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从尧容色一凝,吩咐容喜将他头上赤金飞鹤临仙的发冠去掉。又将头发给散开了,只拿一只玉扣子扣在脑后。
这才一撩衣摆坐下:“说吧。”
君青蓝却并没有开口,目光飞快在姜羽凡脸上一扫而过:“现在?”
李从尧淡淡恩了一声:“姜百户不是外人。”
姜羽凡的内心今天连连遭受重创。然而李从尧的一句话瞬间就抚平了君青蓝和元宝在他内心里造成的伤害。
“就是,我可是对本案来说,相当重要的人。”姜羽凡将胸背挺得笔直,瞧着君青蓝,满目骄傲。
君青蓝认认真真瞧着他:“姜小爷能保证今天听到的每一个字,一旦出了这个房间,不会向任何人提起么?”
女子的眼眸明亮如星,清淡如水,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叫人无法小觑。
“我……。”姜羽凡被她眸色感染,内心里也渐渐沉重起来:“我可以保证!”
“好。”君青蓝似松了一口气:“我信你。”
“卑职将这些日子得到的所有证据加以整理之后,已经可以认定郡主是被人陷害的替罪羔羊。”
说着话,君青蓝将姜羽凡绘制的几副现场图一一摊开在了桌子上。
“案发当日的夜晚,卑职,容含和郡主都被迷药迷倒。郡主便是在那个时候被人给偷偷送至了福来的房间里。彼时福来也中了迷药,并不知道床榻上多了一个人。那人将群主放到福来身边之后,便用郡主的簪子刺伤了福来,之后再将簪子塞进了郡主手中。而福来和郡主都因为中了迷药,对房中一切毫无所觉。这也便是福来的身体上没有半点挣扎搏斗的痕迹,且在睡梦中血液流尽而亡却没有丁点不适的表情的原因。”
“怎么可能。”姜羽凡撇撇嘴:“你自己也说过,那么细的簪子根本无法造成难以愈合的伤口。而且,福来的房间里面除了没有打斗痕迹之外,也没有暗道,而房门窗户却是从里面锁死的,且完好无损。大理寺和锦衣卫将那房子搜了个底掉,除了福来和郡主根本没有第三人在场的痕迹。若真有那么一个人在,他杀了人该怎么逃走?即便是长了翅膀飞出去,也得有个缝呢。他还能化成了一道烟?”
“他不需要化成一道烟,只需要正常从门口走出去就行了。”
“门是上好闩的。大理寺第一个到达现场时,地面上还留着撞断的半截门闩,另外半截还留在门上。说明在他们到来之前门是关好的,那人怎么可能在走出大门后,从门外将大门关好?”
“会不会是用薄薄的竹片或刀片插在门缝中,将门闩给一点一点的拨过去关上的呢?只要有耐心,这事情实际上并不难。”容喜略一沉吟开了口。
“没有这种可能。”君青蓝说道:“普宁寺提供给居士以及工人居住的房子,窗户和大门都做了特殊的处理,缝隙特别的狭窄,几乎瞧不见。天下间不可能有那么薄的刀片,即
便有也一定会被卡进去,根本不能成事。”
“就是因为这样。”姜羽凡说道:“你方才说的话根本就不可能成立。我曾经也检查过屋瓦,并没有松动的痕迹,所以杜绝了那人从屋顶离开的可能。所有的证据都表明,当时房间里面只有福来和朝霞郡主。”
“你可曾听过一句话叫做灯下黑?”君青蓝缓缓说着。
姜羽凡狠狠皱了眉,并不明白她忽然这么说是什么意思。灯下黑他当然知道,说的是当你进入一间点着灯的房子,哪里都可以看到,唯独灯下却瞧不见。可这同福来的案子有什么关系?
“我今日再度去了案发的房间。掉在地上的半个门闩已经被大理寺拿走封存,另外半个门闩还在门上。我仔细瞧过那半截门闩,发现门闩的边缘的端口参差不齐,但中间实际上却是相当平滑的。这样的断裂方式已经足以证明它并非因大力冲撞所致,而是被人先以木锯割裂到一定的位置之后,才用手掰断,之后加以整理。故意做出表面的参差之后,伪造了现场。所以……。”
君青蓝声音略顿了一顿:“当时,大理寺到达现场的时候,福来的房门实际上根本就没有上锁。”
门闩早被人动了手脚,众人瞧见关的严严实实的房门自然会认定当时的房门是上了拴的。待到进去以后,瞧见掉落地面的半截门闩,任谁都不会怀疑房门当时根本就没有上锁。再加上凶案现场的惨烈,谁还会注意到这微不足道的小事情?所谓灯下黑,不顾眼前,正是这个道理。
凶手就是利用了人们的这个心思,制造出这样的假象。叫所有人都对李雪忆杀害福来深信不疑。
姜羽凡吸了口气:“ 你说这些若是真的,那么凶手的心思头脑就太可怕了些。但我记得在大理寺的卷宗上对于开门这一段的记载写的很清楚,说当时房门紧闭并且上了栓。用了极大的力气才将门给撞开,破门而入的人还因为大力冲撞后的余力险些跌进门内。若是……若是……。”
君青蓝将唇角微微勾了一勾:“若是卷宗上记录的没有错,那么撞开大门,第一个进入房中的人必然与凶手有关联!”
