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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风起青萍末 第一百五十九章 春宵少年客(1 / 1)

月黑风高杀人夜。

风雪大,霜露重,街巷之中行人稀少,家家户户门窗紧闭。

是个动手的好日子。

李子衿手中捻住一张青色材质的符箓,是那可令自己短时间内元神出窍的神游符。

此前在飞雪客栈,少年花了三枚霜降钱以及三枚小满钱,总计六枚神仙钱,从那位飞雪客栈的中年掌柜手里买来三张神游符和三枚金枝玉叶。

金枝玉叶,是为画舫之上,向那位师师姑娘提问做准备。

而三张神游符,则是少年为了潜入缉拿衙准备的。

阳神出窍,可飞天遁地,穿墙行走,缉拿衙戒备森严,以李子衿如今筑魂境剑修外加明窍境武夫的实力,想要从重重守备中杀入乔宏邈房间,未免有些痴人说梦。

故而上次踩点以后,少年对于整座缉拿衙的地形都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再用神游符从中穿墙行走,寻找那乔宏邈的房间便会省事许多。

眼下唯一的麻烦,是李子衿得为自己寻找一个将真身本体藏起来的地方,不能距离阳神身外身太远,又不可以靠缉拿衙太近。因为缉拿衙明面上的实力无非是些官兵、武夫,可谁知道暗地里,乔宏邈身边有没有藏匿有那么一两位境界不俗的炼气士?

此前在那座考榆河的画舫上,李子衿从那位名为师师姑娘的花魁口中打探到了不少关于乔府的消息。

得知乔府有一头绵里藏针笑面虎,明面上是以管家的身份示人,暗地里,却是乔府通往“下层官员”以及“江湖打手”的中间人,手底下更管理着整座乔府的情报网。说他是那位兵部尚书大人的左膀右臂也许都轻了,那头笑面虎童寺,其实算得上乔府的“大脑”,替那位兵部尚书大人排忧解难,背地里做了不少肮脏的事。

除了这些,李子衿还从师师姑娘那里,了解到一个名为“地网”的组织,有人说那是乔府的情报网,然而师师姑娘却告诉了少年更多秘辛。所谓地网,其中充斥着乔府花重金请来的山上炼气士,是那正儿八经的山上仙师,而不是金淮城中浑水摸鱼,骗吃骗喝的江湖骗子。

关于这件事,那个郑国第一镖师吕高阳,其实已经在之前有意无意地提醒过李子衿了。

是那关于鱼死网破的一番言论,初次听闻那番言论,少年并没有把吕高阳这句话多当回事,只当是一句无关紧要的言语,类似于螳臂当车,无非就是那位郑国第一镖师不看好自己想要对抗一座乔府的随口言语罢了。

可直到最近屡屡观察那座缉拿衙,以及联想到师师姑娘对自己提供的情报来看,吕高阳的话没那么简单。

当时那位镖师神色凝重地对少年说道:“你这条鱼容易死,乔府的网可没有那么容易破呢。”

那位镖师口中的“网”,想来便是在说乔府的“地网”了。

作为兵部尚书的独子,乔宏邈身边难道真就没有地网组织中的高境界炼气士在暗中保护?

若是有这样的人物存在,那么一旦被对方察觉到进入缉拿衙中的“自己”不过是个阳神身外身的话,处于暗处的那个真正的自己,便会极其危险。

阳神出窍之时,若本体受伤或是身死,那么他从今往后便会成为一缕孤魂野鬼。故而动用神游符的风险极大。

故而李子衿思量复思量,想要拣选一个天时地利人和,不说全部偏向自己,却也要至少占了两成的机时候动手。

今夜,天时已在,人和可搏,那位缉拿衙的乔大人,唯一可以依靠的一样东西,便是地利了。

可······只要有了它,地利在谁手中,还很难说呢。

李子衿伸手出袖,轻轻揉搓那张青色符箓。

一袭青衫,来到缉拿衙之外,视线停留在缉拿衙长街尽头的一口荒废掉的水井,他已经观察了那口水井许久,那口井荒废了许久,早已干涸,井中青苔遍布,井外杂草丛生,将井口遮掩得很好,若藏身于此不易被人察觉,少年认为将真身藏匿于水井之中也不失为一个法子。哪怕缉拿衙中潜藏有地网炼气士,又恰好被对方识破了自己的阳神身外身,任他挠破头也应该想不到自己的真身会躲在水井之中吧?

