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与此同时,主座右下方的角落里,也有一道目光落在周沅身上。
是皇上原想许给顾微凉的右相之女苏婉。
苏婉顺着顾微凉的视线看过去,眉头下意识一拧,捏了捏手里的帕子,面上露出些疑惑。
顾微凉与周沅相识?
不知怎的,她心里莫名生出些不适,拿起茶盏抿了一小口,才将这股子郁气压下去。
忽然,园中一静,众人正了神色,是皇上和皇后来了。
周沅嘴里的桂花糕还没咽下去就被柳氏拉了起来,待那声震耳欲聋的万万岁千千岁过去后,她方才瞧清主座上二人的模样。
周沅这好奇的一眼,正逢那凤袍加身的女子看过来,她似是朝周沅笑了笑,然后又同身边的人说了几句话。
皇后捂着帕子轻轻弯起唇:“顾大人看上的姑娘,果然是不俗。”
她视线又从苏婉身上划过,压低了声音说:“确实是,要比苏家的姑娘模样生的更俊些。”
苏婉是右相之女,虽也家世显赫,但相貌却普通了些,不过华服金饰稍作点缀,也算是明丽的。
霍楚临闻言也瞧了几眼,瞬间就有些郁结,憋了半响气笑了:“朕还以为顾微凉只是为保恩师才想着娶周家小女,看来他说的合他心意也并非胡言。”
霍楚临这番话,皇后便知晓他这是允了的意思,看着周沅便愈发和善起来。
过了一会儿的功夫,园中一众人也愈发放得开,气氛很快就热闹起来。
柳氏今日带周沅来宫中,其实还有别的心思。
周沅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柳氏操心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今日正好借宫宴,能多让她瞧一瞧,在众多公子里说不准也能挑上个合心意的。
可谁知周沅自坐在席上后便没再抬起头,倒是将小几上几碟糕点给吃了个干净,甚至还摸着要去拿盛着桂花酒的酒壶,被柳氏一双竹筷给打了回去。
柳氏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却又将一旁的桃花糕也推到她面前:“慢点吃,要是喜欢便回府让厨娘也做一些。”
周沅笑着同柳氏撒了个娇,然后偷偷塞了两个糕点分给夏荷秋婵手中,两个丫鬟相视一笑,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周沅本以为能就这么吃个尽兴,忽然主座上传来一道声音——
“听闻今日周太傅的幼女也来了,朕倒是还没瞧见过,不知可否弹奏一曲,算是为皇后助兴了。”
周沅怔了一下,蓦的抬起头,周成禄与柳氏也显然有些意外,可还是柳氏反应的及时,忙拉着周沅起身:“回皇上的话,小女学艺不精,怕是扰了皇后娘娘雅兴。”
周沅一脸茫然的点点头。
皇后只以为柳氏在谦虚,便叫人抱上了古琴,柳氏一滞,周沅便被两个宫女带到了主座下方。
顾微凉清楚的看到姑娘眸中划过片刻懊恼,再瞧她生硬的抱着古琴,一下了然,不由觉得好笑。
在皇后期冀的目光下,周沅生疏的拨了一下琴弦,瞬间拉出一声尖锐难听的琴音——
气氛忽然一静。
“……”
周沅抿了抿唇,想了半响方才想出些断断续续的曲调,顾微凉就看到姑娘如一只小貂似的,在琴弦上试探的伸出爪子。
皇后的脸色也有些尴尬,嘴角的笑僵了又僵,埋怨道:“皇上叫周家小女弹琴做什么,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本宫刻意为难周家。”
霍楚临嘴角一抽:“……”
他哪知周太傅学识渊博,教养出来的姑娘竟是连琴都不会弹。
周沅磕磕巴巴把一手曲子弹完,才刚松了一口气,就听一旁有人笑出了声,是苏婉。
见周沅看过来,苏婉内疚的起身道:“周妹妹可千万别生气,我不是笑周妹妹的琴艺,其实…其实这首曲子弹的算是上乘呢。”
苏婉不说还好,这一说便引得方才想笑不敢笑的人纷纷笑出了声。
周沅拧眉,她与苏婉幼时就在一个私塾,而苏婉是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人,那时便常常以才自傲。
苏婉实在不解,周沅这样空有皮囊的人,凭什么叫周家将她当宝一样捧着,而她身为右相之女,哪怕在府中,脸面也都是自己挣来的。
“我家幼妹打小便叫府中惯坏了,实在娇贵的不得了,爹娘不舍得让她累着,与苏姑娘自然不同,这曲子怕是也入不了苏姑娘的耳,苏姑娘又何必阴阳怪气。”
说话的人正是坐在伯爵府一边的周沁,周家二姑娘是个直爽性子,这话说的苏婉面色一白:“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下意识往顾微凉那瞥了一眼,却见人根本没往她身上看。
周沅委屈的都要把自己的小嘴咬破了,这破琴她早两年就不碰了,二姐姐与两位哥哥都说她不必非要学会,谁知道赴个宫宴,皇上竟会点名叫她为皇后助兴。
顾微凉看姑娘这副委屈的模样,嘴上都能挂油瓶了,轻飘飘看了霍楚临一眼,霍楚临自知自己理亏,便发话让周沅归席,还夸了好些话。
苏婉不服气的咬了咬牙,只好先坐下,她身旁的男人扯了扯她的衣袖:“那就是周家小女?怪不得你看不惯,这模样,可比寻常姑娘家标志多了。”
苏婉瞪了苏瘾一眼:“兄长若是喜欢,大可以将她娶进门,反正如今周家也不受宠,指不定哪天就落寞了,说来也算周沅占了便宜呢。”
后头那几句话里带着十足的嘲讽,苏婉冷笑着往周沅那一桌瞧了一眼。
一场闹戏过后,皇后又命戏班子上来为诸位助兴,这事便也过去了。
秋婵看自家姑娘兴致不高,柔着嗓音哄:“不就一首曲子么,姑娘弹不好便弹不好,谁敢说什么。”
周沅幽幽的瞧了秋婵一眼,秋婵背脊一冷,总觉得这事没完。
果然,好不容易等宫宴散了,夏荷秋婵皆是松了口气,方才提心吊胆的,生怕皇上又要姑娘献个才艺什么的,可这口气舒到一半,两个丫鬟差点没被呛到。
马车里,夏荷神色复杂道:“学琴?还、还是别了吧,古琴多不好玩,姑娘平日里不是喜欢逗鸟儿么,奴婢去给姑娘买两只稀罕的,可好?”
