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盛锦书,今年十三岁。
老爹如今是左副都御史,正三品官,他对我超级好,盛家不仅爹爹宠我,娘待我也十分的溺爱,在江南府游学的双胎哥哥常说我哪哪都好,就是长了一张嘴。
嘴怎么啦?
不就是话多了些,喜欢嚼的吃食多了些嘛。
掐了掐腰间的肉,说实话,我有点后悔了。
爹爹却觉得女孩子胖点可爱,娘跟爹好到穿一条裤子,爹说什么她就乐呵什么,奶奶就更不说了,我这小肚子上的肉肉都是奶奶喂出来的!
奶奶三十七岁改嫁给了西北前首宗柳持安,西北离京城远,奶奶和柳爷爷会选择在六月间来京城,一直呆到明年春天。
这大半年是我最开心的日子,去国学巷读书时,我每天都会带着丫鬟不走前门,而是绕到西苑后门去奶奶家。
奶奶会给我准备很多美味的吃食,这天,我照旧从西苑溜出去,跑得急,我猛地撞到巷子口出来的人身上。
我往后一仰,就在我以为我要摔个屁股朝天时,突然有人冲过来将我衣领拽住。
是个男人,手劲很大。
我没有摔倒,却差点被他的手用力勒死。
“你这人怎么回事——”
我知道是我不对,我不该在巷子口匆匆跑,撞到别人的是我,我该道歉才对,可男人揪着我的衣襟不放,我又羞又难受,一贯在家娇养的我脱口而出责怪起对面的人。
男人被我吼得皱眉,身后奔过来的丫鬟吓了一大跳,见我脖子上勒出一道红印,杏瑶惊呼连连:“大小姐,谁伤了您!”
我忍着脖子上的刺痛,抬手指向对面的男人,到了这一刻,我才看清我撞到的人长什么样。
男人应该二十岁上下的年纪,和爹爹差不多高,身着湛蓝色宽袍,头戴时下流行的书生帽,双眸细长上挑,五官俊美异常,和官家赞誉的表姐夫陆野有的一拼。
正当我沉浸在男人容貌而慌神时,杏瑶已经叉腰将男人痛骂了一顿,杏瑶是娘身边贴身大管家山栀姑姑的女儿,从小就在我身边伺候,半奴半主,和我一样在国学巷子里读书,也是个嘴皮子厉害的小姑娘。
骂了男人后,杏瑶都快哭了,问我脖子还疼不疼,要不要回府上药。
我忙说不用,回去了免不了爹爹会追着我问,我不想爹爹担忧,遂揉了揉脖子说无碍。
“真的不要紧吗?”杏瑶小声问。
我大大咧咧地笑:“真的没事。”
说这话时我还是忍不住瞪了一眼背过身去的男人,旋即拉着杏瑶往奶奶家的方向走。
“磨磨蹭蹭干什么,拿了吃食咱们好去学堂,听说今天学堂要来一个新先生!”
杏瑶啊了声,苦着小脸:“小姐,这回您收敛些,再气跑先生,咱们怕是又要换学堂了。”
我心虚地摸摸鼻子:“才不是我气走他们的呢!”
杏瑶比我小,也比我矮,比我瘦,小跑两步追上我,噘着嘴反驳:“就是小姐您,您当着那么多小姐公子的面说林学究长胡子上沾了面条疙瘩,还说林学究五天没换衣裳…”
又蹦又跳往奶奶家走的我脚步一窒,吞吐道:“这、这这…是怪我,可昨儿爹爹不是押着我去给林学究赔礼道歉了吗?”
踩上台阶,我还是忍不住替自己辩驳:“这事不尽然都是我的错,爹爹时常教导我和哥哥,说出门在外打扮并非仅仅是取悦自己,也是为了让和自己相处的人赏心悦目,林学究他是学堂的先生,怎好邋里邋遢的?”
“若底下的学生都学他怎么办?我不过是嘴碎将这事指出来罢了,你是没看到旁人家公子哥小姐们私底下怎么笑话林学究的!”
“是是是,小姐您是好意。”杏瑶笑着回应,“不过大人适才可细细交代您了,让您说话兜着些,日后再遇上这些事,去没人的地方躲着说就是了。”
说这话时,我已经进了奶奶家,因而没瞧见后边男人伸着手中的药想跟我说话。
奶奶家的下人都是西北来的汉子,一个个人高马大威猛至极,觑到男人站在门口徘徊,守门的汉子不禁皱眉。
从奶奶家出来时,小厮将男人留下的伤药小匣子交给我,小匣子很古旧,角落处刻着一个端正的俞字,一打开,清淡好闻的药香袅袅飘出来。
我没有抹。
哥哥曾在八岁被人卖到了江南府,据说是不小心闻到了蒙汗药,骗他的竟然是一个比她还小的姑娘,瞧瞧,这世道的坏人果真是越来越多了。
我将小匣子收了起来。
五岁之前我一直跟在爹爹身边读书,五岁之后爹爹将我送到国学巷。
在这八年间,因我调皮捣蛋,国学巷子里的学堂几乎我都去过。
这边的先生见到我就躲,像林学究,远远地看到我来了,立马整理仪容,唯恐让我挑出错处出丑。
久而久之,我得了一个京城小霸王的称号。
我为此很自豪的!
要知道上一个纨绔小霸王是当今的官家!