解决了藏身于何处的问题,接下来他要面对的问题,则是如何摆平乔宏邈身边的地网炼气士。

李子衿出来鸿鹄州之时,误以为此处与仓庚州、桃夭州大差不差,应该也能时常看见梁敬、赵长青、女子剑仙唐吟、女子剑仙云梦这类八境九境的大修士。后来······在翻阅了金淮县志,以及跟金淮书铺的老人和飞雪客栈的掌柜打了两个月交道之后,他才发现鸿鹄州相较于仓庚、桃夭两州,实在可以算是山上力量薄弱的一州。放眼整个鸿鹄州,都没听说过几个金丹境地仙,更别提八境、九境的山巅修士了。

唯有一点是令少年想不通的,那就是鸿鹄州也并不是那灵气稀薄之地,为何在此州修炼的炼气士境界普遍不高,以至于一个与自己同为三境炼气士的吕高阳都可以成为一座藩属小国的第一镖师呢?

金淮书铺那位儒衫老者倒是笑着说了一种名为“见闻偏差”的理解,是说李子衿此前遇见的大修士过多,并不就代表一座天下九州普遍都拥有这样的山上力量。虽然鸿鹄州的确算是扶摇九州之中,山上修士最少,且炼气士境界普遍偏低的一州,但是即便是山巅修士极多,山上仙宗也极其昌盛的其余几州,如桃夭州、仓庚州、蜉蝣州、玉藻州,这些地方也并不是就金丹遍地走,元婴多如狗的。如同李子衿言语中的两位书生、两位女子剑仙,年纪轻轻便是八境九境的修为,哪怕放眼整座扶摇天下,都可以算是凤毛麟角的存在,只不过恰好少年遇见了几位高境界修士而已,所以才会有这种先入为主的观点。

为了证实自己这个观点,老人甚至还向李子衿讲述了何为“扶摇十人”,何为“扶摇年轻十人”,何为“鸿鹄州十人”。按照李子衿的说法,那两名书生,即便不是扶摇天下年轻十人,至少也会是仓庚州年轻十人,是那万中无一的修道种子,天才中的天才。

至于李子衿口中的两位女子剑仙,儒衫老者更是早就有所耳闻,关于唐吟,自然不必多说,在老人还身为道玄书院山长时,便与云霞山常有书信来往,直到前一阵子,唐吟打破九境桎梏,跻身十境剑仙,成为扶摇天下十人之一,修为境界自然不必多言。后来唐吟带领云霞山一众女修,赶赴桃夭州,支援桃花渡夜叉山魔窟之时,老人还飞剑传信夜叉山,提醒唐吟如何应对魔罗天下魔物。两人早就有交情,那位女子剑仙,可不是什么寻常人,她的修道天赋,百年难得一见。

而关于另一位名为云梦的女子剑仙,儒衫老者便只是一笑置之,没有向李子衿细说,只说他的身份,不方便透露那位女子剑仙的事情给李子衿。日后得闲,让少年自己寻她问去。

老人说了一堆,无非就是想表达一个观点。

那就是让李子衿绝对不可以把自己提到的那些天之骄子中的天之骄子,拿来跟寻常炼气士相提并论,如梁敬、赵长青这两位大煊才子,在扶摇天下可以说是万中无一。

如唐吟、云梦两位女子剑仙,更可以说是百万、千万人中,也未必能有一个。

一国之境、一州之地、一座天下的文运和武运,都是有限的,每一国、一州、一座天下,能够出现的天之骄子的数量是极其有限的,假如出一人,独占一国、一州、一座天下气运,那么与那人同一时代的其他山上修士,便只能终生望其项背。

假如有两位、三位天骄出世,那么便是那两三人瓜分一国一州一座天下的气运。以此类推。

所以鸿鹄州炼气士虽然少见,却也没能出那么一两位山巅修士,其中缘由便极为耐人寻味了。

是什么东西,在窃取鸿鹄州的气运?

