沿着台阶一阶一阶往地狱深处走。
程度然只知道那晚的景象,他金鸡封帝,推了所有邀请,只想跟迟念一个人分享他的快乐。
聊天刚刚开始就被打断,从迟念手机里传来的是一个女人绝望的尖叫。
那本该是他记忆里最美好的夜晚,名利场向他展现了它所有的好。
然后帷幕拉起,风光的背后是一张恶面,金钱与权势构成的裂口吞噬着一只又一只待宰的羊。
宁夏的脸就是在那晚被毁的,她是被饲养的羊,被不断浇灌培育着让人想要凌虐的欲望。
程度然忘不了宁夏搂着迟念脖子吐出的话,那真是她这辈子说过的最聪明的一句话,不是源自于理智,而是直觉。
“你是不是早就预料到我会有这一天。”
迟念没有安慰濒临崩溃的女人,只是惋惜地摸了摸她完好的右脸。
“宁夏,我告诉过你的,越漂亮的女人越该聪明一点。”
迟念料理了所有的善后事宜,安排宁夏做了修复手术,亲自给宁夏规划了复出路线。
程度然知道,从此,宁夏安全了。
如果他够傻,他也许会问,迟念为什么不保护宁夏,既然她早有预感。
可惜,他不傻。
迟念从不会豢养她的收藏品,因为无菌温室诞生不了能让她赞叹的东西。
她没有占有收藏品的欲望。
人人都觉得迟念够捧他,公司只签他一个,没戏演,从零开始给他搭台子让他演。
可那不是为了送他上青云,只是为了让他从云端狠狠地掉下来。
他很喜欢大导演荀懋生,一直想演他的戏。
那时候,他被迟念捧得不知天高地厚,把迟念的力量当自己的,又自恃有天赋,问迟念能不能让他演荀懋生电影的男一号。
迟念看起来似乎被他迷晕了,要什么给什么。
钱确实可以买到很多东西,能让大导演改变自己的拍摄计划,能从名编剧手里定制剧本,能让顶级女演员给他这个小字辈搭台让番位,还能买到最好的宣传方跟发行公司。
然后那部大制作成了灾难,他撑不住,整个剧组也没人真正瞧得起他。
迟念包了场,就他们两个人在电影院里看那部电影。
两个半小时,如坐针毡,羞愧难当。
“明白了么?我喜欢的是钱不到的东西。我不为我的钱打了水漂而愤怒,只要它能让你记住这个教训。”
她早有预料,她就是要这部电影成为一次重大失败。
可他在她面前依然抬不起头来,因为她比他要尊重这个行当,艺术之所以高贵,不是因为它们跟金钱与权势毫无关系,而是金钱与权势无法完全操纵它们,也因此,艺术才是高贵的,自由的。
他也因此而明白,脱离了他们的作品与天才,他们这些人为人的缺陷在迟念眼里纤毫毕现,就像他那时的虚荣与自大,没有哪个爱荷人会钟爱荷塘里淤积的污泥,尽管没有污泥,就没有荷花。
这就是迟念,深度的厌世与情感洁癖。
他退回到电视剧领域,从网剧开始演,一步步从头开始走。
用了五年,拿到了人生第一尊有分量的影帝奖杯。
也是在那晚,他把宁夏从地狱里抱了出来。
迟念站在病房外,不为宁夏的遭遇而愤怒,也不为宁夏的病情而着急。
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她用极大的抓着他的手,告诉他。
“我现在满脑子都是宁夏的脸是怎么被摧毁的,很恐怖,很恶心,可我体验了快感,甚至是美。”
程度然知道,迟念不只是在恐惧她从宁夏身上体验到的东西,她更是在惧怕她自己,她怕对这种快感上瘾,乃至于主动去制造这种“美”。
这才是迟念让宁夏待在自己身边的真相,她要宁夏用自身存在去时刻提醒她自己。
程度然当时觉得有些毛骨悚然,他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家里关了三天。
他想明白了一件事,他这辈子都扯不断迟念施予的精神锁链了。
迟念对艺术的敏锐感知力不是没有代价的,她那根敏感的神经注定会为各种极致的情形而震颤,这里面包括了极致的丑陋与罪孽。
如果迟念没有这根神经,她不会让他恐惧,可她也不会懂他。
她只是太擅长寻根究底,哪怕那意味着要时常触碰普通人在潜意识里就避免触及的黑暗深渊。
“叮铃——铃,叮铃——铃”
铃响了,迟念醒了。
程度然收回思绪,跟宁夏对视一眼,新的旅程要开始了。
他们接下来的行程是去维也纳,夏季音乐节即将开始。
不过音乐节不是重点,重点所在应该是某个人,迟念又看上了新的“收藏品”
这次,大概率是个音乐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