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君青蓝半敛了眉目:“臣方才说过,萧婉小姐的死法瞧上去的确是配天婚,但臣亦发现了许多不合常理的事情。在卑职提起这些疑点时,有一件事情要先同贵妃娘娘确认一下,请问萧婉小姐往日为人如何?平时有什么喜好,都与什么人交好?”
“说起我这表妹。”萧贵妃狠狠叹了口气:“也是个苦命的人。虽然性情温柔,长的也不错,可惜却有个不争气的爹。入仕多年,始终还是个不入流的升斗芝麻小官。燕京这些人各个眼高于顶,不是个东西。本宫知道,他们表面上对我那舅舅客客气气,实际上不过是瞧着本宫的面子罢了,内心里根本不曾将他放在眼里。”
君青蓝暗暗点头,都说萧贵妃嚣张跋扈却不曾想到,她对自己家族的现状竟了解的这般透彻。这人能从小小一个掌灯宫女,以年长皇上许多岁的中人之姿成为冲冠后宫的贵妃,的确是个聪明人。
“也正因为如此。”萧贵妃说道:“萧婉始终被那些所谓的勋贵排挤,并没有什么朋友。她往日并不怎么出门,除了奉召入宫来陪伴本宫,就终日在府里做些女红。”
“那么,以贵妃娘娘岁萧婉的了解。她若是选择夫婿会选择什么样的人?”
“她是皇上御赐的端王妃,她的神仙伴侣自然是端王,你这问题未免有些太可笑了。”
“这是臣自然是知道的,臣说的是一种假设的状态。没有赐婚这事,娘娘以为萧婉会选择什么样的人为夫婿?这问题非常重要,还请娘娘莫要儿戏。”
萧贵妃颦了颦眉,明显有些微的不痛快。眼珠子转了转却还是开了口:“本宫的表妹可是尊贵的很,她的夫婿自然得是相貌出众,才高八斗富甲一方的人中龙凤。”
“多谢娘娘。”君青蓝吸了口气:“臣发现的第一个疑点,便与此事有关。与萧婉死在一处的男子容颜俊美,身材高大,衣着华丽价值不菲,瞧上去似乎的确能够与她匹配。但是,经过臣四下查探得知,那人不过是京城外一个不入流的乞丐。卑微的甚至连个名字都没有,敢问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入了萧婉小姐的眼。并甘愿放弃端王这样各方面都卓越的夫婿,而选择与他自杀殉情?”
萧贵妃侧目:“这简直是无稽之谈!莫说是乞丐,即便是普通的贩夫走卒又哪里能与本宫的表妹匹配?”
“凡事都说不准。”张皇后冷不丁开了口:“各花入各眼,谁瞧着谁喜欢这种事情旁人可理解不了。说不定那人就恰好中了萧婉的意呢?不是说他长的俊美么?而普天下又有谁不知端王身子不好。”
君青蓝飞快瞧一眼李从尧。张皇后这话轻飘飘的可毒的很,不但讥讽了萧婉行为不检点,还顺带踩了李从尧一脚。说他行将就木,连个乞丐都比不过。
然而,那人只辞半点都不在意。
“呵。”萧贵妃冷笑:“皇后怎知那乞
丐比端王强?莫非你瞧见过?”
“都闭嘴。”皇上冷哼:“朕才说过,任何人都不得打扰君青蓝。你们是不记得?若是再没有记性就都出去。”
他这一声管用的很,两个女人都闭了口。萧贵妃绷着面颊,满目都是愤怒。张皇后则略垂了粉颈,拿帕子按了按唇角,优雅端方。
君青蓝并不去理会后宫里这些暗潮汹涌,待御书房中终于安静下来,才再度开了口。
“乞丐的身份是臣发现的第一个疑点,当然这并不足以成为推翻配天婚的证据。正如皇后娘娘所言,不排除萧婉看中乞丐容貌,与其暗通款曲的可能。”
萧贵妃瞪了眼才要反驳,猛然想起皇上方才的言语,便愤愤然闭了口。
君青蓝继续说道:“臣发现,乞丐与萧婉的死状并不相同。鸩毒发作极快,入喉既死,中毒者几乎感受不到痛苦。故而乞丐死态安详,没有半点挣扎,且有人精心擦拭过他口鼻中因毒发流淌出的黑血。而萧婉的死状却极其痛苦,并与乞丐情况完全不同,她并没有七窍流血的症状。这便是臣发现的第二个疑点。”
同时死亡,同时被发现,甚至中了同样毒药的两个人,却拥有着全然不同的两种死法,怎么想都叫人不解。这一次,萧贵妃和张皇后都没有开口。她们俨然已经被君青蓝话语中的内容牵引,忍不住猜度着造成这种局面的原因。
“这二人若是相约服毒自尽,万万不会出现如此截然不同的死状。更何况,乞丐已死,谁会为他擦拭毒血?当然,我们可以解释为萧婉与乞丐并非同时死亡。乞丐先死,萧婉为了保持他俊美容颜而替他擦拭了面颊后,才自尽与他的身旁。但是,臣发现了足以推翻这个结论的另一个证据。”
“那便是乞丐身上的衣裳。”
说着话,君青蓝将随身褡裢中装着的巴掌大一块布片取了出来。
“皇上可认得这是什么布料?”