儒衫老者来到郑国金淮城已有十年时光,他也一直在寻找这个原因。甚至可以说,老人当初就是为了寻找这个原因,才从仓庚州远赴鸿鹄州。

从儒衫老者这里,少年得知修道一事,从来都是无比艰难的,修道之初,从来都是起步之时人挤人,可“道”走得越长,走得越高,身边的人便会越少。无论是敌人还是朋友,都很难陪一位炼气士走到“道”的后半程。甚至到了“道”的至高点,或者说是前人未所能及之处,便会出现身前身后皆无人的极端情景。

老人向李子衿解释修道不易,天下炼气士依旧是以五境之下修士为主,大多数人一辈子都无法攀登到六境,那位儒衫老者最后眼神颇有深意地以八个字作为那次谈话的结尾。

大道之上,一人独行。

李子衿以食指中指捻住神游符,刚打算在心中默念口诀,催动神游符,阳神出窍。结果就发现从缉拿衙走出两人。

一人身穿千金裘,腰悬宝剑。

一人手中握剑,侍从模样。

李子衿第一眼便认出了穿着千金裘的那人,正是缉拿衙追凶使,乔宏邈。而那位乔大人身旁的侍从,难道就是地网炼气士?

还是剑修?

少年眯起眼,默默将一张神游符收回袖中,看着两人坐上马车,算上一位替二人充当车夫的武夫,那辆马车上便有三人,不便在此动手。而乔宏邈此时离开府邸,要去哪里?

“坏了。”李子衿心想。

夜里街上本就没有什么行人,若要跟上马车的速度,便意味着李子衿需要一直运转识海内的灵力,将灵力和一口武夫真气全都凝聚在脚底,如此才能极大程度地提升自己的脚力。可若这般行事,极有可能被乔宏邈身边的地网炼气士发现,对方也是剑修,洞察力应该相当敏锐。

等等,那个方向是······

夜色里,李子衿目送那辆马车逐渐远去,他转身掉头,在房顶上抄捷径,去往心中猜测的那个地方。

————

考榆坊今夜的客人不算多。

一座偌大的考榆坊,除却折花楼尚且还有三三两两的客人进进出出以外,其余各坊,基本都是个冷冷清清的模样。

就连平日里最为热闹的考榆河两岸,都几乎没什么人了,即便是今夜站在考榆河边的汉子们,大多数也是那穷酸伙计,兜里压根儿就没几个子儿,更别提掏钱上画舫与那些女子们共度良宵了。

他们只能干瞪眼,过过眼瘾,嘴上调笑一番。

风雪大了,真正掏得起钱的那些公子哥们个个身娇体贵的,便不喜欢顶着严寒出门,更不用说他们还是来让身子变得更差些的······

一个青衫少年剑客姗姗来迟,从一间房屋的顶上一跃而下,来到考榆坊长街外,左顾右盼,像是在找着什么人。

今日各坊生意都不好,此刻瞅见一个客人深夜到访,站在街上四下张望,还以为是来寻花问柳的公子哥,有不少姑娘都被老鸨们推出门,喊她们来招揽那位绝无仅有的客人。

先是一位浓妆艳抹的丰腴女子,一个劲地往李子衿身上挤,媚笑道:“哟,金淮城还有这么俊的小哥?来醉春楼陪姐姐喝喝酒呗?”

李子衿刚一个后退,躲开丰腴女子,不断摆手道:“不了不了······我是来找人的。”

结果他立刻就感受到身后有一团软绵绵的······人?

身后那位女子,身上带着相当刺鼻的香气,李子衿为躲丰腴女子,不小心撞在她身上,被她一把抱住手臂,玩笑道:“客人自然是来找人的,来这考榆坊的男子,那可不都是来找人的么?不知道这位客人,想要找的······是什么样的人呢?或者······你看我像不像你要找的人?”

