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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6 章 第 56 章(1 / 1)

[欧巴]

浩哥在省城装修市场又开了新的家装材料店,他安排印秀去做店长,“你要是乐意留在柏州也行,但去省城是从零开始,店面装修人手招聘这些都归你来负责。你愿意试试的话下个月就去吧。”

印秀思考了会儿就答应,至于自己要住哪里、待遇如何也没考虑。

浩哥精明的眼神露出了然的笑,“哪有你这样不问钱的?”

印秀晓得独当一面的机会比钱重要。但去省城前她要找好房子,更不放心地回了趟三纺厂宿舍区。

印小嫦的装修搞得热闹,家里的洗手间已经装好,她也没食言,将小小的客厅隔出间卧室,只是只有一面小窗户的房间采光一般。

“你放心,你的钱都花在装修里,怎么还担心我昧你那点?”印小嫦虽然忙,可忙出了精气神。难得她没有化浓妆,印秀瞥见母亲眼角皱纹转过脸,再环视日渐陌生的小房子心里感受复杂。这里是她成长的地方,曾经油污厚重的厨房內总站着外婆在忙碌,老人家有时趁着印小嫦不注意悄悄给印秀加个餐——一小袋冲藕粉,一个四喜丸子……然而时光冲走了家常气味,闻了会油漆,印秀说她要去省城了。

“去那里干什么?给你加多少钱?”印小嫦关心的只是这个,她衡量生养女儿的价值就是人民币,“我可说了,我的钱也都投到装修了,家电家具还没买,你自己别大手大脚,存点钱支援家里。”难得她能说出“支援”这种高大上的正面用语。

印秀应付过去就回城中村拿打包好的东西。袁惠方走了这么个优质客户也是不舍,“我早就看出来了你是凤凰,不是小麻雀。”印秀说我不是凤凰,我是只找饭吃的野鸭子,走前还给她带了箱饮品。

临走回头看着自己用心装扮过的小屋,心里又是别样的不舍。她因为无路可走才落脚城中村,现在因为有路可走要离开。印秀看着窗外笑了笑,拿起桌上的剪刀减下一小块自己贴上的墙纸折到包里。

她没告诉卯生自己即将到省城,卯生也食言了,说好的“下周”变成了下下周,再下下下周。印秀不怪她,因为卯生被省越剧院看中,给急借到剧院做替补。卯生说替补也急调,自己除了排练也上不了台,不晓得调来做什么。

山不来水就来,印秀说没关系的,说明你工作八成稳了。印秀对卯生的心也稳了。

她拒绝了浩哥提供的房子,自己在省城郊区租了个一居室老工房,两个月押金加一个月租金预先付,印秀就剩下两百块在身。在清洗张贴中,印秀独自度过了元旦。再穿上最合意的衣服,用卯生送的化妆品狠狠地描了眉毛涂了口红。走出一居室和破旧小区,不到二十岁的印秀步伐轻快表情满足。

困窘是穷带来的,更因为没有希望。印秀想如果新店张罗好,做成第一笔生意后她要喝一瓶酒,不敬天不敬地,她要谢谢自己没放弃希望。

场地是浩哥找好的,可营业执照消防批复这些都由印秀自己一次次跑下来。她自知读书不多经验不足,人家给脸色或者冷落为难都忍下来,客客气气地一点点学。有人能随便给人脸色,就有人要吃着兜着,印秀从小吃多了脸色,对这种事早习以为常。

忙了快一个月,坐落在省城开发区三个在建小区间的新店装修完毕,浩哥来看了也很满意,塞了五千块红包给印秀,“这是奖励。”

印秀这次没收,“都是我份内事,公司给我发了工资。”

浩哥执意塞钱进她包中,“刚落脚省到处要花钱,你别和我见外。”

话说得客气,印秀不敢当真。“别见外”这个说法很危险,印小嫦有一个男朋友曾经让印秀别见外,非要十四岁的小姑娘也住他家里。不到一周就开始只穿着内裤在小女孩面前晃来晃去。

“晚上我请你吃海鲜,在狮子桥那边,味道很好。”浩哥邀请印秀,“还有,改天去报名考个驾照,费用公司报销。你以后少不了自己开车见客户还有品牌商,没辆自己的车不像样。”

这就距离印秀的梦想有点远,她压根不敢想买车的事。对于浩哥的好意她临时应承下来,但吃饭的邀请她拒绝了。浩哥笑,“周末晚上不去吃海鲜,你有约会?”

