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宗人府中出来,落日已经西斜。细腻的霞光散落在萧瑟的秋光里,落寞的胭脂色点缀着光鲜亮丽的宫闱,硬是秋日中挤出一点明丽来。
坐在由八人抬着,稳当又舒适的御撵上,皇后促狭的凤眸中落满旖旎的霞光。浅浅的光晕慢慢的从漆黑的眼瞳中淡开,化成眼底难以捉摸的深意。
玉燕亦步亦趋的跟在皇后身边,小心翼翼的揣摩着皇后的心思。想了很久,才是开口,
“娘娘,柳家之事已成定局,几乎没有回旋之余地。而您,为何要对于妃施以援手。再说了,若是于妃因此而失势,对我们而言,不是更加的有利么?”
今日的皇后,似乎心情非常的好,没有顾及着会隔墙有耳。也没有指责玉燕不合时宜的提问,戴着五彩斑斓宝石指甲帽的长指优雅的捏开一个兰花指,抚在唇边抹开一道单薄的笑,道,
“你以为区区的一座泥菩萨就能扳倒于妃么,别忘了,她背后不仅有玉阳王,还有许皖年跟昭和公主。于暻笙再怎么不济事,好歹他都是于妃的父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个道理你我都懂,于暻笙更懂。何不在这个时候卖他们一个人情呢。”
难得皇后好心情的详细给玉燕解答着疑惑,玉燕听的明明白白,由衷佩服起皇后的未雨绸缪,赞出口,
“娘娘未雨绸缪,果真英明。”
“行了,别给本宫戴高帽了。你也是跟在本宫身边多年的人了,后宫里头的日子,你也明白。什么英明不英明,无非都是为了活下去罢了。”没有因玉燕言语间的崇拜就失去严谨,皇后的眸色反而黯淡下来。黯然的瞟过玉燕一眼,像是从心底叹出来的惋惜。
不敢再接话,玉燕沉默的跟上疾行的步撵。
回到昭元宫后,皇后不由分说的吩咐着玉燕将绿颜给找过来。自从冷宫中出了香妃的那件事,皇后就对绿颜生了芥蒂,没有留在身边使唤。而是将绿颜遣到掖庭去,教养那些犯错的宫女。
从来都猜不透皇后的意图,玉燕不敢耽搁,急急忙忙的照着皇后的吩咐去了掖庭。绿颜本是皇后身边最宠信的姑姑,因为自己的侄女墨云报仇,棋差一步,被肖姑姑跟于绯诗反将一军。
由此失了皇后的宠信,被贬入掖庭。如今看的玉燕过来,知道自己回昭元宫有望,巴巴的迎了上去,
“玉燕姑娘,可是主子想起我了?”
宫里头的事情,谁也说不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惯例比比皆是,玉燕打小跟在皇后身边,人情世故是素手拈来。承着绿颜的笑脸,也是笑意盈盈的迎上去,
“绿颜姑姑好,可不是么。绿颜离开主子多时,主子甚为想念姑姑,特让奴婢过来请姑姑过宫一叙呢。”
“真的。”听完玉燕所言,绿颜是喜出望外,顾不得换上一件体面的衣裳。急匆匆的就跟着玉燕去了昭元宫。
见到多日不见的皇后,回到离开许久的昭元宫,绿颜差点没哭出泪来。
不等旁人指点,自己一下子就跪在皇后跟前,
“奴婢绿颜给主子请安,恭祝主子万福金安。”
寻思绿颜经此磨难后,心性也该有所收敛,皇后端着威严的仪态,扫过跪在自己跟前的绿颜。似笑而非的启了启唇,
“这些日子来,可是觉得委屈?”
“不敢。”绿颜把头磕到地上,颤颤惊惊的回答,
“是奴婢不懂事,主子好心教导奴婢,那是奴婢的福分。”
“你如此想着,便是最好的。”一点谦虚的意思都没有,皇后玩弄着自己的宝石指甲帽,漫不经心的回着。
听的绿颜越发的哆嗦,战战兢兢的不敢抬头,
“是,主子说的是。”
“行了,起来吧。”像是终于发了善心,皇后挥了挥手,眼神中的凌厉一闪而过后,让绿颜得以起身。
“谢主子。”明白皇后这是原谅了自己,绿颜窃喜的爬起身来,站在皇后跟前。
只见的皇后将身子往前探了探,摇了摇手,示意绿颜靠近过来,
“来,你且附耳过来,本宫有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交代于你。”
绿颜会意,不做多想,立马靠身过去。俯身在皇后唇边,听的皇后轻声在绿颜耳边低语几句,绿颜眼中闪过几许清明的冷光,不住的点着头,回应着皇后,
“奴婢明白,定然不让娘娘失望。”
把话说完后,皇后端坐正身子,对着绿颜点了点头,
“既然明白,就下去吧。将此事办妥了,少不了你的好处。”
“多谢娘娘。”“噗通”的一声,绿颜跪拜在地,感谢着皇后的再次启用之恩。谢礼过后,绿颜躬着身子,退出门外。
等的绿颜走远后,浓浓的疑惑聚在玉燕的眉头。慢慢的贴近皇后身边,玉燕颇为担忧的开口问着,
“娘娘如此信任绿颜姑姑,娘娘就不怕……”
未等的玉燕将话说完,皇后的红唇微微启了启,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娘娘英明。”简单的一句,已经清楚明白的表达了皇后的意图。不敢再有异议,玉燕恭敬的低下头。
就这样,借着秋夜寂静夜色的掩护下,后宫的局势在所有的不易察觉中,渐渐换了风势。
第二日天亮的时候,承皇后命令下去做事的绿颜,不负皇后所托,带着两个宫女走入昭元宫。
见到皇后,两个穿着绿色宫装的宫女,诚惶诚恐的跪下来拜礼,
“奴婢冰花,奴婢春树,拜见皇后娘娘!”