李子衿一把挣脱身后女子的怀抱,此举用上了武夫真气,想来会让那女子的手腕麻痹上半天,少年转头歉意道:“不好意思,我真的是来找人的,两位姐姐还是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还没等李子衿将一前一后两位女子给打发走,长街两边,附近的青楼之中又各自跑出五六位女子,看样子都像是被老鸨们赶鸭子上架,强迫她们来揽客的。

然而僧多粥少,这么多位女子,此刻街上就只有一位客人。

自然是不够分的,眼看着那群女子互相跳脚骂娘,全然没了刚才揽客时的那种温柔风韵,李子衿头疼不已,心想再让她们这般折腾下去,实在太过引人注目了些,若是将乔宏邈以及他身边的地网剑修吸引过来,可就不妙了。

念及于此,那个青衫少年朗蓦然从怀中掏出一只装满了银子的包袱,将包袱揭开后,他径直将它放在地上,喊了声:“我的银子全在这里了,你们看着分吧,别再烦我了。”

那群整日都没开张的青楼女子们见到地上那只包袱里的银子,顿时两眼发光,开始有人弯腰去捡,捡的人多了,也就从捡银子变成了抢银子。

好家伙,如今倒是更加吵闹了,从单纯的骂街,到了边抢银子边骂街的地步。

也有那头脑清晰的一两位女子,没有只看到眼前的利益,一两银子都不去捡,反而是死死跟在李子衿身后,笑意盎然地看着那个青衫少年郎。

“两位姐姐不去分银子,还跟着我做什么?”他好奇问道。

而那两位模样清秀,脂粉气也轻于他人的女子,相视一笑,其中一位看着年轻些的女子微笑道:“姐姐告诉我,像公子这样出手阔绰的客人,一定要牢牢抓住了。毕竟那么多两银子,公子可以说送就送,若是把公子侍奉满意了,可不是大把大把的银子入账么?”

年轻女子说完之后,她身边那位年长一点的女子点头称是,补充道:“其实妹妹说的也不全对。方才我听闻公子在找人,不知公子在找的是什么人?说不定我可以帮得上忙,若我真能帮公子找到你要找的人,公子再看着给赏便是,便是公子分文不给,那我们也认栽了。若找不到······大不了,我姐妹二人任凭公子‘处置’,到时,公子想怎么玩都可以,我们可以不收公子一分钱,就当是我姐妹二人,与公子打个赌,如何?”

原来还是一对姐妹花,难怪李子衿瞧着这两位女子虽然年纪有差别,模样却有些相似。

这位“姐姐”的提议,对她们二人来说已经相当吃亏,而对李子衿来说,却好像无论这场对赌的输赢如何,都是少年赚。

但这是以常理来揣度。

事实上,若对方替自己找到了乔宏邈,那么他是决计不可能不给这姐妹二人赏钱的,即便这姐妹二人没能帮自己找到乔宏邈,他也不可能当真与姐妹俩春宵一夜,在男女之事上一向洁身自好的少年,忽然觉得,是不是这位“姐姐”已经吃透了自己的心思?

因为如果从这个角度分析,那么这场对赌的利益便不是完全倾斜向李子衿的了,反而会对姐妹俩有利,最不济最不济,也会是一场公平的赌局。

那姐妹二人,帮忙找到人,得赏钱;找不到人,李子衿也不可能在她们身上浪费时间,最多白忙活一场。

也就是说,这场赌局真正的博弈之处,不在于少年和姐妹二人,而在于她姐妹二人,赌能不能够寻到李子衿这位贵客想要找到的人。

成了,赏钱必然不可能少于这位贵客刚才在街上扔下的那只装满银子的包袱。

不成,那也就费了点嘴皮子,至多行走几步罢了,反正今夜几乎没有客人,闲着也是闲着。好像那对姐妹,才是无论如何都不亏啊。

是懂得一门玄妙的术法神通,可以推衍天机还是?

李子衿反而没有急于给出答复,不着急答应,也不着急拒绝这对姐妹花的提议,而是先看了眼四周,确实没能发现那辆从乔府驶出的马车,便点头道:“那就依姑娘所说。我要找的······是一辆马车,今夜客人不多,马车想必更少,而我要找的那辆马车,轮子都是镶金的,不是什么人都用得起的。姑娘可曾见到这样的马车?”