印秀结舌,心惊于浩哥的敏锐,浩哥指了指她,“今天打扮得格外好看。”他笑容有些酸,“还是原来那个男朋友?”

对于印秀,浩哥一开始就没怀好意。他们这种人到中年、事业初成的人都沾沾自喜于把家里的红旗和外面的彩旗安排妥当,身边小姑娘换来换去也是常事。他的同行里有专门盯着艺校或者师范院校艺术系小姑娘的,月生活费几百块的小女孩哪里能抵抗几千上万的糖衣炮弹?还有的是ktv酒吧的常客,里面女孩子花样更多。

浩哥觉得那种玩法没意思,他的“没意思”也是玩足了后的腻味。他有好几次想过直截了当地包养印秀,可女孩身上浓郁的尊严感让他想起十七岁时在工地扎钢筋拌混泥土的自己。话到嘴边绕了个弯,就变成“来我公司”。得找个契机,创造个环境,慢慢接触,缓缓腐蚀。欲迎还拒味道太寡,当即缴械更没趣味。刚烈的小姑娘一步步地死心塌地才让他满足。

可当初的半句玩笑换来了他公司里能力最强的业务员之一,印秀才十九岁,她身上就露出了生意人的闯劲和锋芒。当业务员几个月相当于别人干一年的份额,这样的人只养着又可惜。

于是浩哥一直在情人和赚钱帮手之间动摇着对印秀的定位,柏州市里的老婆盯得又紧,所以他趁着开新店将印秀调过来。

小姑娘竟然还在和那个传言中的男朋友谈恋爱,浩哥抓着一万块的真皮手包拍拍掌心,“男朋友还在读书?”

印秀脸倏地红透,准确地说,她没有男朋友,那一位还是没说清道明的女朋友。当然不能和浩哥说实话,但假话会绑死自己,“就是个朋友,以前在二十三中认识的。”

“哦。”浩哥说他可以送印秀,印秀却要自己坐公交,说不远。浩哥结实的手指抓住印秀的胳膊,“你对浩哥太见外了。”说完拉着印秀塞进他新换的越野车中。

“太见外”这个说法是指责,当人不愿意撕开自己的内心犹豫、展露私人那点空间时,闯入者就会说“你太见外”,仿佛他们的“不见外”没有私心。

“去……省越剧院。”印秀说完浩哥就松了口气,“说半天是去看戏?没看出来你还挺文青。”

其实此时戏已经散场,印秀只是去接卯生。

车辆在汽车长龙中缓缓而行,新年伊始的省城满是喜气,浩哥感慨,“去年我开了三家新店,赶上了好时候。今年我要再开五家,家装公司、材料店都配合起来。抽空我还要去看看几个柏州市的小加工厂,老从广东人那里进货做品牌代理我不安心。”浩哥在生意场沉浮十来年,还处于锐意进取的年纪,总爱把事情都安安全全地攥手里。

印秀也认同这是好时候,她为了业绩经常走家串户,在新小区直接拉了好些单。看到工地她就开心,看到新楼盘她就能算出面积和供需。

今天更是好时候,卯生明天过生日,印秀提前一天约她见面。电话里的卯生都不敢相信,三个问题连续问,“年前不是你最忙的时候吗?你怎么来了省城?早知道我今天请假去接你啊。”

“印姐再忙也挂记着小妹妹。”印秀开玩笑,“你成天在剧院忙,放我多次鸽子,我去看看是不是有别的女孩子在你身边。”

卯生就“嘿嘿”地笑,她说我很想你。这些日子人也平静了些,想起俞任还是会哭,想起你就会笑。

浩哥将车开到了剧院停车场门口,印秀道谢前他忽然探身给印秀解开安全带,男性的气息侵到印秀脸上,浩哥说,“印秀,你肯来省城我就不会亏待你。你等着在这儿买房买车安家吧。”