我乐颠颠的将这事跟爹娘炫耀,爹捂脸哭笑不得,娘让山栀逮住我,狠狠打了我一顿,说我这样无法无天会嫁不出去。
我哭着说嫁不出去才好嘞,到时候我学羲和姑姑,也往家里招一个赘婿。
爹抚掌大笑说好,娘气得晚饭没吃,当天晚上,爹突然来我的院子让我去哄哄娘,还要保证以后不许跟先生们对着干。
进到学堂,我秉持着爹爹的教诲,先去林学究的屋子请安,林学究咳了下,先是问了我的功业,见我完成的很好,林学究还夸了我一句。
就在我准备出去时,林学究喊住了我。
原来林学究辞了学堂先生,准备回乡养老。
我以为是我吓跑了林学究,当即磕头认罪,求林学究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个小女子见识。
林学究抚须笑了:“老夫虽不如宰相肚子能撑船,却也没必要和你一个小姑娘执拗置气。”
我哽咽道:“先生留下吧,我以后会好好听您的话…”
林学究叹气,说他是真的要回乡,并不是因为我而离开学堂,还说会有新的先生接手他的活。
林学究很快就离开了京城,临走前林学究来盛家找过爹爹,是求爹爹办事的,既然林学究还登盛家的门,那就说明林学究离京真不是我的错。
林学究走后,很快新的先生来了。
这人我认得,就是那天在巷子口勒我脖子的男人。
此人姓俞,有一个很奇怪的名字,叫稚京。
“俞稚京?”
饭桌上,我将学堂新来的先生这事和爹娘说了。
爹爹蹙着眉喃着新先生的名字,我问他是不是认识新先生,爹爹摇头。
俞稚京比我大七岁,可他早已考中进士做了官,好像因为家里的缘故,俞稚京硬是从翰林院辞官做起教书的先生。
和同窗聊起这位新先生时,大家都替俞稚京感到可惜,清贵的翰林官不做,这人是傻子吧?
我是自来熟的性子,加之我和他有过小巷子口相撞的邂逅,两人很快混熟。
我问他为何要辞官。
俞稚京好看的薄唇抿紧,我想了想,没有再追问,继续吃我的薄荷糖。
俞稚京小小地松了口气,这让我意识到这里头有很大的秘密,可他不说,我总不能撬开他的嘴巴。
虽然他比我只大七岁,但他终究是我的先生,我不能胡来,若他恼了,我回家少不得要挨娘的打。
“喏。”我将手中的薄荷糖给了他一颗,诚恳地奉上迟来的道歉:“上回撞到了夫子,学生本该第一时刻和夫子说对不住的,可学生急着要来学堂,忘了说了…”
俞稚京眉眼带笑,睫毛扑眨间在眼睑处落下一团浅浅的阴影。
是真的好看,我私心觉得俞稚京和爹爹一样,是那种很儒雅的俊美。
我红着脸低下头,手高高举着薄荷糖。
本以为俞稚京会像对待其他小姐一样一本正经地对我说使不得,谁料他收下了。
我很开心,少女情窦初开大抵也就这么奇怪。
我开始在他的课上抻着下巴痴迷地望着他,他会冲我笑,我以为他是喜欢我的,直到后来我才知道,这一切是他提前为我挖得坑。
他是个寻仇的厉鬼,他想毁了我。
春雪融化后的四月天,我跟一帮闺中小姐妹去大瑶山寺玩。
在那里,我看到了他。
我觉得他是故意在那等我,可我这种感觉来得太迟,我要是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我决计不会走向他。
可我若不走过去,我想,我以后肯定会后悔。
他是年轻的夫子,一贯克己复礼,然而对着我,他笑得很张扬,会撇杏枝替我簪花,还夸我课业扎实…
总之,我在他眼里什么都好。
就连我吃胖的小肚子他都觉得完美。
我以为我跟娘一样遇到了爱情,可这一切都是俞稚京编织的谎言。
哥哥为了鸢嫂嫂追到了江南府,我那时想,我要是也能跟俞稚京有一段轰轰烈烈的爱恋该多好?
可感情这东西对我一个十三岁小姑娘而言,太过奢侈。
当我警告杏瑶不准将我爱上俞稚京的事告诉爹爹时,俞稚京开始收网了。
七巧节当晚,我带着杏瑶出街上放花灯,到了护城河,我支走了杏瑶。
没一会,鲜少穿红艳袍子的俞稚京前来赴约。
灯火阑珊下,我鼓足勇气牵起他的手,他的手很凉,柳树下,我笑嘻嘻的称呼他为冰美人。
他喊我胖丫头,我讨厌这个称呼,插着腰霸道的勒令他不准这么喊我。
我正处在爱美的年纪,谁家小姑娘喜欢这种叫法?
可他接下来一句话使我半天没回过神来。
“你难道没照过镜子吗?”
我楞了下:“什么?”
俞稚京骨节分明的手将我手袖掀开,我吓了一大跳,忙去阻止。
我早就说过他力气很大,他像初次相见时那样静静拽着我,我说稚京哥哥我疼,可一向温柔待我的俞稚京恍若听不到我的话,将我露出衣袖的白皙胳膊高高举起。
“你娘是水玉镜的传人,你莫非真没照过镜子?”俞稚京揪着我胳膊上的软肉,讥讽道:“都说盛大人年少有为,怎么就生出了你这样勾搭师长不知廉耻的女儿?”