福来房中的门闩是个早被人破坏后布置出来的假象,然而这看上去精妙的布局却有着致命的弱点。任何人只要伸手去推一推房门,立刻就会发现房门实际上是开着的。那么,凶手若是想要叫人相信房门上了锁唯一的方法便是,自己走在第一个,并赶在所有人之前,假意将房门撞开。待到众人进了屋以后,谁还会在意门闩是被人动了手脚?
“还记得进入房间的第一个人么?”君青蓝瞧着姜羽凡,他的记性从来就不会叫人失望。
“是……。”姜羽凡的眼中透出几分难以言表的震惊:“是普宁寺的和尚。”
君青蓝微颦了眉头:“普宁寺有很多和尚。”
“我并不认识他。”姜羽凡说道:“只在卷宗中瞧见那和尚叫做玄素。”
“若是玄
素……。”李从尧半眯着眼眸淡淡开了口:“便不必去寻他了,他已经死了。”
“什么?”众人吃了一惊。
李从尧端坐于窗下的贵妃榻上,狭长凤眸里似有什么一分分破碎的成了灰:“五日前,普宁寺一个打水的小和尚失足掉在河中淹死了。那人就是玄素。”
天下间哪里有那么多巧合的事情?若在平常,失足落水淹死个人并不是什么稀奇事情。然而,当这人同福来案牵扯在了一起,就完全不同了。
“是有这么回事。”姜羽凡缓缓说道:“我在大理寺里瞧见过普宁寺上报的案情记录,定的就是失足,毫无疑点。”
君青蓝颦着眉,为什么京城里最近的案子都会接二连三带走许多的生命。枯井藏尸案是这样,福来案也是如此。她并不喜欢这样的感觉,漠视人命实在该死!
“咱们明日要不要再去普宁寺查查这个玄素去?”姜羽凡说道:“这人同福来一定有关系。不能就让线索从他这里断了。”
“不用了。”君青蓝摇了摇头:“玄素死后还有没有线索我并不知道,但我大约已经知道杀死福来的人是谁。我想,玄素大抵也是死在了那人的手中了吧。”
是谁?”姜羽凡整个人都亮了,半个身躯都朝着君青蓝凑近了去。
“我们既然已经知道福来案所谓的密室杀人是被人精心伪造出来的现场,那么便不难看出朝霞郡主是被人栽赃嫁祸。”
“话是这么说,但案发现场的凶器簪子的确攥在郡主手中。你可是找到了什么证据来证明福来胸口的伤并不是郡主簪子造成的?”
“并没有。”
姜羽凡满怀期待的瞧着君青蓝,得到的却是这么一个与他想象中大相径庭的答案。面色便不由自主的垮了。
“我并不需要证明福来是否伤在郡主的簪子下,因为簪子造成的伤痕不足以致命。我只需要找出福来为何会因为那么一个小小伤口而血流不止的原因就行了。他是失血过多而亡,并非被簪子刺死!”
说着话,君青蓝自怀中掏了个小小的油纸包出来展开,铺在了桌面上。姜羽凡瞧了一眼,胃中便似翻江倒海一般难受,险些呕吐出来。他认出,那纸包里正是君青蓝从福来的胃中取出的丝线样的物体。
“这是那日我在大理寺冰窖中验尸时从福来胃中得到的东西,关于这玩意的出处,姜小爷和苗少卿都可以证明。”君青蓝朝着纸包里的东西指了指说道;“这是一种稀罕的药材,叫做西番红花。王爷应该记得,卑职曾同您提起过这个东西。”
“是的。”李从尧点头。
君青蓝早就怀疑福来有常年服食西番红花的习惯,但在福来的家中并没有找到存留的西番红花。她正是为了寻找西番红花的来源,才会上了黑市楼船,也是在那里洞悉了曼陀罗的秘密。
“这东西……。”君青蓝凝眸说道:“足以证明福来的死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