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响载着他们赶到医院,谢老爷子已经陷入深度昏迷了,无论谁喊他都没有反应。
谢詹宏把荣京叫了出去,大致说了下老爷子的情况。老爷子是今天早上浇花的时候,忽然摔倒的,然后就昏迷至今。
医生说老爷子的器官早就衰竭了,撑到现在是心里有放心不下的事。
荣京稍稍一想,就猜到老爷子那是放心不下谢氏,放心不下他们。现在谢氏蒸蒸日上,小一辈也各有各的生活,他终于可以安心了。
谢詹宏看了眼一起过来的顾希:“难怪我之前给你介绍了那么多omega你都不要,现在我知道原因了。”
顾希没想到见婆家人会在这样的情况下,紧张地乖巧问好:“谢叔叔好。”
如果换个场景,谢詹宏一定会再多说几句,但今天气氛不对,所以只点了点头。
几人一同陪在老爷子床边,等待老爷子随时有可能的清醒。
谢凌这几天有公务出国开会,刚听到消息就赶最快的航班回来了,他来到病房,众人让开了一条道。
谢凌来到床边,轻轻喊了一声:“爷爷。”
倏然,老爷子像是感知到了什么,缓缓睁开了眼。
就像是,他撑到现在,只为了等待谢凌回来。
谢凌跪了下来,老爷子伸出枯枝般的手,摸着长孙坚硬的头发,他指了指床头柜。谢凌打开后,发现是一个黏合好的巴斯光年放在那儿,谢凌目光怔怔地望向老爷子。
老爷子气若游丝,做了一个口型:对不起。
对不起太多,对不起我没真正宠过你,对不起强迫你长大,对不起让你没有快乐过。
谢凌的性格有一大半都是被他逼出来的,他要谢凌优秀,要谢凌顶天立地,要谢凌小小年纪就肩负起整个谢氏。
他老了,谢詹宏不顶用,如果谢凌不站起来,他们谢氏就再没有未来可言。
他从没后悔对谢凌严格要求,但这不代表他不愧对孙子,哪怕他把这个模型重新粘好,也补偿不了谢凌缺失的童年。他的小谢凌早已长成一个无坚不摧的alpha,这个道歉太晚了。
谢凌拿着补好的模型,紧紧握住谢老爷子的干枯的手,声音沙哑:“我从来没怪过爷爷…”
谢詹宏抹了一把泪,把老爷子的遗嘱读了一遍,在老爷子生前已经将自己的大部分财产交给了大小孙子,只有其中一小部分房产和股份留给了儿子谢詹宏。
提前分配好,也是为了防止内部竞争,老爷子只想谢家家宅安宁,另外还特意嘱咐不要再给谢纪晟任何帮助。
一个想将谢家赶尽杀绝的孙子,他们谢家要不起。
之前谢纪晟装疯,如果他通过精神鉴定,就有机会逃脱法律制裁,还好最终因为谢氏的鉴定师反复核验,提交了足够多的证据,驳回了谢纪晟律师的上诉。
谢纪晟最终没有逃脱,不出意外,谢纪晟这辈子都会在牢狱中度过。
谢老爷子担心谢凌存着一念之仁,以谢纪晟的性子一个法子失败,就会想办法钻空子。他会无所不用其极的利用亲情来重新唤起谢凌的怜悯,那就是再度引狼入室了。
谢凌对此很坚定:“您放心,他没有机会了,他会待在属于他的地方。”
谢老爷子目光艰难地转向谢凌身后的荣京,荣京像是明白了,点了点头作为回应。
如果没有这个孩子,让谢凌体会到什么叫真正的亲情,或许谢凌会再次被虚假的感情给蒙蔽。
谢家最后的一年,能迎来你是谢凌的幸运,也是谢家的幸运。
老爷子欣慰地笑着,像是放心了。他熬了十多年,终于可以休息了。
在老爷子合眼的时候,谢詹宏也念到遗书中的最后一句话:“老头子只是换了个地方生活,会始终陪着你们。谢家人,不准哭。”
谢詹宏立刻仰头,不让泪落下来,但泪水像是控制不住似的始终往外落,转过身快步走出去,他知道自家老爷子绝对不想看到自己这幅样子。
最后留那么一句话,是告诉他们,对他来说是解脱,不必伤怀。
荣京将泪逼了回去,蹲了下来,轻轻抱住谢凌颤抖的身体,兄弟俩无声地拥在一起。
……
谢詹宏出去洗了一把脸,将脸上的痕迹都洗掉,见韩帘美站在门口,似乎在等他。
韩帘美有点纠结,小声说:“老爷子是不是有些偏心了,您身为唯一的儿子,为什么只分到这么一点财产。”
谢詹宏脸上一冷:“那你想多少?”