“我——”我有口难辩。
旁边好多人都在看我,我想捂着脸,我不想丢人。
然而俞稚京拉着我的手不放,我们都穿着一样颜色的衣裳,宽袖下,谁也不知我怎么用力也挣脱不开俞稚京。
在外人看来,我倒成了纠缠俞稚京不放的浪/荡/女子。
俞稚京一改从前待我的态度,极为厌烦得将我在学堂‘勾搭’他的事诉诸在众人面前。
还说今晚他穿成这样是我逼他的。
面对百姓的指指点点,我整个人麻木呆滞,那一刻,我知道我错了,我错得离谱。
望着眼前依旧俊美如初的男子,我无法想象从他的嘴里说出来的话那么刺耳。
原来在他眼里,我并不美,我是一个贪恋口舌之欲的小胖子,骄矜,霸道,无礼,还蠢笨。
我知道我有很多缺点,可我从来没有害过人,至少我没有做过对不起俞稚京的事,那他为什么还要拿这些难听的字眼描述我?
我哭了,哭得很狼狈。
俞稚京无动于衷,甩袖离开前还居高临下地丢了一句话给我,让我不要再纠缠他,他家中早已给他许了亲事。
我站起来想解释,我想说我们之间的事并非我一个错了,你若早早的跟我说你有未婚妻,我必定不会喜欢上你。
可我一站起来眼前就晕得不行,我知道我犯病了。
爹爹说我的病无大碍,只需在感觉难受时吃一颗糖就行。
可我没糖了啊,我带出来的糖都给了俞稚京。
再醒时,爹和娘都在,爹问我哪里不舒服。
我说嗓子,喝了甜甜的水后,我哭哑的嗓子好多了。
我起床跪下,向爹娘赔罪,说自己将盛家的脸丢了个精光。
爹爹扶我起来,说这不是我的错,至于我的名声…
爹爹叹了口气,随后笑说没事,大不了咱们一家离开京城别居,等再过个几年,肯定没人再记得这事。
我痛哭不止,不为那劳什子闺誉,而是恨自己替爹找来了麻烦。
很快,朝官弹劾爹,说爹教女不严有伤风化,该贬官罚俸思过。
官家伯伯以爹爹卓越的政绩堵了百官的嘴,然而还是停职思过半月。
爹爹乐得休息半个月在家陪娘,我知道爹爹是故意说得那么轻松,是不想让我思虑过甚。
七巧节是男女暗吐情思的日子,像我这样和情郎约会的小年轻是一抓一大把,我敢说俞稚京将我置于那等尴尬境界的时候,旁边至少有七八对不清不白的。
就连一向守礼的娘都说纠察爹的那些人有些小题大做,爹爹苦笑。
爹爹说去年爹爹当上御史台左副都御史时曾遭到朝中不少人的反对,若非表伯父凯旋归来封为常胜将军,爹爹当年当上通政司主使也会走不少弯路。
今年百官紧抓着我的事不放,不过是朝中有人针对爹爹罢了,他们想污了爹爹的官声。
我吓坏了,问官家伯伯会不会以后都不重用爹爹了。
爹说没那么严重,见我忧心忡忡,爹爹调侃而笑,说官家和我一样从前都是京城的小霸王,官家还是五皇子时,曾带着一帮纨绔横在街上走。
爹爹反问我怕了吗?
我摇摇头,忽脑中灵光一闪。
我决定自己拯救自己,我不想拖累爹爹。
翌日,我带着我从前那一帮小弟风风火火的来到百花巷,一路上不少人笑话我鲜廉寡耻。
我呸了声,大骂那人胡说八道。
但凡指点我和俞稚京苟且的,我上去就是一脚,直踹得那人屁股摔成八瓣。
我痞气地拎起钟府三房的大公子,吊儿郎当地问众人:“本小姐是眼瞎了吗?瞧瞧钟大公子,他俊不俊?”
钟大公子比我还纨绔,可又生得一张风流脸惹得大伙齐齐说俊。
钟大公子配合我,扬声道:“盛大姑娘什么人瞧不上?有我这样貌美如花的人天天在眼前晃,她会喜欢一个教书先生?放他娘的狗屁!”
和我一道来的还有程家表伯父生得哥哥程寻嘉,这位哥们皮鞭子从来没离过身,猛地抽出鞭子往桌上一掷,碗碟瞬间摔得稀碎。
只听他道:“再听你们信口雌黄,信不信老子抽你们的筋!”
众人瑟瑟发抖不敢言语。
轮到我上前扮红脸了,我手一挥,豪气道:“今个大伙吃好喝好,一应酒水饭钱都算我盛锦书头上!”
百花巷的吃食可不是便宜货,一听我包圆,众人纷纷笑开,说我有我爹敞亮的风范。
为了打造我纨绔的形象,我还学会了在酒桌上和人吹酒划拳。
很快,京城的风向变了。
都说盛家嫡长女是个被宠坏的混世魔王,这样大大咧咧的女汉子,怎么可能会在七巧节和男人拉扯?