“起来吧。”但见的皇后慵懒的蹙了蹙弯眉,不动声色的瞥过堂下的两个宫女一眼。没有过多的言辞,只是声色平淡的嘱咐一句,
“待会儿到了太后跟前,可知道如何说?”
“知道,绿颜姑姑已经教导过奴婢。”想起昨晚绿颜的手段,冰花跟春树至今心有余悸。哪里还敢逆驳着皇后的命令。
似乎对两人的举止非常的满意,皇后合心的颔了颔首,望过身旁的玉燕一眼,
“既是如此,玉燕。你带上锦盒,陪着本宫去寿昌宫走一遭。”
“是。”恭谨的应答着皇后的命令,玉燕转身往后殿,带上皇后口中的“锦盒”。方才跟上皇后的仪驾,前往寿昌宫。
折腾这么一早上,皇后一行来到寿昌宫的时候,太后已经醒来。用过早膳后,正在正殿里头品着茶,听的宫人说皇后来人,布满岁月痕迹的面容笑的拧开一朵花儿。
待的皇后进来,不等皇后见礼,直接就给皇后赐座,
“行了行了,不必多礼。哀家正闷着呢,你来了正好,碧秋,快给皇后看座。”
“是。”碧秋素来得太后心思,太后的言语才是落尽,碧秋已经走到皇后跟前,领着皇后落座。又是命人,给皇后奉上香茶。
不过,今日皇后可不是来跟太后品茶这般的简单。
讨的太后欢心过后,皇后从玉燕手中接过锦盒,瞅了瞅太后的面容。细细品量过言辞后,才敢开口,
“启禀太后,经过臣妾多日的勘察,发现于妃在太后寿辰之日失仪之事,另有蹊跷。”
“哦,此话怎讲?”皇后乃是太后亲自挑选出来的,对皇后,太后素来极为信任。此时听的皇后这么说,太后也来兴致。遂问起来。
“回太后,臣妾请人看过那碎泥片。那些泥片民间唤做五彩泥,只有江南才有,旁的地方是没有的。”既然太后问起,皇后接着太后的问话,如实回答下去。
“江南?”听到这么敏感的一个词,太后也拧起柳眉。
“嗯。”不动声色的轻应一声,考量过太后的神色之后,皇后又是开口,
“不仅如此,臣妾还查出两个胆大妄为的宫女。她们胆敢在背后妄加议论主子们的事情。若是寻常,臣妾也就赏她们几杖也就罢了。偏生的,她们议论的还是太后您。不仅如此,她们还挑拨太后您跟于妃妹妹的感情。”
“这是何意?”皇后说的含糊,太后听着不解,盯着皇后再问。
这次,皇后并没有亲自作答,而是瞪过自己带过来的冰花跟春树,冷冷的叱喝一句,
“还不赶快将事情因由如实跟太后禀明。”
早在绿颜手中吃过苦头,冰花跟春树此时哪里敢违抗,“噗通”的跪身下去,拜在太后跟前后。将此前在仙履林中之事,和盘托出,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那日在仙履林,柳言姑娘命奴婢两人在仙履林中,将她教给奴婢们的对话重复一遍。说,奴婢若是照做了,就赏奴婢们两锭金子,奴婢们一时被金子迷了眼,才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没想到,害了于妃娘娘。”
“什么对话?”听到这里,太后稍稍明白过来,和蔼的脸色,变得极为严厉。逼问着。
被太后顿时严厉下来的神色吓的越发惊慌,春树跟冰花哆哆嗦嗦的回答,
“是,是。就是。时间太过久远,奴婢们已经记不得,好似就是在林子中说,说。接近昭和公主,无非是为了得到太后的亲近。好似,好似还有便是,如果不是算上这层,实在不愿意亲近太后。”
尽管说的不是很清楚,但这个时候太后已经明白。被愚弄的愤怒从她的心底勃发而起,少成眸底涌起的那抹冷光,一掌狠狠的拍过一旁的木案,大吼一声,
“放肆,你们简直是无法无天了。”
在太后的震怒之下,两个宫女已经被吓的哭出声来。连同皇后等人也一起跪在地上,
“太后息怒!”
然而,这样的火气,岂是一句“息怒”就可以止的住的。描着云纹的衣袖,猛然在空中一挥,太后瞪过堂下颤抖的两道身影一眼,薄凉的开口,
“来人啊,将那两个贱婢拖下去,杖毙。”
听闻太后的指令,两个宫女吓的忘记了哭泣。直到侍卫的身影从门口走近过来,才想起害怕。连连着磕着头,
“太后,太后饶命啊。太后,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救命啊!”
“太后三思,息怒。”不敢直接就驳着太后的面子,皇后轻声挽转着太后的心思。
“为何?”当然知道皇后不是无心之举,太后挑着眉看向皇后。
皇后也不隐瞒,直接开口就答,
“这两个宫女也是受人指使,而且那人是陛下站在心尖上的人。不过太后您也知道,那些泥片出自江南,没准贺礼一事也是她所为。再者,臣妾还听闻,淅川送入京的贡银也被劫,此事似乎跟江南那边也是脱不了干系的。太后,此时此刻,万不能打草惊蛇呀。”
一席话落,果真将太后的暴怒微微劝住。皇后所说的事情,太后当然明白。
平静下来后,太后摆了摆手,
“将她们关到暗牢去,记着,不可走漏风声。还有,将玉宸宫的柳言给哀家带过来。”
“是。”碧秋姑姑恭谨的答,答完后,转身走出寿昌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