韩帘美柔弱地说:“大少爷的当然是大少爷的,但荣京怎么有资格,他那部分应该给您才对,他只是个外……”
人那个字还没说出来,就被谢詹宏一个耳光打了过去。
韩帘美不敢置信地捂着脸,结婚那么多年,谢詹宏从来没打过她。
谢詹宏:“老爷子尸骨未寒,你就在提财产分割,你怎么说得出口?怎么,我给你的钱还不够,需要你来为我争取这些?”
老爷子生前,就不待见韩帘美,现在去了,韩帘美是谢家唯一松了一口气的人。
韩帘美当然为谢詹宏鸣不平,在她眼里她不被承认,荣京是她带来的,又凭什么。
“老子白吃白赖,给的已经够多了,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叫贪得无厌。”谢詹宏气不打一处来,“还有,荣京是我小儿子,连老爷子都承认,你不想可以现在就滚,但荣京要留下。你这个当娘的有关心过儿子吗,你知道他演戏演得多好吗,老爷子看了都夸赞,说这孩子是天生的发光体,咱们老谢家几代人才能出这样一个才艺双绝的人。你又知道荣京在投资界被称作什么吗,叫做狼王,只要他看中的公司大多未来有升值空间,你以为他真稀罕老爷子留的那点?他是为了让老爷子安心地走,他光靠自己,就资产翻了几十倍,不留给他还留给我这个混吃等死的!?”
韩帘美的确不知道,她只需要荣京不给她丢脸,别让谢家把她赶出去就好。
前几年二少在的时候,就最不喜欢荣京,为了讨二少欢心,她也很厌恶荣京的存在,有时候恨不得从来没生过这个儿子。
现在二少入了牢,她的依靠少了一个,整个人都好像空了大半。
“荣京怎么可能…那么厉害。”她不愿相信。
“我是没能力,但我的两个儿子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骄傲!”谢詹宏边说着,“要不是荣京在,你以为老子还想把你留下来?从今往后,你再多说一句,我们就民政局见。”
韩帘美最怕的事应验了,软倒在地上,想为自己辩解,却不知怎么阻止语言。
顾希从屋内退了出来,把空间留给兄弟两人。忽然看到在旁边哀怨不已的韩帘美,他还记得那次锡婚宴是为她举办的。同是omega,顾希有些同理心,找到手帕想递过去,韩帘美一看是顾希,不屑一闪而过。
谢詹宏阻止顾希的动作:“别浪费感情。”
顾希疑惑地看过去,谢詹宏摇了摇头。
顾希在全球就有很多爱慕者,常年混迹美人圈的谢詹宏对此了解的最深。
看国外有什么颁奖典礼,不管他有没有入围,主办方都会想尽办法把他请到场,无论顾希怎么谢绝都一样,看威尼斯那次走红毯多少人为他呐喊就知道了。别说什么国内国外的审美标准不同,长成顾希这样,标准就是摆设。他的美貌让很多人趋之若鹜。也因此他的背景被很多人挖出来过,出生贫寒,无依无靠,是靠着自己打拼到现在的。
顾希出名就出名在,他明明可以靠着美貌轻易得到一切,他自己却完全不在意。多少alpha愿意为了他的一个笑容一掷千金,但他偏偏将所有人都拒之门外,性子柔中带刚,是最难追求的那类omega。
顾希自己不知道,但他在他们上流社会被誉为无法触碰的存在。荣京能把顾希带回来,谢詹宏会惊讶就在于此了,要是说出去可能都没人信。
可顾希再难得,也是没背景的,绝不是韩帘美理想的媳妇人选。
好心安慰最后说不定还要被嘲讽一顿,谢詹宏干脆拦截下了,省的待会荣京出来以为他们欺负儿媳。
韩帘美见状,哭得越发凄惨,走了几步,见谢詹宏没追过来,又不敢真的走了,只能哀怨地看着他们。
谢詹宏以前特别喜欢韩帘美柔弱地像是菟丝子一样的性子,现在才发现,看人真不能看外表,菟丝子也可能递出一把把软刀子杀人于无形。
顾希不清楚谢家的家事,干脆就安静地坐着。
看谢詹宏双眼通红,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反倒是谢詹宏看得开,和准儿媳说说话:“小京怎么追到你的,吃了不少闭门羹吧?”说出来让我好好笑话笑话那臭小子。
顾希:“啊?”