御史官又开始转而参奏爹爹纵女无度,这回官家伯伯站出来替爹爹说话了。
“谁家没两个娇养的女儿?她又没有杀人放火!想当年朕——”
官家伯伯细数自己从前的荒唐事,反问御史是不是也要弹劾他。
御史流冷汗,连说不敢。
我跟俞稚京闹出的谣言终于落幕,爹爹去官衙之前,将俞稚京的身份调查给我听。
俞稚京是俞庚的儿子。
爹爹说起俞庚时,话中有怀念,也有恨意,恨俞稚京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伤害了我。
我问爹爹俞庚是谁,爹爹说这人是他启蒙夫子的学生,和爹爹一样,曾中过状元。
可惜俞庚瞎了眼,后来被先帝外放出去做了县令,俞庚忍受不了这种待遇,一气之下辞了官。
爹爹单知道俞庚有个十分聪慧的儿子,可他属实没想过那人会是俞稚京。
稚京——至京
这里面饱含着俞庚对京城的深深执着。
难怪爹爹初次听到这个名字时就觉得不对劲。
俞稚京应该是为父报仇才找上我的,爹爹当年没有听从俞庚的话去娶淮亲王府家的庶小姐,以至于俞庚被淮亲王府弃用而后瞎了眼。
爹爹问我想怎么收拾俞稚京,我冷笑,我说我要俞稚京赔我的眼泪。
俞稚京不是骗我的感情吗?那我也让他尝尝心痛的滋味。
我回临朔郡找到俞稚京的老家,使手段弄黄了俞稚京的亲事,随后我拍拍屁股去了西北。
除了逢年过节,我人都在西北。
西北辽阔,每天骑马射箭,我的体重蹭蹭蹭的往下掉,个头也抽条了不少,待我十六岁回京时,我早已长成一个纤腰楚楚的大姑娘。
我随了爹的长相,瘦下来后五官更为精致,皮肤冷白,佩戴上两串细长的蓝羽毛耳铛,纵马驰骋在京城大街上时,惹得无数人张望。
我视力好,一进城就看到了酒楼凭栏处的俞稚京,他还是和从前一样美得让人心慌,可我却没了两年前的悸动。
见俞稚京身着红袍,我暗啐了声,穿这么好看有什么用,心比乌鸦还要黑。
我只看了他一眼就驾马而过,可我却能感觉的到俞稚京留在我身上的那两道炙热目光。
从西北回来的那一年,爹爹从御史台卸任,外放到邺城做盐政使。
同年,官家决定开女学,我成了首批进到国子监官学的女学生。
进去之前,我打听到俞稚京就在国子监任教,爹爹问我要不要他使手段将俞稚京调走。
我说不用。
若这时候将俞稚京调走,外人只会以为爹爹是担心我跟俞稚京会‘旧情复燃’。
还不如大大方方的见面,好叫京城的人都知道我盛锦书根本就没将俞稚京放在眼里。
进了国子监后,我没有再像三年前那样贪玩,而是认认真真的跟着先生们读书。
爹爹要带娘去邺城上任,唯恐我一人在家不安全,便让我搬到李家住。
刚好李家恪舅公的大儿子李凛川跟随恪舅公从江南府调来京城,可以跟我作伴。
李凛川辈分比我高,然年岁比我小,我喜欢喊他川哥儿,他则喊我锦宝。
我俩在国子监形影不离,李凛川虽比我小,在国子监却是他照顾我。
和我玩得好的几个同窗笑话我,说我以后嫁给李凛川得了。
这怎么可能,我跟李凛川差着辈分呢!
再说了,李凛川有喜欢的女孩子。
这种玩笑话,我没当回事,李凛川也没当回事,可有人当了真。
那人就是俞稚京。
俞稚京将我拦在回李家的路上,天和那年七巧节一样很黑,我不再是懵懂一心只知道情爱的小孩子,他将我拉进小巷子时,我猛地张嘴咬他圈着我腰的大手。
他吃痛地松开我。
透过清冷的月光,我看到他咬着薄薄的嘴唇呻.吟,见我冷漠的离开,他赶忙走过来喊我。
我嗤笑一声,双手环胸打量着对面的男人。
“俞夫子莫不是觉得学生还是当年那个傻姑娘?”
俞稚京顿了下,我抬腿就往外走,见他追上来,我捡起地上的石块狠狠地砸向俞稚京。
俞稚京躲闪不及,头砸出了血口。
纵是这样,他却不怒反笑,像个疯子一样一步一步地走向我,我抬眸看到他额头上的鲜血,当即慌了下。
好在李家就在眼前,我扭头冲进了李府。
李家护卫见我神色不对劲,忙问怎么了,我顺手指向外边,说有不轨之人跟踪我。
俞稚京被护卫打了,打成什么样我不知道,不过第二天我去国子监时听人说俞稚京告假在家养伤,这一养就养了三天。
三天后,我在国子监见到了俞稚京。
便是脑袋上、手上裹着绷带,依旧有不少女学生凑在俞稚京面上献殷勤。
我眉宇间俱是厌恶,急急拉着在那看热闹的李凛川走了。
“他在偷看你。”李凛川不嫌事大的揶揄。
我直接给了李凛川一脚,没好气道:“你再胡咧咧信不信我把你嘴缝上!”
李凛川看我拔下了发髻上的簪子作势要戳他,忙双手合十喊我锦宝姑奶奶。
我俩追逐打闹的笑声吸引了俞稚京和那帮女学生。
我好像看到俞稚京皱眉了,可这关我什么事?我继续和李凛川没心没肺地笑。
当天下午,我被国子监的祭酒大人喊到了内馆。
大人委婉劝我注意学生的本分,说国子监是读书的地方,不是我嬉笑玩闹的西北草原。
我一听就来气,这肯定是俞稚京告得状!