印秀的身体往后收缩,她不敢看浩哥的眼睛,“我会努力工作,赚钱养自己。”

浩哥轻佻地伸手拍拍她的脸,“犟姑娘。”

好在他接下来没有举动,而是让开身体让印秀下了车。印秀站在停车场前心脏狂跳,眼泪也吓出来。做服务员时被人揩油多是当众尴尬,但她不担心。刚才是实打实的惊吓,印秀的胸口剧烈起伏时,停车场前的卯生走过来。

她脸上带着妆,套着一件庞大的绿色军大衣,里面则是套古装戏服。卯生看着开远的车,印秀有些急地解释,“我老板,浩哥。”

带着彩妆的卯生扯出笑时煞是丰采照人,“我认得他,我家房子他公司帮忙包圆的。”

多日没见,卯生看着印秀皱眉,“你这是多忙啊?”她看到了浩哥的动作,也看到了印秀的不适,将手里捂着的玻璃杯塞到印秀手中,“枸杞桂圆茶,我自己煮的,还热乎着,喝吧。”

“我们没什么。”印秀有些担心地解释,她眉毛画得弯弯长长,皱起来更好看。卯生不开心,但知道这不是印秀的错,“我知道,是他想对你有什么。”

卯生的脾气不大,不开心时也只低头看地,见印秀的期盼被刚才这幕小插曲冲淡,她手插在棉大衣口袋里,“我带你去看看剧院?”

“好。”印秀说。她和卯生并肩,希望卯生牵住自己的手。

“这是座老剧院,有五十多年咯。去年师傅巡演在这儿有好几场,很叫座。这年头,来叫座的都是老观众了。”卯生尽职地解说,桃红的眼影在灯光下闪过,她指着剧场后方的一扇小门,“从那儿进去直接通到后台,现在里面都在忙活着卸妆。我没上台,可是新丁哪有先走的道理?不仅不能先走,还要等老演员们卸妆好,帮着剧团师傅收拾好才能走。”

两个人围着剧场绕圈,卯生说我带你去看看散场后的剧院里头什么样子。

大幕早拉下,灯光却还亮着。工作人员在打扫座位下的垃圾,一排排红丝绒座椅呈扇形绕着舞台散开,仿佛还有热气在剧场上头淼淼上升。喧哗热闹过后的寂静是这么空荡又空灵。卯生和印秀站在边缘看着,卯生说你来我很高兴,哪天我上台,我想在台下第一眼看到你、我妈、师傅还有俞任。

卯生原来三句不离俞任,现在十句不离。俞任是她和印秀之间的一道暗痕,因为印秀从不对此表示不悦,卯生就习惯地谈起她,“我给她留言了,她一次都没回,她一定恨着我。”

印秀也喜欢卯生的坦然,这里头没有“见外”和“不见外”,只有自然而然地说道,卯生是没有遮掩地站在自己面前。印秀说她肯定也恨着我。

可她现在开始小小怨着卯生,浩哥那样她也没预料,卯生一句轻灵的“我知道”,就大度地翻了篇。可卯生明明没翻篇,因为她只和印秀碰了肩膀,从肢体到语言都写着“见外”。只是卯生没感觉,而印秀比她自己还先知道。

再看了会儿,卯生说她去卸妆,“这化妆品质地不好会伤脸,师傅送我那套贵的我又舍不得用。用了干什么?反正我上不了台。”

后台的人渐渐走了,小替角卯生对着镜子摘下高高翘起的假睫毛,再涂卸妆油。她不时从镜子里看身后的印秀,印秀靠在墙角也瞧着她。

“白卯生,下周二的戏你能不能上?”剧团负责人来问她,还鼓励般地拍小生的肩膀,“青年演员专场,观众没那么多,可是很好的锻炼机会啊。”

“上!”卯生清脆地回答,笑容马上现出。她又开心地看印秀,印秀回她一个微笑。

卯生的心情大好,卸了妆的小生又变成清清爽爽、明眸秀眉的白皙小姑娘,脱下那件绿大衣,换好戏服后穿上自己的羽绒服牛仔裤,卯生拉起印秀的手,“走,咱们去哪儿吃饭?”

