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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询如辨了辨那边的风声,一笑道:“他很急呢。”掰掰手指算了算,又道,“如此他可以在一刻钟之内破阵而出……啧啧这速度,真了不起,老不死阵法精绝天下,来了也不过如此吧,不过这样他会受伤呢……”
“怎么,姐姐心疼?”耶律祁的马也走不快,立即停下,他在马上侧首笑看姐姐,眼眸里光芒流动。
“我只心疼他死不掉。”耶律询如嗤地一声,却又叹了口气。
耶律祁同时也叹了口气。
姐弟俩对望一眼,都无可奈何地笑了。
“真不想管啊,这世上哪有管情敌的道理?”耶律询如喃喃地道,“可是宫胤既然这么急,说明景横波那里真的非常危急。那两支骑兵只有他去才能指挥,景横波等的也一定就是他,所以有人想把他绊在这里……耽误了他,也就是耽误了景横波啊!”
耶律祁默然,这真是让人非常不甘心的事儿。
耶律询如怔了一会儿,忽然一拍弟弟肩膀,道:“事情不能这样想。现在的关键是宫胤去不了,景横波就会出事。景横波出事,你就没媳妇儿了。两害相权取其轻,不能因小失大,所以,我去也。”
耶律祁听着前面还在点头,听到后面一惊,他知道自己这个姐姐说干就干的德行,来不及劝阻,先赶紧伸手抓她,耶律询如却已经从马上蹿了出去。
她最近身体好了些,看上去好像暂时死不了,还莫名其妙地有了一身好轻功。耶律祁问过她原因,她神神秘秘笑而不语,耶律祁也就笑而不语。管它哪来的,反正姐姐不吃亏就行。
耶律询如背对他挥挥手,“这阵法我在七峰山遇见过,只有瞎子适合去闯,我去替换他出来,放心,肯定要他付出点代价才行。”
她咕哝着蹿了出去,觉得自己吃了大亏,等下要好好敲诈宫胤,还得不让他看出是替耶律祁敲诈的才行。
……
宫胤运剑十八周,真气浑然一体,已经点过了十八道阵眼。如果不出意外,大抵可以在半个时辰内出阵。
这当然极其耗费真力,但他已经顾不上。
心里依旧是焦躁的,半个时辰,依旧太长。
为了节省时间,两支骑兵已经接到他的命令,直接开赴沉铁边境。为防万一,他下令如果他没能及时赶到,骑兵可以不用等他,直接入境。但因为军事保密,也为防止人心浮动,骑兵并不知道要面对的是亢龙军。战场凶危,对敌人估计不足,猝不及防之下,很容易吃大亏。
一旦军力折损,就很难在最快时间内敲开沉铁王城,那么景横波……
牵一发而动全身。
而离他和骑兵队伍约定的时间,也只有一个时辰,还有近百里的路程,如果再在阵中耗费半个时辰,那就绝对来不及。
而骑兵时间一到就开拔,进入沉铁境,如果在那里遇见亢龙军队……后果不堪设想。
他知道这阵的最快破法,此时如果有个懂阵法的人,从阵外叩阵眼,待阵法略停的那一霎,进阵以身相代,他就可以最快脱身。
但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有人未必懂阵法,懂阵法未必愿意以身相代,以身相代还得不怕白蒲茸毛,进阵刹那白蒲涌动,会遮蔽视线,一霎没有摸准方位找到他,那么进阵也不过多陷一个人。而且这种阵法武功越高越受制,没武功的人才有可能安然无恙……简直是各种悖论,懂阵法怎么可能不会武功?不会武功又怎么能迅速进阵换人?到哪去找懂阵法又不会武功又不怕白蒲刺眼五感敏锐的人?就算有,又怎会此刻出现?
心一层层地凉,胸口隐隐作痛,他并指于胸,一线真气导引,隐约指尖光芒闪烁,如将点燃引线。
点燃的是真气的引线,一旦将潜藏的护身真气触发,后果他自己也难以预料。
指尖即将触及心口。
忽然他感觉到周身浮游的白蒲一停。
他立即停住动作,抬头,然后他听见了外头呼啸的风声,听见某处咔嚓一响。
有人从外触动阵眼,正在进阵!