少年不敢直说那是缉拿衙的马车。

其实他也没报什么希望,无非是多了两双眼睛帮忙找乔宏邈罢了。

不曾想那位“姐姐”立即点头,给身边的妹妹使了个眼色。李子衿只见那位妹妹,将手伸入自己的衣襟,在少年的目瞪口呆当中,摸出三枚材质奇特的铜钱,随后那位容颜清秀的姑娘,以拇指盖轻轻将那枚铜钱抛弃,在空中翻转了数十圈,最后摊开另一只手,将落下的铜钱牢牢接稳。

李子衿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材质的铜钱,更不认得女子掌心中那枚铜钱之上的古怪文字,看着她如此耍了番不像戏法的戏法后,少年笑问道:“姑娘打算就这样替我找到马车,会不会草率了些?”

姐姐模样的女子嫣然一笑,“公子可不要小瞧这三枚铜钱,它虽然只是金淮城一枚极其普通的铜钱,然,一正一反,代表一阴一阳,一上一下,一远一近,一前一后,一大一小,一死一生······小小铜钱,唯两面而已,却能够根据‘两面’,推衍出数十种卦象,简单一些的卦象,一两次抛掷即可,复杂一些的,便多抛几遍,记录正反各几次,分阴阳,断乾坤。再复杂的事物,也只需要抛掷六次而已。”

李子衿如听天书,不明所以。

那位姐姐瞥了眼妹妹掌心的卦象,最后伸出藕臂,遥遥指向远处那座考榆坊中百坊之首的折花楼,笑道:“卦象显示,公子所寻之人,在你左侧,在前面的路口左转,沿街走到尽头即可。”

那个青衫少年将信将疑,转头顺着那位姐姐的纤纤玉手望去,果真看见一座阁楼,如同鹤立鸡群一般,矗立在考榆坊中,傲视百坊。

他想了想,还是说道:“那便劳烦两位姑娘随我前去一探究竟,若真如你们所说,我要找的马车停在那里,赏钱自然少不了你们的。”

姐妹二人又是相视一笑,旋即点头,“姐姐”伸出一手,示意李子衿先请,她们紧随其后。

少年也不再客气,快步离去,按照那位女子的说法,在路口左转,随后沿街一路往深处走,他偶尔回头,便看见姐妹二人微笑着跟在自己身后,也无言语,就只是那么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月黑风高的,盯得少年有些背心发凉。

在临近那座折花楼之时,青衫少年剑客,看见了那辆“连轮子都镶金”的马车,整座金淮城,除了缉拿衙,恐怕没有第二辆如此气派的马车了。

马车上,唯有车夫正在打盹,呼噜声震耳欲聋,看样子乔宏邈应该已经进入折花楼了,那位地网剑修,想必也会贴身保护他。

虽然不知身后那对姐妹花究竟是如何通过三枚铜钱就卜卦推衍出结果来的,李子衿仍旧是从怀中摸出一枚金枝玉叶,这也是他在飞雪客栈找中年掌柜以小满钱交换的最后一枚金枝玉叶。

少年将那枚金叶子递给姐姐模样的女子,“愿赌服输。”

岂料那位姑娘伸出一手,轻轻将李子衿的手推回,摇了摇头。

嫌少?这是李子衿第一个反应。

不应该啊,就连考榆河那艘巨大画舫上的第一花魁,那位师师姑娘都没有嫌弃一枚金枝玉叶少了。毕竟,这可是世俗王朝中的万两黄金。能让一个生活在藩属小国边陲之地的普通人家,一辈子衣食无忧了。

眼前这对姐妹花虽说姿色尚可,却远远不及那位师师姑娘,按理说不可能收费比那位花中之魁还要贵才对吧?

正当少年胡思乱想之际,那对姐妹花中的妹妹笑道:“公子既然愿赌服输,想必也不会介意让我们来定给赏的规矩?”

李子衿哑然,觉得这对姐妹花,该不会是想要狮子大开口,问自己要个十枚八枚惊蛰钱什么的吧,那可不成,万万不成!