印秀挣开她的手,“到了你就知道了。”她发脾气是润物细无声的。

一次理当热烈的见面变得略显沉闷,而卯生情绪一高才来拉手,印秀在等公交时笑看卯生,“想什么呢?”

卯生说在想现在人好多,怎么这么多。

“人多点才好。再说,人少点时也没见怎么好。”印秀话里有话,卯生有些糊涂地睁大眼睛,“为什么呀?”

“又不是我让浩哥那样的。”印秀嘟哝了句伸头看公交车,终于看到一辆开发区线路,好在那里住户还不多,车内不挤。卯生一手拉着车环,另一手又悄悄拉印秀的手。

她用眼睛打招呼,“印秀?”对方不理,卯生靠近,“我真的没为浩哥那事生你的气。”

印秀有点憋不住笑,双手都吊在车环上。卯生只得暗声叹气,也学着印秀的模样双手拉环,眼睛看着窗外越来越陌生的城市。这条线路她没走过,赵兰买房时看不上开发区,一定要盯着老城区,学校也在老区。卯生发现省城的开发区像极了柏州的新区,房子是一个调门,柏油八车道也是一类个性。恍惚间,她觉着自己还在柏州,身旁就是俞任。

定睛一瞧,还是印秀。印秀的侧脸显得冷淡,嘴唇也紧紧抿住。她扭头看卯生,渐渐成熟的女孩勾起卯生又一轮傻笑。印秀伸手拍她脑袋,“傻了吧唧。”

四十分钟后车才到站,自动报站声惊醒了神游的卯生,印秀拉她下车,这次两人都没松手。“我买了菜,回去炒两个青菜就行,硬菜早上出门前就做好了。”四点起床,八点出门。中间四个小时尽为了忙活这晚上的一顿。

“这么麻烦干嘛,咱俩找个馆子吃嘛。”卯生不明白,能亲手在自己的厨房做顿两个人的饭对印秀意味着什么。

“外面不干净。”印秀的眼睛闪着笑。

“不干净你也吃了不少啊,烤串大排档都行嘛。”卯生甩着印秀的手,察觉到凉意后用五指紧扣住女孩的。人来人往的小区道上,印秀问卯生,“下周二我想要张票。”

“那当然给你留着。”卯生洋洋自得,“他们排的是出老戏《玉蝴蝶》,词儿我早八年就背会了。唱旦的你知道是谁吗?我省戏校的师姐,上台江南水糯音,下台就是河南新乡口音,哈哈哈,她用河南话唱越剧可好玩了,听了人恨不得扔下扇子去扛大刀。”卯生说到和戏有关的事儿神色就活灵活现。手掌再紧了紧印秀的,“我争取第一排的票给你。”

印秀看着这大孩子,没想到自己也只是个社会浸润的半大孩子。孩子和孩子间的气性不会太久,半大孩子看着大孩子又越看越喜欢,将酝酿了很久的话轻淡问出,“知道我给你准备了什么礼物?”

“哎呀印姐咱们不要这么客气。”卯生嘴上客气,手已经伸出来,“鞋子?戏服?化妆品?还是……”她摇头,“哦,一顿好吃的?”

印秀的笑容更藏不住,她拉着卯生到了自己住的那栋楼,一拍大孩子的屁股,“302,你先跑上去,就知道了。”

卯生甩开印秀的手,“好嘞。”长腿迈开三阶一跨,转眼就到了302老防盗门前。她狐疑地靠近猫眼看着里面,再转身看外面,除了小广告没见到什么惊喜礼物。

印秀慢慢上了楼,每上一层心跳像重一拍。不像浩哥吓唬她那样,此时的心像是汪洋里打转的小船,眼前就是岸,岸边站着一个傻乎乎的人。她下决心靠岸了,又莫名地冲动,想立刻跳下水游过去。

“印姐,礼物呢?”卯生靠着门叉着腰看走到她面前的印秀。

印秀沉静地说“让一下。”她开门,手抖钥匙也抖,锁芯偏离了三回才对准。开了两道门,印秀拉着还在找礼物的卯生进屋按她在门上,对上卯生惊诧的眼睛鼓足了勇气,“过了十二点,礼物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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