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人永远不会是谁的替代品,不会是谁的傀儡,任何想掌控别人的人生的人最终都会失败。
老人看着那骄矜的年轻人,在他身上再也找不到一点曾经的男孩的影子。
他的眼神足够深沉,他的肩膀足够宽阔,他的头脑足够敏捷。
老人似乎再也不能掌控他分毫。
所有一切感情产生时是温柔的,衰老时是残暴的。
不管曾经是什么样子,最终这个他以为掌控了的孙子跑了出去,他不是谁的替代品,不是谁的木偶,他是陆喻。
他突然很想听陆喻再叫一声爷爷,或许是这个叛逆的人最后叫他的一声“爷爷”。
“这一去,可能要走很久。”陆喻平静的说道:“您多保重。”
老人忽然想说点什么,陆喻的话提醒着他这或许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可他什么也说不出来,就算有歉意也说不出来,那绷了几十年的脸经不起坍塌,他的自尊经不起弯折。
“要好好学习。”他最后这么说道:“或许,你是对的。”
一个老知识分子有他自己的低头方式,尽管不那么委婉,但足够说明很多东西。
你是对的。
陆喻有些呆滞的看着从很久很久开始就再也没褒奖过他的老人,在那个老人的世界里,或许只有自己是对的,自己就是这个家的圣贤,是指引道路的先驱。
“谢谢。”陆喻缓缓说道。
“去吧,去闯吧。”老人似乎已经很疲惫了,他瘫软在藤椅里,低着头,就像在回忆什么。
“我走了。”陆喻轻声说道:“保重,爷爷。”
老人抬起头,男人已经走到了门口,他留下的只有一个黑色的背影,那背影很挺拔,很早以前够不到的门栓如今随手就打开了。
陆喻走了,老人的房间死一般的寂静。
老人叹息着看着窗外,阳光让他有些睁不开眼。
“去吧。”他喃喃道:“陆喻。”
他到底想说什么,没有人知道。
陆喻走出那座家属院,这次是真的再见了,他没有再去看身后的花园,只是径直走了出去。
往事或许在放下的人看来只不过是一声叹息,陆喻不是那种抓着回忆不放的人。
他轻车熟路的坐进驾驶室,发动机的声音遮过了打火机,青烟在他指尖缠绕,就像过去的回忆,陆喻随手扇了扇,它们便乘着微弱的风逃走。
假期让人无所适从,陆喻叹了口气,油箱里的油是满油,可他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去哪。
程缨今天一天课,没空理他。对话框里写着“你今天给我老实点,乖乖等我忙完。”
人在漫无目的的时候,宗教或许是他们的选择。
陆喻去了卧龙寺。
云层依旧是天空的门帘,乞丐依旧在门前喧闹。他们的哀嚎盖过了香客,那赤裸着腿的乞丐已经不见了,陆喻没有感到奇怪,多的是的人死在别人找不到的地方。
寺院内人声鼎沸,烟火缭绕,香土猛烈的抽着香烛,香烛又变成了香土。
寺庙是个神奇的地方,在这里你能看见信仰,看见悲苦,看见美好。
陆喻没有去找大和尚,大和尚总是很忙。
他看见一对上了年纪的夫妻虔诚的跪在送子观音下,祈祷着这个家庭的幸福降临。
他看见父母带着孩子在文殊菩萨前跪下,孩子像模像样的学着叩拜姿势,或许脑子里只有游戏的小孩在这一刻也会想起学习。
菩萨是一群释然的神,陆喻是一个释然的人。
他看着佛像那目空一切的眼神,家属院里的拿起和放下,似乎都并不重要了。
当然,他也有自己的心思。
他来到了地藏王菩萨的面前,心虚的往功德箱里捐了一百块。
然后规规矩矩的跪坐在那里,菩萨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他在心里悄然念叨着一个名字。
“程缨。”
做完这些之后,陆喻逃跑似的出了寺庙,钻进了路虎里。
“这剧本能不能再简单一点?”一个男生说道。
“还简单?”程缨叹了口气:“我们已经快把编剧逼疯了。”
陆喻在昨晚将剧本发给她,他说他再也想不到这么省事的剧本了。
“时间紧,任务重。”程缨看着三个同学:“我们决定一下吧。”
短头发的女生思忖片刻后说道:“那就这个吧。我感觉还可以,足够深刻,也足够好拍,如果完全为了好拍来拍,那肯定会不及格。”
“职责怎么分配?”
男生想了想说道:“这个编剧要求署名了没?我们四个人,不可能都挂导演。我想...”
“我也这么觉得,如果老师看见剧本是我们自己创作的,分数应该会更高点。”另一个胖胖的男生说道。
程缨愣住了,她当然明白,这些组员在加强自己在这次作业里的比重。
但问题是,编剧是陆喻啊。
“之前分配好的,”程缨平静的说道:“编剧的名字不能改,我可以把导演的职务让出来,只做现场导演,导演和副导演给你们分配,另外你们可以挂上制片。”
“但是我们...”男生似乎还有顾虑。
“导演我来做就好了。”程缨说道:“你们挂名字。”
“行。”
“我觉得可以。”
程缨叹了口气,解决掉名分问题之后,会议变得轻松了起来,大家在交流中热情的就像至交。
人都是这样的,在涉及自己利益的时候才会剑拔弩张。
程缨盯着眼前的剧本,蒲公英,简短而意象化的名字像极了陆喻的风格。
她不希望看到陆喻的东西被写上名字,或许那家伙就算知道了也会说不在乎,可她就是不允许他心里有一点点的不舒服。
就像他曾经那样保护过她一样,她也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着那只吊儿郎当的小怪兽。
忽然,她的手机屏幕一亮。
“我给我妈说了,圣诞节过去。”
所有的一切,都该有个完美的结局,所有岁月的炽烈,都应该在彼此的眼中找到寄托。
从未有过的兴奋在程缨心中流淌,同学诧异的看着她,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她注意到自己的失态,赶忙恢复了平静。
所有爱意都应该在时间的缝隙里疯狂生长,等我们再见时,就是最爱你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