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后,景文二十六年。
“那位是彭将军吧?”
商从安捧着卷宗,顺着齐编修的声音往那边看了眼,点了点头:“嗯。文贵妃的娘家。”
“好好一大将,前两年在边关屡战屡胜,战功赫赫的,居然给调回来当个御林军副统领?”齐编修摇了摇脑袋。
商从安看了眼那人,猛虎被拉回来当家猫,御林军副统领虽说掌管皇城安危,但怎么也不如边关自在。
而且,是副的。
明显,姬林忌惮了这位彭将军,果然,皇位这东西,没什么血缘可讲。
后宫那位躺着的景帝,听说也终于快不行了,朝中已经开始有人鼓捣着让姬林登基为帝了。
商从安摇了下,反正不关她事,她刚要抬腿,脚下重了下,她咬了咬牙:“商小九,给我回昭仁殿待着!”
齐编修头一低,笑了:“哎呀,小九啊,翰林院去不去,你陈叔叔刚从家里带了糖过来。”
小九扭头就抱上齐编修的大腿:“小九去。”
商从安:“……”
他迟早会被人就这么骗走的。
“翰林院哪能让他去闹腾。”商从安头疼了下,顺便又道,“齐编修,他的头发我好不容易梳好的,您别再揉乱了!”
齐编修收回手,头发已经乱了,商从安看着他脚下毫无自觉的小九,还睁着双眸子眼巴巴的望着她。
不梳了,反正他自个也能折腾乱。
“乖乖滚回昭仁殿去,不然下午没点心吃。”
小九瘪了瘪嘴,眼泪汪汪的,看的齐编修心头软的不行,差点开口求情,商从安轻飘飘来一句:“憋回去。”
小九哽咽了下,把眼泪憋了回去,落寞转身往回走,红红连忙跟上。
齐编修:“……”
她良心不会痛吗!
商从安是今年刚过的乡试,本来是来年参加会试,按理说律法此刻该改了,但一众官员看着姬林待商从安的态度,又看着他宠小九甚至超过去年刚得的长子,原本不打算改科举这块的律法的,但被削权削的快到边缘的季丞相气不过,直接在朝堂来了次辩礼。
于是,律法改了。
商从安来年无法参加会试,但姬林冷笑一声,直接在翰林院给她塞了个小位置,小编修,编外的,俸禄减半的那种。
比起俸禄减半的破东西,商从安更想去地方当个小官。
至于季丞相,第二个月就被罢免了,强制性回家养老去了。经此一闹腾,满朝全安生了,看商从安的眼神也越发变成这是皇亲国戚下凡来体验人生的眼神。
然后,内阁首辅位置空悬,导致最近朝堂忙的很,不止工作忙,想抢位置的也忙,以及上半年边关大捷,将士又回朝领赏。
谁都忙,就她不忙。
每天抄东西,搬东西,拿着可怜到不行的俸禄。
商从安回了翰林院,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继续梳理卷抄卷宗,卷宗每十年都归封一次,进行矫正,但这活量大,往往容易被磨叽到后几年,商从安刚抄到景文十三年,顿了下,东宫叛乱?
她慌了下神,她都快两年没想起那人了。
不过,也对,太子这事,当年是叛乱,后来被他自己强制“平反”,的确要修下。
她慢慢卷抄着,指尖渐渐僵硬。
景文十三年,太子姬笙意图起兵造反,于东宫内密谋商讨。事发,帝率御林军亲自征讨,诛杀。
翰林院编修唐瑜于门前,领东宫侍卫与御林军厮杀,被帝一箭射杀。
东宫属官兼伴读程怀拒不缴械投降,自刎于平阳殿前。
东宫属官兼伴读徐东文放火烧东宫,又自刎于言松堂。
东宫属官兼伴读项立杀太子姬笙、东宫属官兼伴读裴兴、于示易、万良,徐李于火海中,后持剑欲杀帝,被斩于平阳殿内。
遂,东宫叛党悉数歼灭。
商从安看着手有点抖,这与其说是叛乱,还不如说是被逼叛乱,最后一个个还自杀以示清白。但太子没死,所以那些伴读都是拿了自己的命护了太子离开?
但,现在怎么修?
