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色』的天空仿佛被谁撕开了一道巨大的裂口,裂口中电闪雷鸣,红『色』的火光与紫『色』的雷电在张牙舞爪的黑影里交错出一片狰狞。
须臾,一个蓝莹莹的光团由远及近,所有追逐过来的火与电、还有无数藤蔓般的黑『色』触手,在触及光团的时候,转瞬便被净化般地全数消散。
渐渐地光团到了裂口处,继而从裂口里飘然而出。
离得近了,才发现那光团中站着一位身材高大,气质隽雅的男子,他的怀里还抱着一个红『色』的娇小身影。
出来的瞬间,黑『色』长靴刚一踏地,光团立时隐去。
墨繁一袭白『色』长衣,外披墨『色』金线绣繁复花纹的罩袍,黑『色』长发在罡风里随着广袖与衣摆一起飞舞。
他一向洁净雪白的长衣被血『色』浸染,以往总是温淡含笑的眉眼,此刻眉心微微皱起,低头看向怀里的少女,“小家伙,觉得自己有几条命可以挥霍啊?连万魔窟都敢闯。”
少女身上红『色』的衣裙披帛与长长的发带在风里『荡』开,她气息虚弱,语调却极无所谓,甚至还朝他笑了笑:“没事,反正只要谢言洲活着,我就死不了。”
两匹雪白天马拉着一辆冠盖华丽,周身金灿灿的车辇凌空而下,缓缓停稳。墨繁将花似锦放进车辇,自己也坐进去,这才淡声道:“是死不了。但会受伤,不痛吗?”
不痛吗?
天马扇动翅膀,拉着车辇冲天而起,带起巨大风浪。花似锦刚刚坐稳,就被这句话给问得一时愣住。她停顿了一息,转而又靠在车壁上,浑不在意地笑了笑,“吃点丹『药』就好啦。”
她说罢,看着墨繁身上的血迹,眉心微蹙。意念一动,从芥子袋里掏出一个青『色』的玉瓶,“师叔,伸手。”
墨繁挑眉看她一眼,手指捏了个洁净术,一阵白光闪过,他身上的血污全被清理干净。见花似锦的手依旧伸着,他还是依言抬起手,摊开掌心。
花似锦将玉瓶在他掌心微倾,倒出几颗五彩缤纷的小丸子。
墨繁垂眼看了看自己掌心里糖豆似的小丸子,表情有点一言难尽。
寻常的丹『药』都是比花生略大一些,花似锦给的这些却是黄豆大小,还五颜六『色』。
见墨繁面无表情地将那糖豆似的丹『药』给吃了,花似锦弯着眼睛笑问:“甜吗?”
是的,这些丹『药』不仅花里胡哨,还很甜。是明月师姐特地为她制的。
墨繁虽然表情麻木,但还是很捧场地回了她一下:“甜。”
花似锦自己也吃了几颗,甜滋滋的汁『液』在舌尖化开,心情舒畅不少,确实让疼痛减轻了些。
“你身上这些,不处理一下?”墨繁扫了一眼她身上的血迹。红衣浸染着血,像是脏污的斑点。
“不了,我要留着。”花似锦收好玉瓶,又继续懒洋洋地倚在车壁上,目光望着外面飘过的云絮,两眼放空。“要让谢言洲心疼心疼。”
这话说完,她自己的嘴角先就忍不住翘起来,却并不是欢喜,而是自嘲。
鬼才知道谢言洲会不会心疼。
但花似锦自己知道,谢言洲是绝对不会心疼的。
他那么讨厌她,那么恨她……
墨繁对这话不置可否,只淡声叮嘱:“下次不要再胡闹了,万魔窟里没有是非定数,就算有同寿锁,你也不能随便『乱』闯。”
花似锦乖巧点头。“知道了,师叔。”
不会再去了。
她运气很好,溯洄镜,已经拿到了。
……
花似锦回到天衍宗聚灵峰自己的住处时,天已经全黑了。
圆月如盘,升上半空。
今日又是十五,身体里升起熟悉的热意和难耐的渴念,愈来愈烈。本来就因受伤而不稳的步伐,陡然踉跄了几下。
她呼出一口热气,双腿逐渐发软,干脆就背倚着门框,坐在门槛上。之前在万魔窟受伤,虽然内伤用丹『药』缓解了一些,但外伤还未痊愈,此刻身上的衣衫早已被新鲜溢出的血『液』浸透,她也懒得去管。
四野昏黑,寂静无声。只有坐在门边的女子,将头埋在膝盖里,微蜷着身子,偶尔有一两声压抑的低『吟』溢出来。
一道长影翩然飘进了她所在的院子里,袍袖翻飞,缓缓落下。
谢言洲看到门边的女子,微微一愣。他走过来,在她面前站定。
花似锦抬头,望向他,面『色』酡红,声音微颤:“你是不是故意拖这么久才来啊?”