哼,又不是只有他长了嘴,我噼里啪啦一顿说,很快,俞稚京也被喊到了内馆。
祭酒大人曾是李家老祖宗的学生,对我自是不会说重话,俞稚京就不一样了,祭酒大人上来就是一顿臭骂。
俞稚京被骂得狗血喷头,我捂着嘴在游廊下笑得幸灾乐祸。
出来时,俞稚京见我笑得欢愉,我以为他会恨我,没想到下一息他竟然咧开白牙笑了。
顷刻间,我感觉我报复出去的郁气像是打在了软绵绵的棉花上,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我见不得俞稚京有好日子过,我命人半夜去国子监舍馆烧他的衣裳,冬日里,他连件御寒的棉衣都没有。
俞稚京瑟缩着肩膀出现在监中,我早已让人将屋内的火炉撤去,俞稚京就这样顶着寒风教了一天的书。
翌日,俞稚京染了风寒。
有女学生偷偷给俞稚京送药,我立马带着人闯进去‘捉奸’,当着祭酒大人的面,我冤枉俞稚京用男色勾引女学生。
祭酒大人有点不相信俞稚京会这样,我咬咬牙,编排俞稚京内帷不修,别看他表面书生儒雅,其实是个彻头彻尾的色魔。
此话一落地,众人惊了。
祭酒大人让我拿出证据。
俞稚京也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我,我心虚的吞吞口水,暗忖他俞稚京瞪我干什么,倒打一耙是他俞稚京的绝招,当年他在乞巧节上毁我声誉不就是胡邹乱造的吗?
我管不了那么多,我也要让俞稚京身败名裂。
我暗中揪了下自己的大腿肉,哭唧唧地说三年前俞稚京想攀附盛家,我不答应,俞稚京恼羞成怒坏我名声,这就是证据。
见我声泪俱下说出这些,祭酒大人不信也得信,当场命人将俞稚京押送至京兆府听审。
年关将至我才听到俞稚京的消息。
俞稚京从牢里出来了。
俞稚京是进士出身,官家伯伯原是打算钦点他为状元,可俞稚京的爹就是状元。
子不能越父,官家伯伯便准备点他为榜眼,吏部尚书拦下了官家,说俞稚京心不在仕途。
官家伯伯十分好奇地问俞稚京原因,俞稚京大义凛然地说他喜欢教书育人,官家伯伯竟真信了他。
听爹说,官家伯伯原是想让俞稚京去国子监,俞稚京没应,选了国学巷里的民学。
他不惜用自己的前程去赌,而我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上钩了,他以为毁了我就能报复我爹,可惜我兵走险招,我将局势拉了回来。
我等着俞稚京第二次来害我,我好将他一军,可我等了好久都没等到,然后我就去了西北,再回京时我已是十六岁的大姑娘。
俞稚京就跟阴魂不散的鬼一样,也来了国子监。
他的意思很明显,他想跟我重新好上,可我已经不喜欢他了,他一味的堵我只会叫我更烦他。
我亲手将他送进了京兆府大牢,用得借口和当年他冤枉我时一模一样。
我俩扯平了。
朝三暮/四/风/流成性,这些词放在男人身上显然并不是大毛病,但俞稚京是教书的先生,那就不行。
国子监多得像我这样还未出嫁的闺秀,俞稚京这种不检点的行为,势必会遭到京城各大世家的抨击。
果不其然,才从大牢里出来的俞稚京被御史告到了官家伯伯面前。
春雪还没融化的时候,俞稚京被贬出京。
消息是李凛川告诉我的,他说俞稚京找上他,问他会不会娶我,我闻言哈了声。
李凛川还说俞稚京过得很糟糕,去年冬天我不是烧了俞稚京所有的棉衣嘛,大牢里阴暗潮湿,俞稚京穿着单薄,硬生生烧出了病,从牢里出来时,俞稚京已经神志不清。
可纵是这样,俞稚京还是找上了李凛川,求我去送送他。
“锦宝,你去吗?”李凛川问。
用爹爹的话说,李凛川是个恋爱脑,他觉得爱情至高无上,所以当他看到俞稚京失魂落魄的样子后,立马过来做那个男人的说客。
我笑着摇头,笑意不达眼底。
李凛川叹了口气,将我的话传达给俞稚京。
那一年余稚京二十三岁,孤身带着贬官的圣旨去了一个偏僻小县城,无人相送。
我还是忍不住爬到城墙遥遥望了眼俞稚京,踩在雪地里的俞稚京身子很单薄,似乎风一吹就能倒。
杏瑶说我跟俞稚京过成了冤家,他这一走,我竟想念他了。
说得挺对,没了俞稚京,我在国子监闲得能长出蘑菇。
七月爹爹有热假,国子监也放了假,我拉着杏瑶去南边找爹娘,不过得先去江南府一趟,李凛川喜欢的小姑娘在江南府,我得去送信。
李凛川喜欢的是雕刻大家钟伯伯的女儿,可钟伯伯的女儿喜欢的是封家的长子封长生,不过据我所知,封长生另有喜欢的人。