这明显冤案,她要照着抄?会死人的吧?
“齐编修,这个怎么修?”
齐编修刚过来,孟修撰趴过来一看,吓了一跳:“这个怎么还在这?”
商从安不解的看向他,就见他火急火燎的拿起那卷卷宗,火盆里一扔。
商从安:“……”
她还没抄完。
“商编修啊,我跟你说,你就当没看过这个!”
“啊?为何?”
“当初写这卷案宗,在家里的时候,强盗入门,被捅成了肉泥!”
商从安打了个寒颤,就见孟修撰又转身找起卷宗来,递过去:“给,这才是正版。”
商从安打开一看,嘴角微抽。景文十三年,太子姬笙意图起兵造反,于东宫内密谋商讨。事发,帝率御林军亲自征讨,诛杀。
刚至东宫门口,天降天雷,东宫起火,悉数叛党皆死于天火中。
商从安默默放下卷宗,看了眼落款,孟庄,正好是刚刚那位孟修撰。她头一次知道,原来他求生欲这么强。
商从安修到下午,揉了下脖子,总觉得哪个地方不对劲。
“外面是不是有点吵?”
齐编修也停下手头的活,抬头:“对啊,好像是有点吵。”
几人就要起身去看看,就见一小太监急急忙忙跑过来,再关上门,额前汗水都快糊了眼睛。
“别出去!外面叛乱了!”
几人没反应过来,小太监又按着门,手抖个不停:“那些入宫领赏的将领,还有彭副统领,突然带着士兵,御林军造反,外面厮杀成一片,说什么归正统!”
商从安没听清什么,浑身上下血液快逆流,满脑子只剩小九,她急急忙忙推开堵门的太监,跑出翰林院,向着昭仁殿跑去,她的小九,还在昭仁殿。
“商编修,你回来,现在危……”出门喊商从安的孟修撰卡住了,震惊的看着商从安与道上那黑衣人影擦肩而过。
季……季琛?
他回来了?
季琛伸着手,指尖刚刚划过那抹官袍,他回身,看着她跑的匆忙,抬脚跟了过去。
四周皆是侍卫厮杀,鲜血飞溅,季琛在后面看得心惊,她却仿佛没看到那群侍卫般,在刀光剑影下急急穿梭。
“小九。”商从安跑回昭仁殿,推开小九的屋门,屋内不出意外的一个人都没,那孩子调皮,不太可能窝着一动不动。
估计在叛乱前就跑出去了!
商从安又急急忙忙出来,跟着刀剑擦身而过,四处喊着,她怕,她怕那些士兵不长眼,一刀砍了他。
“娘。”
两侍卫正在打斗,小九正缩在角落瑟瑟发抖,商从安惊恐的看着那两侍卫的刀剑在他眼前划过,连忙扑过去。
不知道其中一侍卫手幅度太大还是嫌弃他们碍事,那一刀就要划过商从安身躯。
商从安紧紧的抱着小九,等着那一刀落下,等了会,只等到温热的什么东西滴在身上,商从安不解的微微睁眸,只见地上投了个人影。
“季公子。”一侍卫解决另一个后,震惊的看着突然出现的季琛,只见他一只手正握着另一名侍卫的刀,也是因为他握住了,他才能迅速解决。
“您怎么跑这来了?”侍卫挡住突然向季琛刺向的刀,又赶忙召来两个同伴护着季琛。
商从安僵了,抱着小九呆呆抬头,熟悉的身影,熟悉的面庞,依旧面冠如玉,精致不凡。
季琛扔掉那把刀,伸着手就想拉商从安起来,薄唇微起:“对不起,来晚了,没事吧?”
商从安垂眸检查了下小九,确定他完好无损,只是吓到了,才松了口气,她抱起小九起身,叮嘱着:“小九乖,待会别乱动。”
“娘。”带着哭音的细弱叫声响着。
“乖,娘在,不哭哦。”商从安抱着小九绕过身前的人离开。
季琛僵在原地,伸着的手无人问津,他收回手,转身,一片混乱中,那一身单薄官服小心翼翼的避过不长眼的刀剑,怀里的孩子两手紧抓着她肩头,要哭不哭的。
季琛望着两人,虎口的血顺着指尖滴滴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