“不是。”谢言洲倒是比她平静多了,嗓音一如既往地冷淡,黑眸盯着她身上的血迹,抬手,指间灵力波动,“我帮你将伤口疗愈一下。”
花似锦淡淡拒绝:“不用了。”
谢言洲的手顿了一下,收回。他皱眉睨她一眼,“你这浑身血污的样子,令人倒尽胃口,我可不想碰你。”
花似锦笑了笑,喘了一口气,接着道:“不用。今天也不用你碰我了。”
谢言洲闻言微怔,转而眉头皱得更紧,语气也带着冷讽,“若是能不碰就不碰,你以为我还会来找你?”
合欢结一旦结契,神佛都难抗拒。
哪怕谢言洲骄傲无比,曾试图抵抗这令人不齿的被动欲念,最终也不得不低头服输。
花似锦仰头看他。
谢言洲同样穿着白『色』长衣,外面是用银线绣着云纹仙鹤的墨蓝『色』罩袍。墨蓝与雪白衬得年轻仙君清俊的面庞冷冽如霜。
他面『色』沉静,眼神清冷,只是那通红的耳根和猩红的眼尾,让他冷漠的脸『色』多了些诡丽。
即使被迫跟她结了合欢结,他也依旧是那个清冷如月,天衍宗众弟子仰望的天之骄子——凌霄仙君谢言洲。
花似锦喜欢谢言洲十余年。从不掩饰,倾尽热情。可却换不来他的半刻青睐……
即使二人结为道侣,他也仅仅是在合欢结发作时来寻她,每月两次双修结合,哪怕最极致时刻,他也闭着眼睛,一脸清冷淡漠。
尤其是在小师妹胡眉儿因她而死之后,谢言洲对她更是抵触,不仅每次来得极晚,甚至还冷言恶语,态度冰冷。
胡眉儿是跟谢言洲一起进天衍宗的。她是人类与狐妖生下的半妖,且天赋低,并不能成为内门弟子,一直以丫头的身份跟在谢言洲身侧,得以在内门落脚。谢言洲生『性』清冷,但对胡眉儿极温和。
花似锦在第一眼见到谢言洲的时候,一颗心就沦陷了。她以为胡眉儿是他的侍女,天衍宗众弟子都道胡眉儿是天赋极高的谢仙君心上人,花似锦还一直在为他辩解。
于是众弟子知道宗主爱女花似锦也心仪谢言洲。
花似锦是半人半魅妖。父亲是人类修士,母亲是魅妖。人妖自古殊途,极少能孕育子嗣。魅妖又是低等妖类,妖力低微,半魅妖能存活都不容易,更是没有修炼天赋,因此花似锦修道艰难,寿命有限。
花宗主以各种天材地宝养着花似锦让她能好好地长大,但对于她的修道一途却束手无策。最终花宗主寻来合欢宗的两大秘宝:同寿锁和合欢结,将爱女花似锦与天之骄子的徒弟谢言洲强行绑定为道侣,并许以收胡眉儿为宗主亲徒,助她修道为承诺。
其实最初谢言洲对花似锦还算温和,虽然清冷不爱说话,却也有问必答,有求必应。只是被半强迫地跟花似锦结契之后,他的态度就变了。
谢言洲是个骄傲的人,哪能受得了这种胁迫之事,然而多年的交颈缠绵,即使是因为合欢结,两人也曾一起赴过云雨之巅,花似锦确信自己在谢言洲眼里看到过片刻温情。她以为未来会很好,不过是时间问题。
只是这一切,终究如梦幻泡影,在胡眉儿死的那一刻,谢言洲如同被冷水浇醒。从此眉眼冷清,恶语相向……
花似锦永远都记得胡眉儿死在谢言洲怀里的那一刻,他扭过头来,冷冷盯着她,目眦欲裂,“你已经什么都有了,为何还不放过她?!”