一霎狂喜,为此生最为欢欣时刻。但他仍旧警惕退后一步,手中冰雪锁链微微一扬。对着来人的方向。
虽然知道可能性不大,但他还是无比期盼,这人能最快找到他所在方位。
下一瞬一个躯体,真的扑了过来!
他手中冰雪锁链下意识飞起,却在瞬间垂下,他已经感觉到了对方没有武功。
真的没有武功!
真的找到了阵眼!
真的算准了他的方位!
甚至不受白蒲影响。
他一生漠视老天,自恨命运薄凉,此刻却忍不住要感谢上苍,谢命运将他厚待。
他忽觉不对——那身体直扑向他怀中!
这姿态……
不愿和人接触的人又想后退,忽然想起此刻自己一动,阵法改变,对方就可能找不到自己所在,只好又站定。
下一刻一个躯体撞入他怀中,顺势抱住了他的腰。
宫胤浑身都僵了。
第一个动作就是把人踢出去,想想不能,再想把人撕下来,想想还是不能,最后伸出手指,准备尽量客气地把人拎起来,顺便道个歉什么的。
结果手还没伸出来,那人就呜呜哭道:“可让我想死了,找得我累死了!”
声音是女子声气,呜呜噜噜,还捏着个细嗓子,听起来不大清楚。
但这话一说,宫胤顿时又不敢动,听起来对方是熟人,可声音很陌生。
“你是……”
“你不认识我……”那女子嘤嘤哭泣,“可我认识你,自从当初曲江一见,我便对你……对你……”羞涩地抽噎两声,“我找了你好久,没想到在这里看见你……”
宫胤有一霎茫然。
他如今坐拥大荒,权倾天下。少年时境遇跌宕,步步挣扎,无论是早期底层沦落,还是后来尊贵太过,都会让女人不敢接近,尤其他还是个清冷性子。
所以多少年,除了景横波,他真的没有再遇见谁当面告白过。
和景横波当初是一路相随共难,水到渠成,也没这般突如其来的**辣。
他神奇的注意力,此刻都在曲江之上,曲江他以韦隐身份去给景横波掠阵,因为一直藏在小船之上,没有露面,所以他是本来面目,但当时他几乎没有出船,怎么会给这女子看见?难道是上船下船的时候?这是渔家女儿?
如果不是,这女子怎么能一口报出曲江,他就那一次没有戴任何面具。
但他随即在心中否定,不可能,没那么多巧合,这渔家女儿也不可能在这里破阵,此人必是了解他的熟人。
不想拉下挡眼的面巾,他还需要带兵赶路,不能令眼睛受伤。
也罢,看看对方到底想要什么,无论什么,脱身最重要。
“原来是你。”他没有甩开女子,低头温和地道,“想说什么,起来说好么?”
耶律询如一愣,没想到宫胤是这反应。她几乎和宫胤没有直接接触过,但也知道这人清冷尊贵,最是不愿人接近,扑过来抱的时候,是有心整整他的,如果这家伙忍耐不住把她扔出去,那就是自己作死,可怪不得她。
此刻宫胤不按常理出牌,她却也是个反应快的,嘴一撇,飞快地站起,却仍旧搂着宫胤的腰,顺便还掐了他腰一把,一边想这腰怎么比小祁还细?哼太细腰的男人最丑。一边也不管耶律祁看不看得见,偷偷对阵外比了个胜利手势,这手势还是和景横波学的。
“你好像有麻烦……”她抽抽噎噎地道。
“是的,你能帮我么?”他开门见山。
“嗯……嗯……”她吭吭哧哧,盘算着怎样才能令小祁不亏本。
“但有要求,尽管提。”宫胤有点不耐烦,他认定此人趁火打劫,也做好决定,无论要什么,先答应再说。
“我要……我要……”耶律询如眼珠一转,一把抱住了他,“我要你!”