他李子衿的神仙钱,又不是天上刮大风给吹下来的,每一枚神仙钱可都是他辛辛苦苦挣来的。赏点世俗王朝的金银什么的,也就算了,对于已是山上仙师的少年来说,不算伤筋动骨,不心痛。可要是对方张口问自己要神仙钱,哪怕是三种神仙钱中价值最低的小满钱,李子衿都不会答应。

“公子放心,我们不会得寸进尺,只不过我们姐妹二人要的赏,不是金枝玉叶,更不是神仙钱,而是对公子来说,一文不值的东西。”姐姐开口解释道,试图打消李子衿心中的疑虑。

妹妹转头看着她,赶紧提醒道:“姐姐!怎么能说它一文不值呢?京房大人要是听见了,又要责怪你口无遮拦了!”

年长一些的女子赶紧以手捂嘴,心中默念“先生莫怪,先生莫怪。”

“两位姑娘不妨有话直说,你们要的赏,到底是何物?”李子衿焦急不已,若再之如此耽搁下去,只怕再过不久,那乔宏邈就要从折花楼中出来了。毕竟他明面上还是有个缉拿衙追凶使的官职在身,白日公务繁忙,想来不可能在花街柳巷过夜。

之前乔宏邈乘坐马车,而李子衿自己是从各个大街小巷、飞檐走壁一路找过来的,按理说应该慢了乔宏邈好些时间,着实耽误不得了。

那位姐姐,点头说道:“那便请公子在明年惊蛰之夜,寻一高处,面朝南方,上香一炷。如此,便算给了我姐妹二人赏钱。”

“就这样?”虽然听起来有些麻烦,李子衿也不明白为何非要等到明年惊蛰之夜,还要寻什么高处,面朝南方上香一炷。可这样做,眼前的姐妹二人能够得到什么?

“就这样。”姐妹二人异口同声地回答道。

时辰不早了,李子衿不能过多耽搁了,便点头答应下来,在进入折花楼之前,他忽然转头问道:“对了,还未请教两位姑娘姓名,到时候照做以后,我会以飞剑传信告诉两位姑娘。”

姐妹二人中的姐姐摇头笑道:“公子离开之前还能作此想,已经足以证明你可以遵守承诺,我们信得过公子,且去寻人吧,莫要错过良机。”

语毕,姐妹二人皆转身就走,那位妹妹,又将三枚铜钱放入衣襟之中。

走远以后,妹妹回头看了一眼,确保那青衫少年剑客听不见自己言语了,便问身边的女子,“梅花姐姐,为何不肯告诉李子衿我们的名字?”

“先生说过,我们这一脉修士,对近龙气或身负龙气之人,需敬而远之。”名为梅花的女子眯眼笑道。

身旁的小姑娘哦了一声,又问:“那姐姐还特意来‘偶遇’李子衿?就不怕分走他身上的龙气?”

那位来自钱蓍福地的梅花仙子指间掐算一番,替那青衫少年剑客占完一卦后笑着答道:“鱼翻桃浪当三月,此时方喜变龙身。如今谈龙气,为时尚早了些。”

小姑娘听得迷迷糊糊,她从来就不会思考这些复杂的问题,什么气运啊,什么天下大势的,她都搞不明白,就只是喜欢跟梅花姐姐一起走山淌水,辗转于世间各大洞天福地之中罢了,听完梅花仙子那句话,小姑娘脑瓜子嗡嗡的,开始打起了瞌睡。

两位女子在考榆坊长街之上行走,街边的那些风尘女子也好,楼中的老鸨也罢,却无一人能够看得见这对姐妹,仿佛她们不存在于“眼下”一般。

自始至终,就只有那青衫少年剑客一人,可以看见姐妹二人,与她们言语。

更赌上了一件,绝非“一文不值”的事情。

“梅花姐姐,我困了,咱们回吧。”她踮起脚尖,打了个哈欠,胸前起伏不定。可惜一座金淮城,就只有那青衫少年剑客,能有此艳福,饱此眼福。

那位梅花仙子嗯了一声,指尖随意掐诀。

再之后,那对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的姐妹花,身影逐渐模糊、淡化,最终化作一团虚无,彻底消失在考榆坊的街道中,如同从未来过这条街、这个城、这一州、乃至这座扶摇天下一般。