瞧瞧,这事复杂的。
听说我要去南边玩,封长生提出他也要去,杏瑶贼笑,说封长生喜欢的人定是我,不然不会陪着我去南域。
我嘁了一声,封长生待我就跟我哥哥对我一样,我敢打包票这小子绝对不是喜欢我。
进到南域后,爹爹还在忙,我只好先去宋城找二舅公月惊鸿。
二舅公长得是真好看,这一年二舅公已有五十一岁,可依然有不少姑娘徘徊在他家门口。
我问二舅公为什么不成亲,二舅公笑说没有合适的人选。
也就是那时候我见到了一个男人,他叫王永年,单说这名字我其实不熟,但要喊他王大学士,我立马就认出了他。
他和爹爹似敌似友,他比爹爹后入仕,升官却比爹爹快,爹爹说王永年心思像蛇,沾不得,他能这么快升到大学士之位,内里不知道做了多少肮脏事呢。
爹爹虽是这么吐槽,可我看得出爹爹其实挺敬佩王永年的,可奇怪的是,但凡王永年上盛家,爹爹总是闭门不见。
我只知道朝堂上有一个厉害的王大学士,四十来岁还无妻无子,京城人暗地里笑话王大学士不行,我们闺阁中的小姐妹也曾这么说过私密话。
可当我在二舅公家门口看到迟迟不愿离开的王大学士,我恍惚间好像明白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王大学士长得挺俊俏,他笑起来很和煦,喊我盛小姑娘,问我能不能让他进门。
我扒着门框摇头,王大学士失落地叹了口气,继续坐在门槛上等。
我好奇他和二舅公之间的事,便拿了个小杌子挨着他坐。
那天海边夕阳很美,王大学士跟我说了一个故事,说故事的主人公弄丢了一个心爱之人,我猜,那个主人公就是王大学士自己吧,而心爱之人就是二舅公。
主人公已经好多年没见到心爱之人了,可他知道心爱之人在哪,但心爱之人恨极了主人公,总是不肯相见。
我回去将这件事告诉了二舅公,二舅公好看的眼眶红了,背过身让我不要理会王永年。
我谨记二舅公的话,后来王永年再找我时,我都装作没听到。
再后来,爹爹来宋城了,一看到王永年,爹爹当即破口大骂,骂得很难听,然而王永年一点都不难过,还笑呢,似乎很享受。
我上了爹爹的盐船去了好多地方,其中有一处小县城就是俞稚京管辖的地儿。
他晒黑了,人也清瘦了不少,光着膀子指挥盐民.运盐。
他眼睛贼厉害,我站在船鞘上他都能看到我。
我别开脸不去看他,他倒好,厚着脸皮上船拜见我爹。
我爹当然不会给他好脸色,俞稚京一改从前的高傲,为了旧事跟我爹下跪求原谅。
我气不过跑来将我爹拉走,任由俞稚京跪在烈日灼烧的船鞘上受罪。
船停靠在码头的这几天,俞稚京天天都会来找我,我很烦他,骂了很多歹毒的话,清高的俞稚京竟然没恼,还说我骂得对。
那天爹爹带着人出海去了,我留在船舱休息,不料一群贼子爬上了船,我是有功夫在身上的,这几个小喽喽根本奈何不了我,就在我准备大展身手时,俞稚京突然冲了过来。
搞笑,我需要他护着?
他一个弱书生能干什么?
我想看俞稚京的笑话,故意装成柔弱无比的小白花,俞稚京摆出少有的肃穆脸色,一边拉着我在船上逃窜,一边安慰我别怕。
我觉得我玩笑开大了,因为俞稚京差点被贼子一刀劈成两半,可便是这样,他还是将我挡在身后,挡着严严实实。
那一刻,我不太明白俞稚京这个人了。
俞稚京终究受了重伤,爹爹将我训了一顿,我心有不忍,临回京城前,我去探望了一回俞稚京。
病榻上奄奄一息的俞稚京看到我咧嘴笑了,我居高临下地睨着他。
俞稚京笑问我可解气了,他一直都知道我故意不对那些贼子出手,他知道我想看他受伤,甚至去死。
我内心五味杂陈,放下伤药就要走。
俞稚京挣扎着要起来,我呵斥住他,轻蔑地说他的苦肉计对我无用,我早已不喜欢他。
话说出口后,我捕捉到俞稚京楞了下,随后眼泪从俞稚京的眼眶里掉了下来。
我见不得我从前仰慕的男子在我跟前哭成泪人,我落荒而逃,回京后,我时常会想起俞稚京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以及他说他错了求我原谅。
我不想原谅,也原谅不得。
我让爹爹给我找婆家,我想嫁人,嫁了人我就不会再去想俞稚京那个坏人。
爹爹让我慎重,说感情的事不能将就。
我纳闷,我说京城多少姑娘都是由爹娘操持亲事,为什么爹爹会让我自己选择。
爹爹说我以后自会明白。