顾希有点羞赧,轻声说:“是我追他的,我本来以为这辈子都没希望了。”
谢詹宏:“……你开玩笑?”
“没啊,他一开始只当我朋友,不过最近开始回应我了…”顾希喜悦中透着一丝甜蜜,见场合不对,又马上收敛起笑容。
谢詹宏:“……”短短几句信息量好大。我小儿子这不是一般般有本事,这是牛逼plus。
……
按照老爷子生前的愿望,葬礼从简,只邀请了部分亲朋好友。
一排排车队停在主宅外,灵堂内,谢家父子三人跪在蒲团上,感谢宾客前来悼念。
老爷子极有威望,谢家祖上曾在国家危难之际,捐了九成家产。老爷子生前也有祖先之风,在商场上奉行的是和气生财,做了不少善事,开办了最大的慈善基金会,进账资金和捐助都透明化,所有账目网友都可以查询,是一位让人非常敬佩的老人。
前来悼念的,有如今已经赫赫威名的元帅,也有生意场上叱咤风云的大佬们,虽然人不多,却都非常尊敬老爷子。
这位身穿军服,身上挂着数十枚勋章的元帅来到荣京面前:“听说,谢老爷子将基金会交给你了?”
荣京看到这位老人全身散发的不怒自威的气质,认真点了点头。
“老爷子一定很喜欢你。”那个基金会是老爷子的心血,也是谢氏好名声的由来,老爷子将产业留给大孙子,将名誉留给小孙子,这是要他们兄弟各有侧重,不为利益相争,考虑的长远,“好好做,有困难可以找我。”
荣京婉拒:“谢谢您,但大哥教过我,求人不如求己。”
站在一旁的谢凌:滚,我没教过。
老元帅打量着荣京,已经很久没人这么对他说话了,还这么不卑不亢,让人气不起来。
果然像吴含戚说的,谢家这个小少爷看起来温和,实际上是个刺头,有主意的很。
谢家是老牌家族,曾经房地产业的顶梁柱,老爷子一旦离开,只有这对年轻的兄弟临危受命,他们这些老朋友多少会担心。
可现在看看眼前这两个年轻的alpha,年轻却有胆魄,也许他们的担心是多余的。
足足三天,在快要结束的时候,一辆黑色轿车来到大门前。
一辆轮椅出现在过道上,轮椅上坐着衰老了好几岁的吴含戚,原本乌黑的头发变成了银灰色。
吴芾昱推着父亲出现在葬礼上,不少人本来就奇怪吴含戚很久没出现,没想到一出现就是这幅模样。要是流传出去吴氏的股价必然要跳水,当然这是在谢氏老掌权人的葬礼上,没谁会做这样的缺德事。
吴含戚却仿佛没感觉到,依旧维持着平常的笑容,锋芒依旧。
吴芾昱想要推父亲进灵堂,吴含戚摆手。
他站了起来,一步步走向灵堂,上了香,微微鞠躬,才看向谢家父子,在荣京身上多停留了一会。
“节哀。”
“谢谢您来悼念。”
家属回礼后,谢詹宏主动拉住了吴含戚,问长问短,因为吴含戚变化太大,让人不得不问。
吴含戚笑着说只是得了一种怪病,比较嗜睡而已,没什么大碍。
看吴含戚那云淡风轻的话语,大部分人都会以为他一点事都没。
荣京想到前段时间从火海里走出来的吴含戚,还是那么意气风发,现在这样是因为受到天道的影响吗?
他看了看礼堂外的万里晴空,也许吴含戚也在等一个结果吧。
那天在他们擦身而过的时候,没人注意到吴含戚递了一张纸条给他,标了下一次禁锢时期,以及有可能出现的其他意外,最后还祝他好运。
吴含戚是在间接告知,赌约算荣京赢。
荣京不知道为什么吴含戚要帮他,总觉得吴含戚在预谋着什么惊天大事。
虽然吴含戚现在这样子,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看着像是雄狮末路一样。
那张纸条简单说了下他要冲破禁锢的方法:禁锢时间内,一,必须有更多的人分辨出他和复制品的区别;
这条容易理解,他能顺利回来,除了他自己的努力,也和顾希、大哥有关。
二,需要他对本世界的留恋超过原本的执念。
原本的执念,是指他对原来世界的想念吗?
但荣京知道自己可能回不去,所以他在被顾希从池底救上来时就已经强迫自己不再去想了。
他现在已经很想留在这个世界,这里也有他的家人,他的爱人。
难道还是不够吗,怎么样才能真正留下来?