在李子衿一只脚踏进折花楼之时,位于折花楼顶楼的那位楼主,亦是整座考榆坊大坊主的俊美男子,凭栏远眺,视线径直从十九层楼落下,目力如同能够穿越一层一层的木板,直接落在刚进入折花楼大堂的青衫少年剑客身上一般。

他左手伸出衣袖,打了个响指。

一位女子窈窕的身影逐渐浮现与俊美男子身边,“奴婢拜见主人。”

“钟芷,有贵客到访。今夜,你便入他梦里看个究竟。”俊美男子微笑道。

“是,主人。”

这位与其他考榆坊女子不同,对坊主称呼亦不同的女子,莲步轻移,缓缓下楼,身姿窈窕,举止妩媚,俨然是个难得一见的人间尤物。

然而这位名为钟芷的女子之所以会如此受坊主器重,不在于她姿色多么上乘,也不在于身段如何妖娆,更不在于她如何懂得侍奉男人。

钟芷真正的厉害之处,而在于她的出身。

女子并非扶摇天下出身,而是来自别座天下,一个极为隐秘的家族。

一个拥有远古神灵血脉,却最终选择堕于黑暗,侍奉夜晚的家族。

拥有这样血脉的人,被扶摇天下的炼气士称之为······魇魔。

她们可将一位炼气士的心湖涟漪尽收眼底,更能进入炼气士的识海之中,看到筑魂境以上修士的所筑神魂。

关于魇魔,先人曾说“魇魔入梦,杀人于无形之中”。

————

李子衿打探了半天的消息,终于在折花楼第十八层看见了乔宏邈,看见他带着几位女子走进一间天字房。少年喊来折花楼老鸨,也在那间天字房隔壁要了一间房,直接付给老鸨一枚金枝玉叶,让她不要带任何姑娘进入房间打扰自己。

老鸨还觉着奇怪,寻常公子哥不都是花钱享受,越多姑娘越高兴嘛?怎的来了个模样清秀的少年剑客,出手就是一枚金叶子,却一个姑娘都不肯要?那你他娘的来青楼干嘛来了?

只是,天底下可没有人会嫌钱多的,收了钱,还不用跟姑娘们分,老鸨自然是欣喜不已,早早地离开房间,并且吩咐任何人都不许进去打扰这位公子。

直到······从任何客人都无法登顶的十九楼走下一位女子。

一座折花楼,最好最贵的姑娘都在层数较高的楼层,越往上的姑娘,姿色越好,价格越贵,然而第十九楼,却从不接客,只有折花楼楼主,时常在顶楼赏景,不时吩咐几位楼中的姑娘上去作陪。

老鸨认得这位女子,她是坊主之下,折花楼权力最大的人。

“老身见过钟姑娘,不知钟姑娘亲临,有何吩咐?”老鸨谄媚笑着。

钟芷摆摆手:“没你的事。”

“钟姑娘,那位客人吩咐过了,不需要任何姑娘,只喊我不要让人去打搅他······”老鸨看着即将走进那青衫少年剑客房间的钟芷,好心提醒道。

钟芷置若罔闻,推门而进,转身迅速关上门,并且施下一层结界。

正趴在房间里,将耳朵贴在墙壁上偷听隔壁动静,打算找机会动手的李子衿听见有人推门而入,眉头一皱,不耐烦道:“不是说了不需要姑娘,别来烦我么?”

他转头朝门口看去,看见一位妖娆女子身形一闪,瞬间出现在他面前。

那是一双勾人心魄的眼睛。

下一刻,那个青衫少年,昏昏欲睡。

再然后,他已沉沉睡去。

钟芷微笑着将他扶到床上,与那少年剑客一同翻身上床,轻轻放下床边的帘子,自言自语道:“春宵一刻值千金,公子,可莫要拒人于千里之外啊。”

伴随着女子言语,从她之间不断有“千丝万缕”逐渐沉入熟睡中的少年嘴唇,无声无息间,魇魔已然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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