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红的太阳终于挣脱云遮雾绕的牵绊浮与天空,傲视天下。清晨攒下的露水,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如剔透的珍宝,显得弥足珍贵。
今天是个好天气。这样的天气任谁瞧见都会生出满心的欢喜。
然而,赏春园中则完全不同。
这里是长乐公主避暑的园子,挖了大面积的沟渠,里面注满了水。池水与护城河相连,并不似旁人府上的一潭死水毫无生气。赏春园的池水是活的,虽然流淌的缓慢,却经久不息。
也正因为如此,池面上常年都会蒙着层白森森的雾气。微风将那微凉的雾气吹拂,覆盖了院子里繁花似锦,叫一切景物瞧上去都成了模糊不清的暗影。
但,无论如何,这里的景致在整个燕京城都称得上数一数二。
然而,陡然响起的呼啸鞭声夹杂着破空的厉响一下子便将赏春园的静谧撕裂了。宫人们低垂着头颅,一个个噤若寒蝉半分不敢动弹。更不敢朝主屋瞧上半眼。
鞭声劈啪作响,一下下抽出斑驳的血肉,却偏偏听不到丁点的人声。竟连呼痛的呻吟也半声不闻。
长乐公主瞪着眼,手中紧紧捏着根闪亮的鞭子站着。鞭梢密布着细小的钢针,一鞭下去,皮肉翻飞,惨不忍睹。钢针入肉再生生拔出,每一鞭子下去,都是一场生死轮回。在人在痛苦中辗转,求生不能。
倒在地上的男子已疼的昏死过去,身上原本雪白的中衣被铁鞭撕扯成破碎的血红。头发沾染了血肉,粘腻杂乱的覆盖在面颊上,将他面容覆盖。只余惨败如纸的脖颈裸露,却半晌瞧不见喉结滚动。
而那原本华美的地毯上,被遍地脏污的血迹沾染,早瞧不出丁点的花纹。
长乐公主重重喘息,面孔扭曲如地狱中可怖的修罗。将一口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恨声啐了一口:“不中用的东西!”
说着话,兀自不解恨。抬手朝那昏死的男人又狠狠抽了两鞭。
蓦地,轻微的咯吱声在屋中响起。长乐公主微颦了眉头,默不作声盯着屋角罗汉床缓缓移到了一侧,露出地面上黝黑的一个大洞出来。
长乐公主只瞧了一眼便回过了头。她神色如常,并没有因为屋中陡然的变化而生出丁点的惊慌。甚至连眼皮都不曾眨过一下。显然,对于这事早就习以为常。
啪一声,铁鞭再度呼啸而至。然而这一鞭却被一只大掌轻轻松松化解了。
“放手!”长乐公主挑眉,瞪着暗影中全身包裹在蓝色华缎锦衣中的男子:“本公主的鞭子,也是你这奴才能抓的?”
蓝衣男子深深垂着头颅,蓬乱的长发遮了他整张面孔。依稀能瞧见头发缝隙中透出眼眸的光亮,眼神却是呆滞的。那人始终维持着一个姿势,动也不动。
“滚!”
长乐公主怒喝,将手中鞭子绷直了就往怀里带。然而,任她使尽了浑身解数,鞭子却连动都不曾动过半寸。那人手中握着布满钢针的鞭子,便似握着柔软的丝缎,任由钢针根根入肉刺的掌心鲜血淋漓,却好
似并感觉不出疼痛。死死握着不肯放手。
长乐公主挑眉,再度挥动了手臂。
“公主请放手吧,何苦累坏了自己?”阴柔的声音自幽深的地道中传了来。
长乐公主陡然变了面色,才将手中鞭子略略一松,便瞧见从地道里飞快闪进两个人来。一言不发,默默拖走地上的血人,木雕泥塑般没有半丝的情感。
“鬼奴,退下。”
男人的身躯在明亮的室内渐渐清晰。蓝衣人丢下鞭子,悄无声息退回到地洞中去了。
长乐公主瞧着眼前锦衣华服的男子,他正施施然坐在她房中软榻上,淡紫色软烟罗的袍子四下里铺陈开来,似一朵绽放的花。
长乐公主吸了口气,淡淡说道:“你来做什么?看我笑话?”语气中的愤怒清晰可辩,毫不掩饰。
“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还在生气?”
“哼!”
长乐公主冷哼一声并未言语,也不再去瞧那风姿绰约的男人。只一瞬不瞬盯着自己玉白指尖上艳红的蔻丹。
男子将面色一沉,眼底分明浮起淡淡阴冷和不耐:“公主还请莫要任性。”
“我问你。”长乐公主抬头,直视着那人眼眸:“皇上下旨将我禁足,又驳回了叫君青蓝进府的旨意。你为什么半个字都不说?”