宫胤一怔,忍住把她狠狠撕下来的冲动,轻轻一笑,“别玩笑了,说吧,要什么?”
耶律询如却已经想好了。
“我要你。只要你。”她仰起脸,盯着宫胤线条清俊的侧脸,一边心里不甘地承认宫胤确实也算配得上景横波,一边情意绵绵地道,“我一路跟随你,冒死来救你,你感动不感动?戏本子里,这时候,都要以身相许,互定终身的……”
宫胤想这是哪里来的奇葩?这世上有一个景横波已经很神奇了,怎么又来了一个?
“所以,你就拿终身报答我吧……”耶律询如动作很快,一边求婚一边顺手在宫胤腰上摸索,宫胤却是个不喜欢戴饰物的,她并没有摸到玉佩之类的东西,好容易在腰带夹层里摸到一个锦囊,伸手就取。
“放手!”宫胤忽然变脸。
耶律询如哪里理会,一边继续摸一边娇滴滴地道:“你舍不得吗?别这样啊,人家可是拿命来救你的呀……”
宫胤伸出的手,半空生生顿住,一瞬间姿势很僵硬。
耶律询如低头,掩一抹得意笑意,将锦囊大大方方取下,塞在自己怀中。
“这算你答应我了吧。”她仰头看着宫胤,感觉靠着的身体微微颤抖,心中也笑得发抖。
宫胤不答,她也不说话,反正急的也不是她。
半晌才宫胤含糊地“唔”了一声。
耶律询如表示能把俯瞰天下的宫胤逼到这地步,她可算给弟弟报仇了。
她“含情脉脉”地伏在宫胤胸膛上,把玩着他的衣襟,轻轻道:“人家现在就算你未婚妻了。也许会死在阵中,为你死也没什么遗憾,如果人家没死,将来拿着这定情信物找你,你可不要不认……”
又是隔了一会儿,才听见宫胤更加含糊的“嗯”一声。
耶律询如摸着宫胤的衣服,感觉到这不是传说中大荒之主的白衣,想到他假扮弟弟,占了很多便宜,顿时怒从中来。
她从身后包袱里拿出一件衣服。她一向随身带着弟弟的衣物,时不时缝缝补补,不是贤惠,纯粹就是锻炼自己而已。
“你这衣服不大好,有一股乱七八糟脂粉味儿,”她已经自动代入“未婚妻”的角色,一边去扒他衣服,一边道,“换这件。”
宫胤只好拂开她的手,自己去解衣服,想着现世报来得快,扒人者人恒扒之。
没什么好说的,先哄着离开就行。
脱下外袍,换上耶律询如给的衣服,“未婚妻”殷殷嘱咐:“这是我一针一线亲手做的,你可别换了。”
宫胤一边想有空立即换一边点头。
耶律询如呵呵一笑,“你发誓不换。”
“我发誓。”他十分合作。
耶律询如却不上当——什么内容都不说,发啥的誓?
这么奸的人,**就不该跟他!
“你发誓,”她慢条斯理地道,“如果你在三天之内,换下这件衣服。或者用别的衣物掩盖住这件衣服。你要做的事情不能成功,你要挽回的所有不能挽回,你一生的愿望就此付之东流,天上地下,再寻不回任何希望。”
宫胤眼眸一厉。
他已经做好发那种死全家下地狱之类的誓言,没想到这女子开口的誓言,比他想得更要紧更恶毒。
他怎么能令事态不能挽回,横波丧身此役?
这女子是谁?