十七岁时,我想学卫家羲和姐姐招婿,爹爹说可以,只这样一来,我的夫婿门第就会降低很多,毕竟世家子弟没人愿意做上门女婿。
我觉得无妨,我从上京的举子中选,多的是家室一般的举子想进到盛家一飞登天。
我选了一个清白男子,打算等他考中进士后就成亲。
可就在我翘首等待婚期时,我的未婚夫和府中一貌美婢女上了床,他们二人意图等我成亲后谋害我的家财。
此事被我当场抓包,望着衣不蔽体躺在男人怀里的婢女,我笑了,我从来就不是个好惹的人。
我火速将婢女发卖到窑子,至于男人,我让爹爹断了他的前程。
因着这事,我对男人没了兴致。
爹爹见我心情不好,劝我去西北散散心。
我没去,我觉得我能扛得住,男人背叛我,只能说我眼光不好,我该反思。
我去大瑶山打坐冥思悔过,在那里,我遇见了从前的四皇子。
这位夺嫡失败后就一直窝在瑶山寺,妻离子散,下场很惨。
四皇子说他从前有一个皇子妃,姓尤,很爱他,可惜一片真心被他糟蹋了。
他来瑶山寺代发修行是来赎罪的,这辈子他不打算再去求尤氏复合,他只盼佛祖能看到他的忏悔之心,能准他下辈子生在平民百姓家里,他定会和尤氏做一对恩爱夫妻。
瑶山寺的这一个多月里,我收获颇丰,在四皇子身上我渐渐明白了感情的真谛。
千万别再失去的时候才发现另外一个人对自己的难能可贵。
六月,家里遣人上山让我回去,说是要办喜事。
封长生来京给杏瑶下聘,我和杏瑶一起长大,我自是要到场庆贺。
杏瑶是山栀姑姑的女儿,出嫁前,娘收杏瑶为女儿,杏瑶成了我的妹妹,对外是盛家的二小姐。
盛家嫁女,当然隆重。
唢呐鞭炮齐鸣,好不热闹。
新郎骑着高头大马才到盛家,忽然被俞稚京拦下,我挤在人堆里望着俞稚京。
俞稚京胡子拉渣,跪在封长生面前恳请封长生将盛家女儿让给他。
众人对着俞稚京指指点点,笑骂俞稚京是哪里来的癞.hama。
俞稚京一个劲的磕头,爹爹命人将俞稚京绑起来,大手一挥,亲事照常举行。
我看到俞稚京仰天大叫,从前那个温润如玉的男人像极了西北山上的雪狼,见人就咬,一双好看的眼睛猩红一片。
我默默进府去给杏瑶添妆。
后来送亲回来的盛家下人说俞稚京一路追着迎亲仪仗去了封家。
封家不欢迎他,天公又不作美下起雷阵雨,俞稚京就跪在封家门口迟迟不离开。
我承认我心软了,我冒雨去封家看俞稚京,俞稚京还在。
我走过去给他撑伞,他看到我后喜得说不出来话,冻得冰凉的手指指封宅,又指指我,我笑说嫁给封长生是杏瑶。
俞稚京像初见我时松了口气,随后在瓢泼大雨中晕了过去。
醒来后,俞稚京上盛家找我爹娘,说要求娶我。
爹娘问我的意见,我说我不知道。
“那就嫁吧。”爹说,“你若真不想嫁,大抵会说不嫁,而不是模棱两可的不知道。”
我又哭又笑,我何德何能有这么一个善解人意的爹爹。
我答应嫁给俞稚京。
俞稚京欣喜至极,立马回临朔郡告知自己的爹娘,然而俞稚京一去三年未归。
俞稚京来信,说他娘死了,他得守孝三年,问我能不能等他。
我说能啊,可俞母临死前给俞稚京说了一门亲,俞稚京三年没来找我,就是为了跟那个女子周旋。
这件事俞稚京没告诉我,是我亲眼所见的。
我耐不住相思之苦,我悄悄去临朔郡找他,却看到他陪着其他女子游湖。
那一刻我很冷静,我没哭,我又悄悄地回了京城。
后来俞稚京往盛家寄了很多信,哥哥拆开看了,俞稚京在信上说他明年就来娶我,让我不要急。
我笑出了泪花,问哥哥我该怎么办?
哥哥说这里头有误会,进门的鸢嫂嫂也这样劝我,说我都等了俞稚京两年,再等一年又何妨?
我却不想等了。
初次相识时,他也有未婚妻,后来被我赶跑了,和我定情后,他又有了。
真要有苦衷,俞稚京为什么从不肯跟我说?
我不喜欢过这种焦急等待的日子,我跟爹爹说我要去做生意,我想出去闯,我不想再守着虚无缥缈的爱情度日。
就这样,我接手了我娘的水玉铺子,十九岁那年,我四处奔波,在周密伯伯的教导下,我很快熟稔,商行的人渐渐的不再喊我盛大小姐,而是盛小东家。
二十岁的生辰宴上,我从热闹的家里溜了出来,骑马跑到大瑶山走了一圈,在那里,我偶遇了一个女人。
是俞母临死前让俞稚京娶的女人,女人挺着大肚子,脸上洋溢着笑容站在佛堂门口,下一息一个男人从里边拿着签条出来。
我鼻子一酸,慌忙背过身去,我不敢看。
我跟俞稚京快有四年没见面了,我不想在这种场合和他偶遇。
“是…盛家大小姐吗?”
我赶紧抹开泪,发现是那个怀孕的女人在喊我。
“你认识我?”