那一刻他眼里刻骨的恨意着实让花似锦惊醒了……
夜风送来凉意,谢言洲周身也带着冷气。但这些缓解不了花似锦身上的滚烫,她头脑昏热,身上汗意一阵又一阵,浑身透湿得如同从水里捞出一般,眼睛也有些酸胀。
花似锦闭了闭眼,再次睁开,她费力地撑起身子,扶着门框站起来。紧咬了一下牙关,才缓缓开口:
“谢言洲,你是不是一直觉得很屈辱?是不是怨我?是不是恨胡师妹因我而死?”
谢言洲表情冷漠,只在听到胡师妹三个字时,眼神微闪了一下。
他不说话,像是不屑回答。
花似锦望着他冰冷的眼神,苦笑一声。她垂下眼睫,吸了口气,说道:“是我的错,不该纠缠你这么多年。”
谢言洲眼皮微掀,冷淡地看着她:“现在说这些已经没用了。”
他朝她走近一步,伸手来扯她衣裳。
花似锦却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他的碰触。
“矫情什么?”谢言洲的手僵在半空,缓缓收回,眸『色』愈冷,“花似锦,我没空陪你慢慢消磨,快点解了这合欢结,我要去修炼了。”
花似锦嘴角微翘,竟是笑了起来。
她是半人半魅妖之身。魅妖天生媚骨,容颜绝艳,身段『惑』人。
但她身处修仙界,这里以实力为尊,外形不过是锦上添花的东西。在那些一心向道,尤其是谢言洲这类天赋极高、道心坚固的修士眼里,长得漂亮,约莫跟路边好看的花草并无多大区别。
“谢言洲,双修也是修炼啊。”她此刻笑起来的样子,妖气横生,妩媚销魂。“跟我双修,甚至比你单独修炼还要快捷。”魅妖虽然自身难以修炼,却是修士最好的炉鼎。
谢言洲眉头紧皱,“花似锦,你非要自取其辱吗?”
花似锦望着他冰冷的眼神,笑容渐渐苦涩。
“好啦,不逗你了。”她又喘了一口气,压下内心所有躁动,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收敛表情,认真地道:“我们回到过去吧,谢言洲。”
谢言洲冷眼看她,像是在责问她又要搞什么花样。
却只见花似锦手指一张,一把纹路古怪诡谲的镜子出现在她的手中。
“溯洄镜。”花似锦微微一笑,仰头看他。“可以带你我回到过去。”
谢言洲瞳孔骤然一缩,冷淡的表情总算出现一丝松动,神情有些怔怔。“这是魔界之物,你怎么拿到的?”
溯洄镜乃逆天魔器,以神魂之血浇灌,可让人重生回过去。但这魔器早在千年前的仙魔大战中遗失了。
“这个你就不要管啦,反正可以如你所愿,回到从前。”
花似锦双指在眉心一点,然后缓缓拉开,一滴泛着金光的血珠从额心被慢慢引出。
抽出带一缕神魂的额心血,过程极痛苦,她脸上又沁出一层冷汗,白皙的脸颊透着水光,莹润如玉。
花似锦眉头蹙起,却依旧微笑,颤抖着道:“谢言洲,一起来。让我们回到结契之前,从此你我无瓜无葛……无爱无怨。你心爱的胡师妹,也会活着……”
谢言洲张了张口,像是想说些什么,最终只是眸『色』深沉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也双指并拢,从额心取出一滴血珠。
花似锦低低地念动口诀,两颗血珠在空中一撞,然后倏地坠落,滴在光滑的镜面上。原本光亮清澈的镜面,霎时一震,一圈白光从镜中『荡』开,两人甚至来不及反应,就一起被白光裹住,瞬间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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