荣京迷茫地看向端坐在远处,将全身包裹得很严实的顾希,一开始被人认出来引起了一点骚动,顾希只能把自己包起来,不给荣京添麻烦。
荣京跪了多久,顾希就在远处陪了多久。
见荣京看向自己,歪了歪头:怎么啦?
荣京的心微微一软,摇头表示没事。
最后一天结束,几人站在墓碑前,谢凌让小弟先去休息,他想一个人待一会。
“大哥…”
“我没事,老爷子要我们高高兴兴地送他走,我不会给他丢脸的,我只是想最后陪陪他。”
谢凌看了他一眼,荣京来到山下,顾希已经等在那里了。
看荣京凝重的脸色,顾希:“我们在这里等大哥吧。”
这几天顾希一直默默陪着他,从来没有怨言,拉过来在顾希的脸蛋上吻了一下。
“这几天,你辛苦了。”
顾希柔软地蹭了蹭他:“不辛苦,你才是都没怎么睡。对了,刚才你母亲过来,你怎么把她赶走了。”
荣京没提,是因为刚才韩帘美要求他和顾希分手,给他介绍门当户对的omega,另外要求他定期打钱给她,两个要求荣京都没答应。
荣京觉得有些事必须给顾希提个醒,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那里有一道缝了好几针的疤痕:“你还记得它吗?”
顾希当然知道,但他不知道荣京愿不愿意说。
荣京:“是她扎的。”
这段记忆很模糊,是最近才想起来的。
那些争吵、血液,还有破碎的镜头碎片,荣京只有片段记忆,并不完整,错以为是保护母亲留下的。
当克服了镜头恐惧症,才完全想起来,原主害怕镜头的原因,其实真正下手的是韩帘美,她当时觉得荣京是累赘,失手差点杀了亲子。
她后悔,愧对,而后更不想亲近自己的孩子。这是埋藏在原主心里根除不掉的痛苦,原主其实一直恨着他的生母。为什么他的镜头恐惧症那么严重,这才是根源。
荣京捂着头,他总觉得自己还忘了什么事。
一件很重要的事,但却始终记不起来。
离开墓地,吴芾昱已经坐上车,但总有点心神不宁,时不时朝着窗外看去,吴含戚看出了他的状态:“想去就去吧。”
“爸你这儿还需要我呢。”你说你要没儿子,是不是没人养老送终了。
吴含戚眼皮都懒得抬:“我需要你什么,养老送终吗?”
吴芾昱:爸,看穿不揭穿,你这样我对你最后的一点父子温情都要燃烧殆尽了。
“别咒你老子,你不在我正好清静清静。”
把儿子赶走后,吴含戚将上涌的血腥给咽了回去,像一座精致的雕像,沉沉睡去。
吴芾昱重新来到山下,荣京自然看到了他,打开车门,走了出来。
吴芾昱也看到远远站着的荣京,拍了拍胸口,意思是他来搞定。
吴芾昱拾级而上,果然看到一直伫立在墓碑前的谢凌。
他走了上去,与谢凌并排。
沉默了半刻钟,谢凌才睁开眼:“你来做什么?”
吴芾昱:“之前都是谢大哥陪我,礼尚往来嘛,谢大哥您能别这表情吗,好像我不请自来一样。”
谢凌:“……”
谢凌:“不需要,你走吧。”
吴芾昱一咬牙,直接跪了下来:“老爷子,我在这里跪着您没意见吧,您不说话就是没意见了。”
谢凌被这条鱼的骚操作给惊到了:“你不是谢家人,跪什么跪!”
“这谁能知道呢,我尊重老爷子跪一下怎么了!”
谢凌见赶也赶不走,也不理会他,继续祈福。
过了半小时,吴芾昱终于有点吃不消了,身体歪来歪去的,膝盖也因为疼痛,时不时龇牙咧嘴一下。
吴芾昱尽可能忍着疼痛,没敢出声。
他觉得他要有一点不敬,谢凌能把他拎起来一顿暴打。
谢凌结束了祈福,鞠躬后就直接离开,吴芾昱奋力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追了上去:“等等,谢大哥,你去哪里?”
谢凌看了看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吴芾昱被谢凌看得不知所措。
谢凌:“饿了,去吃饭,你吃什么。”
吴芾昱一脸惊喜,他居然能等到谢凌主动问他的这一天。
“火锅!”
“走吧。”
吴芾昱急匆匆地跟上去。
“荣京他们还在山下等着我们,大哥快一点。”
谢凌眼底含着一丝笑容,抬头望向晴空,想来明天也是个好天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