步步紧逼,刀刀要害。
此刻耽误不得,他只得顺着发了誓,将衣服穿好。
纵知必有陷阱猫腻,也只得向前继续。
看他动作很快却又僵硬地穿好衣服,耶律询如想某人已经到临界点,再玩下去就适得其反了,见好就收,见好就收呵呵。
“那好。你出去吧。”她踮起脚,拍拍宫胤的脸颊,感叹地道,“皮肤真好,真光滑,真美,如果不是不大方便……我真想现在和你提前把事儿办了……”
宫胤浑身一颤,本来还有把锦囊抢回来的心思,顿时断绝,转身就走。
此时阵法正停,耶律询如时机把握得很好,一线清光,在前方幽幽地亮,在宫胤看来,那就是景横波生的希望,为了追逐这道光,什么都可以不计较。
他推开耶律询如,身子一闪,出阵。
连谢都没说。
没法谢,这就是个趁火打劫的。
暗处,耶律祁看着宫胤飞身而去的背影,目光复杂。
“啪”地一响,一个锦囊从阵中飞出,落入他掌心。
“姐你怎么不出来?”耶律祁喊。
“哎呀我被困住了。”某人躺在地上,拂开那些白蒲,一点也不紧张地喊,“紫微那老不死好像快回来了吧?你走你的,派一个人往七峰山方向走,叫他来救我!就说我被开天辟地举世无双斗转星移移山搬海绝世大阵给困住了,他不来救我就死啦,我死没关系,这万一一尸两命……”
耶律祁险些从马上栽下来,“姐姐你怀孕了?!”
耶律询如摸摸肚子,撇撇嘴,心想真有就好了,一边曼声道:“这可说不准,也许呢?有些事很神奇的是不是?反正你就这么说。”
耶律祁在冬夜里抹一把额头的汗——能不这么善于利用时机么?能不这么吓人么?
彪悍姐姐赖在阵里不出来,他也便算了,反正能害她的人估计还没生出来。
他回头看看沉铁的方向,捏紧了手中锦囊。
宫胤唯一贴身珍藏的锦囊,里面,会是什么呢?
……
风声烈烈,骏马疾驰如光如电,他俯低身形,长发被风扯直在背上。
横波,你怎样了?
……
“报!亢龙和沉铁已经逼近宫城!沉铁军扼守住各要道,亢龙军开始攻打宫门!”
“传令下去,一旦亢龙军势大,不必在宫门抵抗,以内宫靖元殿前宫墙为护墙,所有武器集中在那里!”
“不!陛下!我们不能步步退缩,迟早会被敌人压缩在内宫死角,等到退无可退,就是死期!”
“陛下!我们的探子侦查出后宫有地道,我们可以在前宫拼死抵抗,您和精锐们从地道出去,出沉铁后召唤裴帅,从后头给沉铁和亢龙一击,这是唯一解救大家的办法了。”
“那会死很多人,我不要!”
“现在死守,一个都出不去,最后会死所有人!”
“我不会让你们死。我带你们出来,就一定会让你们完整地回去!传我命令,不必拼死抵抗,以免过多杀伤,咱们会有转机。如果老天害我,真到了最后时刻,你们全部投降,一个都不许反抗!成孤漠野心勃勃,这一手之后他没有退路,必定造反,他最需要兵力,绝对不会杀了你们,只会将你们收编,所有人都可以活着!”
“陛下,那您自己怎么办?”
“凉拌!”
“陛下,此事不可儿戏!先别说儿郎们愿不愿意投降,就算我们弃械,您呢?您一定活不了!成孤漠绝不会放过您!”
“能决定我生死的,不是成孤漠!”
“陛下,明明还有生机,为何您一意孤行,要自蹈死路!”
“因为我信,我不会输!”
……
她在宫中最高处,遥望街道如血脉,而黑色的亢龙军便是毒血,正源源逼向这沉铁的心脏,很快就会浸入瓣膜,然后心室心房……
而她,在心脏的正中。
如所有人所说,万一那毒血入心,便纵她另有准备,便纵其余人不会有生死之险,她却绝无生路。
天日高高,烽火高高,风云高高,她站立的角度,高高。
在我成为所有人靶子之前,我要你先将我看见。
你会不会视而不见?
王城的大门已经打开,宫城的警钟已经敲响,城下无数人忙忙碌碌搬运,我嗅见火器和铁器交织的气味,燥热又森凉。
宫胤。
你在哪里?