“君青蓝留着还有大用,他与你以往选的那些人并不一样。”
“大用?”长乐公主冷笑:“我听说你那日将她给招进了私宅,迷会了许久,相谈甚欢。你的私宅连本公主都不曾去过。莫不是你自己瞧上了那小白脸?”
男人紧颦了眉心,阴郁的眸子里陡然如刀剑一般锐利。长乐公主瞧的身躯一颤,忽然就说不出话了。
男人缓缓收回目光,长乐公主这才长长舒了口气。就在刚才,那人瞧她一眼,她便觉得忽然被万斤巨石给压住了身躯,再也动弹不得,憋闷的气都喘不过来。直到他将视线移开,才觉身心舒泰。
即便他这些年不再如从前一般管事,却还是如从前一般的恐怖。
“你如今是公主,公主就该有公主的样子。懂么?”
长乐公主垂了首,不敢再是他争辩。低低开了口,近似哀求:“等到她没有用处了,你要将她交给我来处置?行么?”
男人微勾了唇角,笑容微凉:“公主的命令,奴才自然不敢违抗。”
长乐公主的脸上渐渐浮出一丝微笑,顷刻间妖娆不可方物。步履如蛇,向着软榻上男子凑近了去。
屋外,一道黑影急急奔来,眼看着即将奔至屋门前。却叫斜刺里冲出的金嬷嬷给拦住了去路:“周公公哪里去?”
金嬷嬷的声音不大却刚刚好能让周德富听的清清楚楚。周德富一眼瞧见廊檐下抄着手的金嬷嬷深深吸了口气,立刻停了脚步:“嬷嬷,奴才有急事要求见长公主!”
金嬷嬷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抬手朝着廊檐下随意点了点:“你可瞧见院子里点了什么灯?”
周德富闻言向屋角下的风灯看去,不由变了面色:“黄灯?多谢嬷嬷救命之恩。”
这本是在青天白日里,四处艳阳高照。屋角下一盏孤灯发出的光亮原本并不起眼,却叫周德富瞧的如临大敌,再不敢越雷池一步。
长乐公主府有条不成文的规定。赏春园若是点起黄灯,任何人不得进入公主寝殿。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也没有人想要去探究原因。因为,曾经无意中闯入的人,等出来的时候,都已经成了死人。
今日若不是金嬷嬷在这里拦着……周德富白胖的脸蛋上冷汗涔涔。他不敢再想下去,劫后余生的喜悦一下子叫他心中生出许多感慨和感激。朝着金嬷嬷郑重鞠了个躬。
金嬷嬷端端正正站着,受了他的礼:“发生了什么事,居然能叫周公公都慌了手脚,如此莽撞?”
“暗营里刚刚死了个人,奴才来请公主示下。”
金嬷嬷微颦了眉头:“哪个营?这么不小心!”
“白营。”周德富的声音和态度都带着说不出的恭敬。这种恭敬并不仅仅是因为刚才的救命之恩,而是因为金嬷嬷在公主府中身份与所有人都不相同。特殊到,她明明是个奴婢,却似乎连长乐公主都对她相当敬畏。
周德富不知道这种特殊是因为什么,他也从没有想过去探究。既然主子都对她敬畏,何况他一个下人?
“呵。”金嬷嬷淡笑,将绷紧的唇线略松了几分。不在意的说道:“区区白营的人,死了便死了,随便丢了就是了。也需劳公主费心?”
周德富咽了咽口水:“这次死的是……那个人的随从。”
金嬷嬷闻言立刻颦紧了双眉。良久,脸上闪过一丝狠戾:“谁让你们去招惹那个人!”
她的声音阴冷而尖利,似一把锐利的匕首,一下子狠狠捅进了周德富的心窝里。
周德富一张面孔顷刻变得雪白,身躯颤一颤,眼底也生出了恐惧,连声音都颤抖了。
“是奴才疏忽了,都是奴才的错。黑营一个家伙不知死活的想要染指那个人,他的那长随也是死心眼,硬要拼死护着,让黑营的人揍的不清。待奴才得了信赶去的时候,他的长随已经断了气。”
金嬷嬷半晌没有说话,沉吟良久才开了口:“那个人可有什么反应?”
“他倒是什么都没说。”
“还好。”金嬷嬷似松了口气,瞧一眼幽幽亮着的黄灯回过了头:“此刻不便打扰公主,你速去暗阁,当着那个人的面处决了黑营所有参与的人。将肇事者尸体挂在城楼上暴晒十日,务必要将面子给足了他。再把他的长随好好葬了吧。等稍后,这件事我会亲自禀告公主。”
周德富道一声是,速速下去办事了。
待周德富走得看不见了,金嬷嬷才缓缓转过身。精明而阴郁的双眸盯着长乐公主的寝殿一瞬不瞬,唇角边却扯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
这笑容,诡异而阴冷。只可惜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这样的笑注定没有一个人能看的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