周沅从前也不是没学过,可不关折腾了她自己,还将芙蕖苑上下折腾个鸡犬不宁,丫鬟们日日噩梦,实在是姑娘弹的太折磨人了。
可周沅今日丢了这么大的面子,虽然柳氏与周太傅全然不在意,但她心里就是过不了这道坎,硬是找来了教琴艺的嬷嬷,在屋子里连着学了好几日。
夏荷在屋外听着这磨耳的琴音,长长的叹了口气:“你说姑娘这兴致何时能下去。”
秋婵也是皱着眉头摇头:“再有两日吧。”
——
果然不出秋婵所料,两日后周沅的兴致确实是下去了,打发了教琴的嬷嬷之后,秋婵仔细给周沅涂抹药粉,一边抹一边倒抽着气,仿佛疼的是她似的。
“姑娘可别再学琴了,这手细嫩的很,可经不起这番折腾。”
周沅心虚的咬了咬唇,便将这事揭过去了,也没再提要将古琴学出个所以然。
夏荷摆了两盘茶点在周沅面前,犹豫着说:“听说方才陆家来提亲,夫人好像应了。”
周沅一顿,随即点点头,不知怎的还舒了一口气,沈嫣总算要嫁出去了,也算是好事。
秋婵不知自家姑娘是这样想的,还以为她是心下不快,便领着夏荷出了屋子,叫姑娘一个人静一静。
说来也奇怪,不知今天是什么日子,陆家前脚刚走,苏家又来人了。
那媒婆说是来替苏家二公子提亲,求娶的还是周沅,当即便要被柳氏轰出去。
苏家那个二公子的名声可烂臭了,日日宿在秦楼楚馆这便也罢了,两年前竟还强了个良家女子,那女子大着肚子投身护城河下,可引的很长一段时间路上的姑娘一见苏瘾掉头就跑,简直避之不及。
苏瘾竟然将主意打到周沅身上,他也配!
不知媒婆说了什么,柳氏被气的不轻,叫人将媒婆赶了出去。
周沅才走到院子,主屋砰的一声,杯盏碎了个彻底,她脚步猛地一顿。
就听屋里头柳氏气道:“就他苏家也想奚落我们周家,皇上还没把老爷怎么样呢,苏家竟觉得圆儿嫁过去是占了便宜!天大的笑话!”
服侍柳氏的杨姑姑亦是恼火的附和了两句,随即又叹气道:“如今苏家在皇上面前得宠,怕就怕真如那媒婆说的,若是周家不同意,便叫皇上来赐婚,要真如此…”
柳氏默了半响,又说:“我和老爷一直舍不得圆儿嫁出去,没想却可能害了她,你去将前几日那说亲的册子拿来我瞧瞧,要是真有合适的,便允了。”
周沅眉头紧锁,低头不知在想什么,抿了抿唇又绕了回去。
苏瘾在府中得意的听着媒婆说着方才的事儿,想着若是周家真不愿意,就让他爹到皇上面前说上两句,这点小事皇上肯定会应的。
殊不知的是,苏家的媒婆刚一出周府,这事就传到了顾宅。
郑凛现在已然将周沅当成了未来的主母,恼火道:“公子您说这苏家的可真不长眼,竟然敢跟我们顾家抢人,这亲事他就算说破了天去也没用!”
顾微凉默了半响:“把屋外头的花给换了,都死透了。”
郑凛说的正激昂,冷不丁被泼了盆冷水,只好闭嘴出去干起了丫鬟的活。
书房里,男人翻了几页折子,眉头微微一蹙,苏瘾这么一出,恐怕周家要急着替小姑娘找个好夫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