……
他在马上。
烈马狂驰,甚至来不及带着受伤的手下,在沉铁边境,最后一刻,和两支骑兵会合。
一路上注意到,并没有骑兵开拔的信号,他心中不由一喜,随即听见风中隐隐飘来的兵器交击之声。
他身影如流星泻过天际,在半空之上,便看见自己的骑兵正和一支军队厮杀在一起。
看那军士衣裳建制,竟然是属于上元的军队,所幸虽然精锐,但是人数不多,毕竟要想绕过裴枢的军阵,穿过大半别人的地域,在这玳瑁和沉铁相连边境设伏,不可能劳师动众。
他一到,军队便有了主心骨,很快将上元军杀退。上元军并没有恋战,因为他们从前几天接了明晏安命令,日夜赶路前来设伏拦截,之后就没有再接到大王的任何命令,也不敢擅自行动。
明晏安已经给锦衣人毒得小中风,暂时无法有任何后续指令。
宫胤也不恋战,带着骑兵抽身便走。他还是令原本的骑兵队长带兵,自己隐身于士兵之中,一路疾行。
沉铁境已经陷入了混乱,接连几拨军队的叩关,导致边境数城至今没有恢复正常秩序,宫胤的骑兵从小路行进,一日夜便到了沉铁腹地。
向山是沉铁的内地边境分隔之山,是去王城的必经之地,山势不险,却山分两半,夹窄道其间。
骑兵队首尾相接,先派斥侯探地,人马未出,却有人衣甲破烂,踉跄自山道冲出,一边冲一边大叫:“前方有险,速速改道!”
骑兵们警惕勒马,那人直冲到近前,一身衣甲十分熟悉,龙骑骑兵有人骇然道:“莫不是亢龙军?亢龙军的兄弟,怎么会在这里?”
那亢龙军小头目也骇然抬头,道:“莫不是玉照龙骑的兄弟?龙骑怎么会在这里?莫非和我们一样,是接到了国师的密令,前来沉铁驰援的?”
龙骑骑兵立即接道:“正是。原来亢龙军也接到了密令,那么请问兄弟,前方何故?”
那亢龙军小头目道:“前方有人埋伏,我等已经吃了亏,特来报信。”
这边一问一答,人群里,宫胤慢慢抬起头。
目光一闪。
果然。
他抬头看看天色,亢龙设在这里的伏兵不会很多,但要解决还是需要时间。
时间,时间。
又阻一步。
天边层云飞动,沉沉地压一片暗影。
横波,你怎样了?
……
“报!亢龙军已经攻破宫门!”
“退到内宫!”
“陛下!”
“退!给我先守住内殿宫门!木头不够砍大殿,砖头不够拆墙,燃料不够下帐幔,先守死靖元殿宫墙!”
她站在高高殿顶,脚下是那一堆衣物,她还在等,等着一个答案。
她知道将领的眼神已经不对劲,知道士兵的眼中充满迷茫,知道关心她的人们各种讨论要打昏发昏的女王送走她,知道底下所有人都在仰望着她,猜测着她,包括后来得她士兵解救出来的铁星泽,都在担忧地注视着她。
在她没得到一个解释之前,她不想解释。
这个答案关系她之前所有迷茫和之后行走的方向,她不愿再在黑暗中摸索,对每个影子怀疑自己早已发疯。
如果这就是疯。
如果你想我疯。
那就让你好好瞧瞧,到底什么是真正的疯狂。
宫胤。
我坚持不了多久了。
你在哪里?