北夏帝示意刘全忠将布料呈上,瞧了半晌却不明所以,倒是萧贵妃一语道破了玄机:“这不是天云锦么?”
“贵妃娘娘说的不错,正是天云锦。”君青蓝说道:“相信皇上与娘娘都知道天云锦的珍贵,臣便不再赘述。那乞丐死时,身上穿着的正是一件天云锦制作的中衣。据臣所知,天云锦稀缺,如今也只在皇宫里才存了那么几匹布料,民间不得私藏。一个乞丐哪里能有资格穿戴那样的衣物?这衣裳的来历大有文章。故而,乞丐身上中衣的布料定然来自于宫中。皇上只需要查找国库的记录,自然能知道天云锦的去处。足以制作一件中衣的布料用量不少,想来查找起来该是不麻烦。”
“据臣妾所知,普天之下奇人异事多的是。有些人就爱做些匪夷所思的事情。或许君大人口中的乞丐原本就是个富贵之人,不过爱做些与身份不符的事情而被人给误认成了乞丐。他所穿的衣裳,不刚刚好证明自己身份么?君大人又如何能断定,他的衣裳为旁人故布疑阵而替
他穿戴之物?”
“皇后娘娘说的也不无道理。”君青蓝颔首说道:“在真相没有查明之前,任何的可能性都有可能是现实。臣正是不想草率的下定论,所以才会去调查了另一件事情。”
女子清眸如水缓缓瞧向了李从尧:“那便是这些年所有端王妃死亡之事。”
北夏帝皱眉:“何故提起这些陈年旧事?”
“皇上且听臣将话说完,便会知晓这事情是否有提起的必要。经过臣的查探发现,端王府中除了萧婉,先后还有三位端王妃自尽。而她们的死亡拥有诸多相似之处。第一,死于同端王爷定亲后,成亲前。第二,皆死于配天婚。第三,配天婚的对象皆是与女方身份不匹配的底层贱民。第四,女方死后皆家道中落,府中关键人物下落不明。这些事情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便不能用巧合来形容了吧。”
北夏帝亦瞧向了李从尧:“若非君青蓝提起,朕竟然不知端王这些年过的如此痛苦么?”
“皆是过往,不必介怀。”李从尧语声清淡冷冽,无喜无悲。
北夏帝叹口气,眼中带着悲凉:“朕始终欠你一桩好姻缘。”
李从尧忽然抬了眼眸,狭长凤眸盯着北夏帝,正色说道:“臣相信,这事情皇上一定能够做到。”
北夏帝听得心中一凛,立刻闭了口。总觉他那话听起来怎么感觉似乎……中了圈套?但细想想,又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妥。
强烈的不适让他瞧向了君青蓝:“你继续吧。”
在这种时候,居然是这不起眼的小仵作瞧上去最顺眼!
“臣正是发觉这四位女子的死因有蹊跷,才斗胆着顺着这一条线继续差了下去。卑职先后去了长兴侯府和苏家的坟场,得了一些重要的线索。与苏三小姐合葬的男子叫做小六,是苏家外门上一个不入流的小厮,往日里与苏三小姐并无交集,甚至一句话都不曾说过。二人的死因乃是鸩毒发作,与萧婉不同。他们皆是毒药入喉即死。身体并无丝毫挣扎痕迹。”
北夏帝微颦着眉头:“朕并未觉出长兴侯苏家女的死亡与萧婉有什么关联。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虽说诸多的巧合会叫人生疑,却也不是不可能。”
“皇上说的是。”君青蓝颔首说道:“所以臣并不能凭一些毫无证据且年代久远的疑点来给萧婉的案子下定论。毕竟当初那几位端王妃,除了变成疯人馆的长兴侯府外,其余的两家已经再无痕迹可寻。但,萧婉之死若说是配天婚,始终有一件事情解释不通。”
君青蓝半眯了眼眸:“众位可还记得,配天婚的由来?”
她声音略顿了顿才再度开口说道:“那是应天教所特有的一种仪式。在十多年前,应天教在燕京城如日中天,信众遍地。配天婚发生概率极高,臣了解到苏三死亡之前就与应天道人私下有过接触。如果因为这个能勉强成为她与小六配天婚的证据,那么,萧婉之死就缺少了至关重要的一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