女人笑着点头:“我在俞家看过您的画像,满屋子都是,有胖的,有瘦的…”
女人还告诉我,这些画是俞稚京让女人看的,意在告诉女人他有了心爱之人,他只希望女人能成全他。
女人挽着身边陌生男人的手臂,说她很幸福,还说俞稚京一直在等我…
我浑浑噩噩地下了山,哥哥劝我跟他学学,不想后悔就去临朔郡一探究竟。
后来我坐船去了临朔郡,码头上,身着红袍的俞稚京站在那等我良久。
成亲多年后,我问俞稚京为什么不主动来京找我,问他当年拦封长生喜轿的勇气呢。
俞稚京笑,说他其实去京城找过我,我那时候跟着周密伯伯去外边经商不在家,爹爹告诉俞稚京,让他暂时别打扰我,盛家的生意迟早要交给我,借着这机会让我磨炼一番也挺好。
俞稚京揽着我的腰,轻笑道:“傻姑娘,我说好要娶你的,怎会食言?”
外边丫鬟通传,说大儿子要找俞稚京这个爹爹做学问。
我羞得忙推开男人,俞稚京却将我压在榻上,斯文败类地啄我的唇,低低笑说:“我日日都去码头等你,你再不来,我怕是要忤逆岳父去京城找你了…”
候在门口的大儿子敲门,问父亲可在忙,我红着脸踹男人出去,俞稚京笑得风流,一步一回头的去找儿子。
午后的阳光越过窗格撒在我脸上,透着一股密密麻麻的暖意,我抻着胳膊,眯着眼睨着窗外大树下郎朗读书的父子二人。
……
我叫俞稚京。
是家中嫡子,娘生我时,我爹才高中状元不久,爹对我寄予厚望,然而后来爹变了,渐渐的,我多了好几个庶弟庶妹。
娘很不喜三姨娘,只因爹宠爱三姨娘。
后来爹眼睛瞎了,我们一家被迫搬离京城,爹被贬官后,三姨娘开始偷汉子,还卷走了爹所有的钱财。
爹怒火中烧,将三姨娘所生的庶子赶出了俞家。
没了三姨娘,我那委屈求全了大半辈子的娘突然硬了起来,她要和离。
爹不答应,娘又舍不得我,只好继续留在俞家。
爹到了中年被爱情击得一败涂地,整个人消沉的不成样,是娘用她孱弱的肩膀撑起了这个家。
爹辞官后,我们一家人回到俞氏族里,村里的人常常取笑爹,说爹一个状元混到这个地步真丢脸,瞧瞧人家盛状元,要什么有什么。
盛状元……
我打听到盛状元和爹是师兄弟的关系,爹的眼睛就跟盛状元有关,年少的我恨极了这个男人,若不是盛状元,俞家何至于沦落到这一步。
所以上京后我瞄上了盛状元的女儿盛锦书,那是个胖墩墩极为可爱的小姑娘。
我想毁了她,好叫盛状元尝一尝羞辱的滋味。
计划进行的很顺利。
我跟盛锦书好上了,然后我在七夕节狠狠地讥笑了她一顿。
小姑娘哭得一哽一哽,不知为何我也跟着难受,我看到她晕了过去,我好想去扶她,问她怎么了,可我忍住了。
后来盛言楚被朝官参奏,我的计划成功了,可我并不开心。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到盛锦书,那个在我身边叽里呱啦说个不停的小姑娘,会将身上所有糖果都给我的软糯小姑娘…
是我将她推开了…
都是我的错。
我去找她赔罪,可她不在京城,再看到她时,她骑在大马上,周身褪去了稚嫩,出落的水灵。
我站在凭栏处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可小姑娘眼睛早已没了我的身影,再也不会喊我‘稚京哥哥’。
得知她要去国子监读书,我请辞翰林院侍读的官职去国子监教书。
我追,她躲,甚至不惜将我送进京兆府,这些我都认了。
我有错,我愿意接受惩罚。
可她不能嫁给封长生!
我见过封长生亲吻她身边那个小丫鬟。
我丢下一切尊严跪在封长生面前,可我没能阻拦住这门亲事。
那时候我在想,就这样死了算了吧,我做不到看锦书成为他人妇。
直到一顶雨伞斜在我头顶,恍惚间我好像看到了我心爱的姑娘。
我觉得老天爷在眷顾我,我终于能娶到她了,就在这时,家里来信说娘病危。
娘和我一样,不喜欢盛家。
她不许我娶盛锦书,还将自己妹妹的女儿塞给我。
我咬牙不应,我已经许诺要娶锦书,怎能食言!
娘用死相逼,若放在三年前,我些许会屈服,可现在不一样,我已经伤害过锦书一次,我不能再让她伤心。
娘见我执拗,只好退一步,让表妹给我做妾。
这怎么行!
就在我抗议之时,娘命不久矣,我只好含泪答应。
处理好娘的身后事,我带表妹去看了我书房中的画像,全是锦书,表妹是个感性的人,见之落泪,说她不会做我跟锦书中间的障碍。
我很感激她,用我多年的积蓄给表妹找了一个好人家做正头娘子,表妹欢欢喜喜地嫁了过去。
就在我出了家孝准备去找锦书时,表妹来信了,说她在京城遇见了锦书,我欣喜地跑到京城,盛大人却让我静静等着,说假若锦书不来找我,那我就和锦书各自安好一别两宽。
我不甘心,可盛大人是锦书的父亲,他的话我要听。
我又回了临朔郡,不管刮风下雨我都会去码头上等,千盼万盼,我终于等来了我的姑娘。
此生不渝,至今往后。
我有时候在想,爹爹以前很爱我娘吧,不然为何要给我取俞稚京这个名字。
——盛锦书篇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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