……
他在向山。
手中冰雪锁链,唰一下从地上一具尸首的胸膛抽出。带出一抹血红的光影。
鲜血飞溅,染满身。
不记得污脏,也不记得亢龙军还算是同袍。
当他拿下那批伏击的人的首领,出示身份,却并没有获得这些人的忠诚之后,他毫不犹豫下令,杀。
阻我救她者,死。
为了节省时间,他亲自上阵,沉铁的枯草和他的袍角,在硝烟中飞扬。
从尸首堆中走过,这些原本都是他的属下,他的军队。
到死,也许有些人都不明白,自己如何会死在异国,死在同袍手中。
上位者有无可奈何的悲哀,小人物有不能自主的悲哀。
士兵捧上衣裳,要帮他换了染血的衣袍,虽然黑衣看不出鲜血,但那气味污脏,不是他能受得了的。
他摆手拒绝,低头看看自己的衣裳,黑色,宽袍大袖,领口敞开得很低,腰却束得紧,实在不是他的风格,倒很像另一个人的穿衣风格。
想到另一个人,就看见了那个人。头顶一道黑影掠过,带着自己的属下,在他这边忙着从战场上抽身的时刻,越过他远远去了。
宫胤看着耶律祁背影,他也不轮椅了,也不一袭青衣穆先生了,如果远远单看一个影子,他觉得说不定现在自己看起来和耶律祁很像。
这叫什么?报复?
越过耶律祁肩头,他看见远方彤云一层层涌动,天快黑了。
横波,你怎样了?
……
死守已经进入了第三天。
从王城城门到宫门广场,从宫门广场到宫门,从前殿宫门到内宫宫门,他人一步步紧逼,而她一改一开始狂霸之风,一步步退让,直到在靖元殿前宫墙停住,陷入胶着。
宫中砖瓦木料火油和食物都丰富,能够支撑短时间的使用,但毕竟有上万人,到第三天上午,大家就几乎没什么粮食了。
景横波这三天几乎没吃什么东西,也没合眼,一直在殿顶,累极了就坐在那些衣物上,遥望远方,甚至不看眼皮底下那一步步逼近。
高处的风,能将一切异样气味带入鼻端。
她嗅见了大批量火油和火石的气味。
而脚下群殿,大多木石结构。
天色幽冥,压下危城。
宫胤,你还不来!
……
天色幽冥,他在狂奔。
只差百里路程,便到王城。
斥候打探的消息却让他心凉。王城城门紧闭,铁甲森严。沉铁并没有因为全力在城内逼迫景横波,就放弃了对城门的把守。
相反,他现在面对的城门,比当初景横波还难开。因为这回还多了一部分,对龙骑十分了解的亢龙军。
骑兵野战是好手,攻城战却因为轻骑突进,无法携带重型武器,本身就不大有利。如果敌人闭城不出,拖延时间,短时间谁也没办法。
他最怕的就是时间。
风卷旗帜猎猎,他在旗下仰望城头,铁甲和守城士兵眼眸同光寒。
无法将骑兵全部带入城了。
他能做的,就是将骑兵留在城门前,全力牵制住城门军队,令城内沉铁和亢龙联合军队,不得不放弃对景横波的压迫,回头救城门。
黄昏的时候,来不及休整,他已经指挥军队,对城头展开了第一轮的进攻。
没有重型武器,玉照龙骑却有世上最为有力急速的随身劲弩,身上轻甲,以雪铁制成,可谓世上最轻最韧,一点也不妨碍爬城。
王城前有宽三丈的护城河,内有毒水和利刃,飞鸟难渡。仅凭这一点便阻碍了多少来敌。
之前英白景横波,并没有渡过护城河,一个箭射酒壶醉满城,一个鬼魅瞬移控主将。而此刻,吸取之前教训,所有人连鼻子都捂住了,而天下也没有第二个,可以一步十丈,瞬移得毫无痕迹的景横波。
宫胤在护城河前驻马。
不过淡淡一眼。
随即他下马,踏上护城河。
城上城下还没来得及惊呼,就看见他脚下泛着泡沫的黑水,忽然凝固,化为黑冰,无声无息向前蔓延。
他在护城河上行走,步伐无声,脚下却有嚓嚓声响不断,那些翻涌的水随着他的步伐,寸寸凝结,在黑色的冰面下,能看见冻住的利刃惨青的光。而面前,一条嶙峋的冰路,在不断向前,向前。
且跨沟壑三千尺,凝冰大道城关前。
------题外话------
……
啊,月票,你在哪里?
啊,月票,你还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